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節
季陶然想到那日趙黼氣急敗壞之態,不由苦笑。 兩人默默出外,卻見旁側廊下,云鬟跟蕭利天兩人面對面兒,似不知在說什么似的。 蕭利天竟站的靠云鬟極近,雖是背對著門口看不清臉色,只看脊背,卻隱約透出幾分繃直之意。 君生最善察言觀色,季陶然又做的行驗一行,兩人不約而同發現異常。 正欲上前相問,蕭利天卻忽地仰頭一笑,道:“我真是低估了你了,謝主事?!?/br> 話音還未落,就見行驗所門口上,是阿澤現身,往前幾步道:“尚書回來了,請幾位過去?!?/br> 蕭利天不再言語,一馬當先往外而去,身后薛君生道:“怎么了?” 云鬟沉默,只是凝望蕭利天的背影。 同君生來見白樘之時,卻見蕭利天竟不在,問起來,卻說睿親王因有要事,便先去了。 白樘正看兩張證供,又略問了薛君生幾句,便叫浮生來請他下去,暫且安置。 君生去后,白樘道:“發生何事了?” 云鬟抬頭看他,并不回答。 白樘把證供放下,道:“沒事么?那如何睿親王方才離開的時候,神色不對?!?/br> 他因看了出來,故而又先檢看證供,只是從頭看到尾,卻也并沒看出什么不妥。 云鬟道:“只怕,是因為我先前的一句話?!?/br> 白樘道:“是什么話?” 云鬟微微遲疑,走前一步,將睿親王的那張證供取了,又道:“聽說先前尚書之所以會跟殿下前去相府,是因為殿下收到神秘人的竹簡消息?” 白樘立即會意,也不做聲,只轉到桌后,便從一本書冊中抽了一支竹簡出來。 他快步走到云鬟身旁,將竹簡上的字跟云鬟手中拿著的證供相比。 只一瞥,白樘蹙眉道:“并不是?!?/br> 原來這竹簡跟證供上的字體,分明迥然不同,竹簡上是有些凝重端正的正楷,筆墨濃厚,力道均勻,證供上,卻是風流俊逸、十分自在的小楷,下筆輕靈,筆畫飄忽。 但凡是懂書法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這絕對是兩個人的筆法。 云鬟卻并不意外這個回答,默默道:“方才親王落筆之時,我是親眼所見,的確是他用右手所寫?!?/br> 白樘挑眉:“然后呢?” 云鬟輕聲道:“可是親王殿下,他慣常用的……其實并不是右手?!?/br> 第441章 先前在行驗所外,睿親王因受了驚嚇,特意走開了幾步,才嘆息道:“這刑官果然不是個輕松的差使,怪道先前在蘭劍湖畔,面對那般慘狀,季行驗仍是一派淡然?!?/br> 云鬟的目光從他手上掠過,忽地說道:“殿下先前蒙面而出,倒是讓我想起來,據說前日沈府之外,有人跟鎮撫司緹騎當街奪人,那些人也是蒙面的?!?/br> 蕭利天嘿然,調侃笑道:“怎么,難道他們蒙面了,就不許我們了?” 云鬟道:“殿下可聽說那夜我們尚書跟皇太孫殿下夜闖相府的事了?” 蕭利天道:“這事兒鬧得極大,想沒聽說都不成?!?/br> 云鬟道:“那殿下可知道此事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有個人曾傳了一支竹簡給皇太孫,說明人在相府?” 蕭利天摸了摸下頜:“這個倒是不知?!?/br> 云鬟打量他兩眼,欲言又止,走開一步,暗中吸氣克制。 可蕭利天見他們兩人還未出來,竟跟著走到云鬟身旁,道:“不過,你們大舜倒也有趣,我上京這些日子,看了多少熱鬧?如今皇太孫跟丞相不對,這倒也罷了,只是你們尚書大人,究竟是站哪邊兒的?” 云鬟見他似笑非笑,又想起先前進刑部之時他提起趙黼前去相府那副幸災樂禍的口吻,不知為何心中竟極為討厭反感此人。 她本來不想多話,可是見蕭利天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便忍不住說道:“難道親王殿下國中,便是天下太平的么?那親王如何竟會來到此地,先前又為何死了兩個貼身的人呢?” 蕭利天自從認得她開始,直到如今,總習慣見她一副冷冷淡淡,仿佛萬事不上心的模樣,且又少言寡語,冰雪人般,沒想到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出言如此犀利。 蕭利天一怔之下,便笑道:“哈,謝主事是惱了?卻又是為了什么,難道是因為……我說了你們尚書?還是……因為我說了你們的皇太孫?” 云鬟冷冷一笑,索性道:“不管是誰,只怕都輪不得親王殿下背地非議?!?/br> 蕭利天撇了撇嘴,道:“原先我還不信……” 云鬟道:“親王不信什么?” 蕭利天笑道:“我聽聞趙黼跟謝主事之間關系非同一般……難道竟是真的?” 若此事放在以前,云鬟聽了這句,只怕要“不笑而過”,可此刻聽了,剎那,無端竟想起昨夜“糊里糊涂”中寫得那一首詩經。 頓時身上竟愧熱起來,蕭利天眼神何其厲害,早看的明白,嘖道:“喲,看樣子是給我說中了?怪不得皇太孫這把年紀了,尚未娶親,又有那許多傳聞……” 云鬟被這一句,頓時又想起那天被趙黼拉入東宮,改換女裝,陰差陽錯聽見太子妃的那番訓斥。 不知怎地,心中怒意竟有些壓不住,便轉頭看著睿親王,道:“親王殿下的小楷是極好的,那不知……殿下的正楷寫得如何?” 睿親王微怔:“這是何意?”旋即像是想到什么,臉上笑意有些收斂。 云鬟卻冷然一笑,道:“都說親王殿下博學多才,倒是沒聽說,殿下雙手雙書的本事也是過人一等?!?/br> 睿親王眉尖一動:“你說什么?”這會兒,卻沒了先前的輕佻,口吻里多了幾許肅然。 云鬟道:“我是說,不知親王殿下,有沒有興趣用正楷寫‘人在相府’四個字,給我等觀摩賞鑒?” 睿親王的表情,就仿佛當場吞了一個毛栗子般,然后,雙眼卻有些瞇起。 他驀地上前一步,剎那間,身上竟透出難以掩藏的殺氣。 蕭利天向來都笑瞇瞇地,與人為善似的,如今笑意全無,如同一只褪下了無害偽裝的狼。 他盯著云鬟,眼神變化不定,卻仿佛野獸在思量要不要即刻捕食。 引發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云鬟的這一番話。 也從而驗證了她所說的……是真無誤。 云鬟將經過跟白樘稟過,又道:“我察覺之后,本不想打草驚蛇,想先稟告尚書再做計較,只是他、他著實……” 睿親王的嘴實在有些太輕賤,戳的又都是云鬟的不可忍,因此竟未曾克制,當場將他揭穿出來。 云鬟將一切供認不諱后,本以為白樘會責詰幾句,誰知他竟沉默,反叫她心中更沒有底兒。 正惴惴等待,白樘道:“怪道睿親王匆匆而去,只怕不知何以應對?!?/br> 云鬟道:“是我一時性急了?!?/br> 白樘看了她半晌,將手中的竹簡放回桌上,道:“事已至此,追悔無用。既然這竹簡是睿親王手書,那么那夜,跟緹騎混戰的蒙面人,極有可能也是遼人。只不過,他們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單純地挑起皇太孫跟丞相之爭么?” 云鬟道:“既然說他們想搶杜先生,只怕仍是為了杜先生?!?/br> 白樘點頭:“說的是?!彼鬼⒅恰叭嗽谙喔彼膫€字,心中飛快梳理了一番,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有了一個雛形。 ——杜云鶴必然是在丞相府,沈相想要從他口中得知一件“極要緊”的事。然而這消息卻給蕭利天知道了。 但是睿親王雖然知道,卻因為相府防備森嚴,他自然無計可施,正趙黼在尋找杜云鶴,故而蕭利天傳信給趙黼。 可他的本意并不知是讓趙黼跟沈正引起沖突,只怕“杜云鶴”才是他所欲的。 當時趙黼來請白樘同去相府的時候,正好杜云鶴被人用馬車偷運。 這時機趕得極其微妙。 故而白樘推測,是有人——多半也是蕭利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通知了沈正引,說趙黼跟白樘將到,這是“敲山震虎”之計策。 沈正引自然知道趙黼跟白樘兩人的性情,生恐擋不住,所以逼得叫人把杜云鶴運出府中。 ——這里有個關鍵:本來沈正引可以殺死杜云鶴,但竟然仍留杜云鶴一口氣,甚至冒險也要將他繼續藏匿起來,可見沈正引想從杜云鶴身上得知的、不管是什么,一定是驚天之密。 蕭利天派人兩頭送信挑撥的時候,就安排了人在沈府之外盯著,見果然“敲山震虎”起了效果,當即要將杜云鶴順勢搶走! 豈料趙黼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沖動之輩,早安排了人前來,因此,當時的情形是:蕭利天的人馬,沈府的人馬,以及鎮撫司的緹騎,三方混戰。 白樘凝眉沉思,云鬟看了出來,不敢出言相擾。 一刻鐘左右,白樘方抬頭看她,道:“無事了,你且去罷?!?/br> 云鬟拱手,將退之時,忽地想起先前白樘去相府的事,便問道:“尚書,不知今日又是出了何事,可已經妥帖解決了么?” 白樘道:“是禁軍的王書悅被相爺請去,不知怎地竟……自殘傷了?!?/br> 云鬟忍不住驚詫:“自殘?” 白樘道:“的確是自殘,已經證實無誤,相府之人跟王書悅本人都是如此說法?!?/br> 云鬟只覺匪夷所思:“那么皇太孫……” 白樘道:“他已經帶了王書悅返回鎮撫司?!?/br> 云鬟見他輕描淡寫,顯然無事,便略松了口氣。 白樘瞥她兩眼,忽地說道:“以后行事且要謹慎,蕭利天絕非表面看來這般,今日是在刑部,他大概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在外頭……你當他會善罷甘休么?” 云鬟才放松下來,驀地聽他沉聲說了這兩句,忙道:“是,我知錯了?!?/br> 見她緩緩退出,白樘方皺皺眉,眼中透出幾分極罕見的惱悔之意。 這日,靜王殿下來至東宮,拜見太子。 趙莊接了他,知道他的來意,便道:“你可也是為了今日的事而來?” 靜王道:“是,我聽說后,甚是不安……到底是怎么了?外頭竟沸沸揚揚的,說什么的都也有?!?/br> 趙莊道:“你不必驚,此事黼兒也不曾跟我細說,我問他,他只說一點意外,叫我放心而已。你來了就好了,也許他會跟你說?!?/br> 靜王苦笑:“太子說哪里話,黼兒連您都不說,怎會跟我講?” 趙莊笑道:“可知從小到大,他只跟你最是話多?” 趙莊又問宏睿如何,靜王道:“自打有了這個孩子,整個人便給他纏磨住了似的,整天多半兒的時間都在他身上?!?/br> 趙莊笑道:“這是理所當然的?!庇謫枺骸奥犅剛儒部炝??” 靜王道:“便是這兩日了?!?/br> 趙莊贊嘆道:“若是再有個女孩兒,便是兒女雙全了。只盼黼兒也跟你這般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