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節
當看見那一幕之時,趙黼心中是什么感覺,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 那一種絕望驚恐之感,甚至超過了他原該有的震驚跟怒意。 他本想上前將云鬟拉過來……問她到底是想如何,再質問白樘何意。 但他卻拼盡全力克制,因為本能地意識到,只要他輕舉妄動,怒熾發作,后果難以預料。 那種情形,也絕非他想要的,且多半會讓他后悔。 他早有過前車之鑒。 如此一想,雙腳就如同立地生根了般,真個兒似一棵樹般立在雨中。 白樘對云鬟說話的時候,他當然是聽見了,當看著她轉身欲走,再不可忍。 就仿佛她這一走,就真的一切都煙消云散,而他將被人棄置在這漫天遍地的雨水之中,直至冰冷窒息。 對云鬟而言,完全想不到趙黼竟會如此。 錯愕之際,急抬手用力一推,趙黼卻并不松懈半分,右手攬在腰間,仍箍的她緊緊地。 復向白樘所站之處瞥了眼,趙黼方握緊她的手,將人拽著往外,疾步離去! 身后,白樘站在原地,就像是簾外的雨氣涌了進來,蔓進眼里,卻在瞬間凝成了霜。 且說兩人才出刑部,云鬟便用力將手抽回,后退出去。 趙黼回頭,不知是怎么了,云鬟道:“殿下!” 趙黼察覺異樣,才要開口,云鬟冷道:“我要回府去了,殿下若是無事,也自請回?!?/br> 雨仍未停,兩個人都淋濕了,趙黼看著她濕淋淋的模樣,以及眉宇間透出的一縷惱色,便道:“你為方才之事惱我了?” 畢竟是刑部門口,雖是雨天,且近晚間,一時并未有人出入,但門口的侍衛卻立在檐下,有些驚懼又有些好奇地偷眼打量。 正這會兒,謝府的馬車匆匆而來,阿喜從車轅上跳下地,撐著傘跑了過來:“主子,我來遲了!怎么竟不在里頭等一等?都淋濕了,回去晴姐又要罵我了?!?/br> 云鬟并不回答,只顧往前而去,趙黼頓了頓,卻也忙邁步跟上。 他從阿喜手中將傘接了過來,親給云鬟撐著,哼道:“你為何怪我?明明是他不對在先?!?/br> 云鬟一聲不吭,垂首而行。 趙黼道:“難道不是么?好了,不要惱了,我也并沒做什么……” 云鬟一揮手,竟將他擎著的傘揮開。 望著趙黼,云鬟道:“殿下還想做什么?還要做什么?” 她頓了頓,又道:“方才是我被雷聲驚了,尚書才護著我,你心里又想的什么?他哪里不對?他也像是你這般放肆任意行事了么?” 趙黼方才驚鴻一瞥,雖知道以白樘的人品、云鬟的性情,不至于背著他有什么茍且。 但他從來是個眼里揉不進半點沙子的人,又且對云鬟十萬分上心……連薛君生私藏她的畫像,都引得他勃然大怒,何況是白樘。 可是畢竟天生的脾性,故而他雖克制了自己不去吵鬧,卻未曾忍住那嫉妒之心,竟當著白樘的面兒…… 此刻云鬟瞪著他,眼中有不再隱忍的怒意。 云鬟無法容忍趙黼方才的行為,尤其是于刑部之中,且在白樘跟前。 這種感覺,令她大不受用,難堪無地自容。 如今,她是刑部的謝主事,并不是曾經可任意褻玩的側妃。 趙黼被她疾言厲色、質問了這幾句,無言以對。 一來他得逞所愿,方才且又得了她的解釋,故那些嫉妒跟醋意早就隨之消散無蹤。 見云鬟眼睛發紅,便忙舉手在她額頭上遮了一遮,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兒,別惱了,都淋濕了……”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意圖緩和氣氛。 云鬟舉手拍開,本還想再說幾句,然而見他如此,那些話卻說不出口了。 這會兒,刑部中阿澤急匆匆出來,見他們立在雨中,微微一愣,繼而道:“還不上車,在這里淋雨好玩兒么?” 云鬟默默轉頭,上了馬車。 趙黼略一遲疑,正要跟上,不料云鬟決然道:“殿下請自便?,F在我只想自個兒清靜?!?/br> 趙黼怔然間,云鬟已經道:“阿澤,你上來?!?/br> 阿澤從頭看了個稀罕,聽云鬟語氣冷冷,只當趙黼必然會發作,誰知一瞥間,卻見趙黼面上有些悻悻之色,卻無惱意。 阿澤大為驚奇,又聽見里頭云鬟如此吩咐,他就扁了扁嘴,嘀咕道:“越發指使起人來了,哼……”卻也依言將傘收起來,鉆入車內去了。 阿喜早忙不迭地將那傘撿了回來,見趙黼獨自一個人站在雨中,便大膽上前,給他撐住。 又囁囁嚅嚅道:“殿下,留神、留神著涼……” 趙黼因又碰了一鼻子灰,便回頭冷看,正也要將傘拂開,心念轉動,卻終于接了過來,淡淡道:“去跟著你主子罷?!?/br> 阿喜見他并未發怒,大大松了口氣:“是?!?/br> 趙黼凝望馬車消失在雨霧之中,才低頭耷腦地去了。 且說馬車中,阿澤坐在云鬟對面,見她通身已經濕透,那一張臉因被水浸潤,更覺清靈細白,如同被水洗過的羊脂白玉,偏眼圈微有些紅。 阿澤忍不住道:“這也是一物降一物,滿京城里若說有個敢呵斥皇太孫殿下的,那也就是你了罷?!?/br> 云鬟原本動也不動,聞言,才舉手擰了擰濕透的袍擺,默然不語。 阿澤又道:“不知是為了什么鬧得如此?” 云鬟道:“沒什么?!?/br> 阿澤道:“那你怎么沒叫他上車,反叫了我呢?” 云鬟抬眸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頭去,雨水順著鬢邊滑落下來。她舉手拂了拂,心思略微煩亂。 阿澤自言自語道:“說來也怪,本來四爺說要送你的,怎么忽然又對我說,叫我出來看看,若是殿下隨著上車呢,就叫我回去,若……” 云鬟有些不能信:“四爺……說要送我么?這是為何?” 阿澤道:“我怎么知道?!?/br> 云鬟凝眸垂首,卻見雨點默然無聲地,從帽檐上一滴一滴掉了下來,打在她的手上,濺起些許晶瑩水花。 阿澤一直送了云鬟回府,才自返回。 曉晴見人回來,卻是這個模樣,驚疑交加,問道:“怎么濕的這樣?”忙叫準備熱水,洗澡換了衣裳。 曉晴又問道:“必然是阿喜去的晚了?” 云鬟道:“不跟他相干?!?/br> 曉晴見她神色不對,便不再多口,只道:“原本不至于晚去,只是今兒他去盯了個人,故而遲了?!?/br> 云鬟見說的古怪,隨口問道:“又盯的什么人?” 曉晴便將前些日子有人在門口窺探一情說了,道:“故而我吩咐阿喜,再看見那人出現,只別驚動,暗暗地跟著看是誰家的。今兒那人果又出現……” 云鬟詫異:“那么,可查到了?” 曉晴附耳,低低說了一句。 云鬟略有些色變,轉頭看了她片刻:“當真無誤?” 曉晴點頭:“眼睜睜看著進侯府了呢,且跟侯府門上都是相熟的?!?/br> 次日,刑部之中。 過正午,季陶然忽然來到。 兩人略說幾句,云鬟見季陶然臉色不對,便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季陶然咳嗽了聲,皺眉不答。 云鬟本是隨口試探,見他如此,才轉身直視又問:“真的有事?” 季陶然道:“有一件兒,只是……不知該不該跟你說?!?/br> 云鬟道:“關于什么的?” 季陶然左右瞧了一眼,看那書吏都在外頭,才悄聲道:“是……上回東宮杜云鶴的死因……” 云鬟蹙眉:“先前我聽尚書說,是被扼斷脖子而死,又有什么不同的么?” 季陶然點頭道:“死因的確是因為這個,且那下手的人,動作干脆利落,想來杜云鶴并沒覺著難受就已經被……但是我要說的并不是這點兒?!?/br> 云鬟道:“那又是什么?” 季陶然輕輕一咳,方道:“原先查驗杜云鶴尸首的時候,因他才死了不久,皮上的痕跡尚未完全形成,我便只從他斷裂的頸骨推斷是被人掐死??汕叭?,我再去查驗的時候,發現他頸間的手印已經極明顯,倒也罷了,只是在左邊靠近下頜處,有一個痕跡,十分古怪?!?/br> 云鬟道:“什么痕跡?” 季陶然垂著眼皮,如回想般:“模模糊糊,似是個圖案,有些像是個倒扣的‘山’字,又像是個‘爪’字……” 云鬟略一沉吟,卻也想不出那是個什么形狀。 季陶然瞥她一眼:“這自然便是兇手所留,我將此事跟尚書說明,暫時推測,或許是這兇手手上戴了什么戒子之類?!?/br> 云鬟果然精神一振,道:“這倒是個極有用的線索?!?/br> 季陶然訥訥道:“也未必,京城內多少人,鎮撫司又多少人,戴戒指的何止上百?雖然憑手勁跟指印看來似是個男子,要找卻也是難的。何況案發所在又是敏感之地,就算尚書想搜檢,還要跟六爺仔細商量呢?!?/br> 云鬟搖頭:“這倒不一定,鎮撫司是規矩何等森嚴的地方,除非一些高階將官,底下的人極少會戴戒子之類,只要……”她一邊兒凝神細細分說,一邊兒回想先前往鎮撫司的那幾趟里是不是曾見過什么可疑線索。 正說到此處,心中一震,便猛地剎住。 季陶然道:“怎么了?” 云鬟抬眼看向他,卻又轉開目光,片刻說道:“沒、沒什么……我忽然想到,也、未必如此……興許是杜先生先前磕碰所留?或者受刑之類留下……” 季陶然道:“我是查驗過的,莫非你不信我的判斷么?” 云鬟勉強一笑:“哪里敢?我自然是深信不疑,只不過……不過在想罷了?!?/br> 季陶然道:“那便好?!笨纯磿r候不早,便又起身去了。 將出門之時,卻又止步。 季陶然看著門外臺階上未干的雨漬,眼中透出猶豫之色,幾番似要回頭,最終卻又咬了咬唇,邁步去了。 大概是進了雨季,這數日里,雨水一直綿延不斷,卻把夏日的悶熱一掃而空,漸漸地透出幾分秋雨瀟瀟的森涼來。 終于黃昏,外間眾人魚貫出刑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