第513節
王書悅皺皺眉,本要相問,卻見陪著的是刑部的巽風,于是欲言又止,只擦肩而過。 且說巽風陪著云鬟往前,來至趙黼監牢之外,巽風看看里頭的人,又看云鬟,有憂慮之意。 云鬟輕聲道:“你去罷,無礙?!?/br> 巽風微一遲疑,無聲而退。 云鬟上前,握著欄桿,凝視趙黼的背影,半晌,終于輕輕地喚了聲:“六爺?!?/br> 趙黼原本早就聽見了她跟巽風說話,可偏偏仍是不動。 云鬟目不轉睛看著,片刻,又低聲喚道:“六哥?!毖壑袦I珠骨碌碌地亂轉。 趙黼輕輕一抖。 第468章 趙黼本置若罔聞,聽云鬟喚了那一聲后,才若有所動。 卻仍是不曾回身,只道:“你來做什么?” 聲音沉喑,不似平常。 云鬟望著他的背影,前生今世,這還是她第一次、面對趙黼的時候,這般惶恐不安,卻都是為了他而擔憂。 所謂“龍游淺灘,虎落平陽”,或許不過如此。 瞬間,叫人有瀟瀟風雨撲面而來的冷冽窒息之感。 云鬟竟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中,卻聽趙黼道:“你走吧,我不想在這里見到你?!?/br> 手中的鐵欄握緊,那股森冷自掌心滲入,云鬟道:“你是……連我也厭恨了?” 背對門口,趙黼閉了閉雙眼:“你知道我因為什么被關押在這兒?” 云鬟道:“我大概能猜到六七分?!?/br> 趙黼道:“那次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不回答,正是因為你知道所以才不答?” 云鬟道:“我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那時我尚且心懷僥幸?!?/br> 倘若還有一線轉機,她便不會告訴趙黼那個答案。 隔了片刻,趙黼道:“這么說,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 云鬟不答,只是握緊欄桿,往門上貼近了些,道:“你真的不理我了?竟連看也不愿再看一眼?” 趙黼聽到這里,才翻身躍到地上,他緩緩回身,看向云鬟。 隔著鐵欄,兩個人目光相對。 趙黼原本打定主意誰也不理,就算是云鬟……然而聽著她溫聲低語地呼喚,卻仍是無法自制,就如飛蛾撲火,只剩下本能而已。 當看見她的時候,滿懷滿心的冰冷在剎那隱退,好像任憑是什么也無法比得過眼前這個人。 他身不由己地走到門口,隔門而立,此刻縱然想要抱一抱她,也竟不能夠了。 只能目光交纏。 兩人一時都未曾說話。 半晌,云鬟才說道:“原本、我也不能確信。只是我知道太子殿下,是逼不得已對杜先生出手的。他必然有什么要情隱瞞,且杜先生又被沈相跟蕭利天兩面盯上。另外……” 趙黼見她的手抓在欄桿上,指骨泛白,看著如冰雪一般,于是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 他撫過那纖細的手指,有些貪婪地感受上面些許的暖意。 云鬟也越發靠近了些,凝視著他,低聲說道:“只怕沒有人留意,你……看你的手?!?/br> 趙黼一怔,舉起手來瞧了會兒:“怎么了?” 云鬟伸手,張開五指探了過來,趙黼會意,也張開五指湊貼過來。 兩個人的手從欄桿之間交相緊緊地貼在一塊兒。 云鬟的手纖細且畢竟小,趙黼的手大她好些,他只覺著她的掌心也有些冷,忍不住就將這小手又牢牢地團握住了。 誰知云鬟道:“你仍是沒看見么?你的手指?!?/br> 趙黼被她提醒,才又認真低眉看去,又比了比云鬟的。 眼神從迷惘轉到明銳,趙黼終究明白她所指為何。 喉頭一動:“你是說……可是……” 云鬟低低道:“我當初也覺著不過是巧合而已,但是,我回想過往所見的人之中,竟沒有跟你一樣的,只有他?!?/br> 趙黼的心猛地跳了兩下,雖云鬟未曾指名道姓,趙黼卻很快明白她所說的“他”是誰。 ——睿親王,蕭利天。 可是如今他心慌意亂,就算再凝神回想,卻也想不起什么。問:“他、他當真跟我……是一樣的?” 云鬟點頭:“是。我在發現之后,又留神看過?!?/br> 趙黼心中一涼,陡然松開云鬟的手,他才要后退,云鬟卻又反手將他握住。 原來此刻兩人所說的,卻是萬人都未曾留意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對于趙黼此人,云鬟自然是十分“熟悉”,畢竟兩個曾經是同床共枕過的,不管當初愿與不愿,卻也算是“了若指掌”。 本來倒也罷了,直到蕭利天上京。 直到云鬟見過蕭利天,并且窺破蕭利天雙手皆能的秘密。 但同時,云鬟留意到的,卻還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蕭利天的手指,食指跟中指相比,食指竟比中指更長。 但是在云鬟所見過的人中,從南到北,老少男女等,從百姓到大臣,卻都是如她一般的,食指比中指要短。 似蕭利天這種的“特別之人”,在云鬟記憶中,所見過的只有一個。 不是別人,卻正是趙黼。 云鬟自不知道,遼人跟舜人畢竟體質上有些不同,而蕭利天食指比中指要長這種,也是有遼人血統相關的。 可她雖然不知,卻已經有所猜忌,更加上趙莊因杜云鶴之事流露的種種異樣。 那次從東宮回來,馬車上想到這一節,云鬟驚心動魄,已經猜到其中不祥,但正如她對趙黼所言,她也不敢去信。 更加不敢去提。反而暗中祈禱自己是錯的,一切不過幻覺。 豈料……一切反而越演越烈。 此刻,趙黼抬頭看她,輕聲道:“你可知,自從我進了這里,我心中在想什么?” 云鬟道:“想什么?” 趙黼道:“我在想,昨晚上的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是我的噩夢罷了,等醒過來就好了?!?/br> 云鬟看見他的眼角泛紅,似想笑,卻比哭更凄厲的模樣。 趙黼又道:“我不能信,無論如何也不能信他們所說的……那遼女不是已經帶著那孩子死了么?許多人都看見的,憑什么便這樣誣賴我?他們若要想殺我,直接動手就是了,何必要編造這樣無聊荒謬的借口?” 云鬟只能拼命用力,死死扣住他的手:“六爺,六爺……” 趙黼垂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只見他的肩頭在抖,被云鬟不顧一切握緊的手也在抖。 過了會兒,趙黼才又說道:“可是你也這么說,阿鬟……既然你也都這樣說了,必然是沒有錯兒的了?!?/br> 云鬟心頭更涼了,見他要甩脫自己死的,便叫道:“這又怎么樣,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樣?有什么要緊……” 趙黼抬頭:“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沒有要緊,你先前為何一直瞞著不說?” 云鬟頓了頓:“因為我也無法相信,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只當是自個兒多心了?!?/br> 趙黼點了點頭,忽地輕笑:“原來我果然是那個遼女的孩子,那個被她親手殺死的孩子?哈……不管是不是,總歸身上有遼人骯臟的血……” 他喃喃說到這里,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怪不得皇爺爺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如此容不得我,原來真的是因為這個,原來他們都容不得我……” 云鬟察覺不對:“六爺!” 趙黼卻猛然抽手,他倒退一步,厲聲道:“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來這里?” 云鬟道:“因為我擔心你?!?/br> 趙黼仰頭笑了兩聲:“你擔心我?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時候不必再叫誰擔心了?!?/br> 云鬟忍淚道:“我只想告訴你,是不是,都不打緊,你是六爺,是……我的六哥,我只認得如此,別的一概不理,也不在乎……” 幾乎無法成聲,云鬟叫道:“你聽見了?我不在乎?!?/br> 過了會兒,里間趙黼才轉頭看向云鬟,竟冷冷說道:“如今已經覆水難收,又何必說這些好聽的?……你不是向來都恨不得遠離我么,如今竟是天也助你,做什么還要來這里,是想親眼看看是不是真?” 云鬟無法相信,此刻聽見的是什么。 趙黼一笑道:“好了,如今你放心了,你現在可以走了……你可以去找白樘,跟他在一起,從此得償所愿,再沒有誰可以攔著你了?!?/br> 云鬟大叫:“六爺!” 趙黼卻不回答,也不理她,只仍回到床上坐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滾吧!” 云鬟又叫道:“趙黼!”他卻置若罔聞。想分辯,又從何說起?心中如冰捶雪打,委實難過。 她握緊欄桿,拼命搖晃,想要將門打開,然而這天牢的鐵門何等堅固? 隔欄相望,趙黼巋然不動,云鬟叫了聲,不知怎地,竟用力撞在鐵欄上。 眼前一團模糊,但趙黼卻依舊并未回頭,更未動作。 云鬟張了張口,正要再撞過去,身后探出一只手,擋在她的額前。 那手輕輕地按著她的額,將她往后一攬。 抬眸看時,才見原來是白樘。 白樘看一眼監牢里頭,垂眸對云鬟道:“這樣縱然是死了,值得么?” 云鬟無法回答,眼前只一陣陣地發黑,白樘將她半扶半抱住了,往外而去。 監牢之中,始終木然穩坐的趙黼,生生聽著那腳步聲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