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節
事出突然,趙世跟睿親王都愣住了。 只見滿盤的棋子跳來跳去,有的跌落地上,有的撒亂一團。 睿親王攤手苦笑,道:“這……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下兒可是分不出輸贏來了?!?/br> 趙世扶著自己的手腕,嘆道:“年紀大了,但凡天陰落雨之時,筋骨都疼得厲害,且朕這只手腕,早年是受過傷的,方才舉了半晌,竟有些受不住。親王莫怪?!?/br> 睿親王忙道:“圣上說哪里話,一盤棋罷了,圣上既然累了,不如暫且歇息片刻?!?/br> 趙世卻微微搖頭,道:“親王有所不知,朕有個怪癖,做不完的一件兒事兒,總會掛在心里,不免難過?!?/br> 說到這里,忽地轉頭看向云鬟道:“謝主事先前,曾一人獨力將地理圖修復……不知今日,可能將這滿坪的棋子恢復如初么?” 睿親王挑眉,微露好奇之色。 蕭利天因也算是個“大舜通”,因此對中原各地的風物民俗,出色人物等皆有所知。 云鬟雖是新人,可進宮面圣又將山河圖恢復之事,也曾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在睿親王看來,有些荒誕不真。 方才云鬟說起剎那看穿了耶律単彎刀不同之事,在睿親王覺著,也不過是“小聰明”、運氣罷了。 此刻聽趙世所說,睿親王竟有些不以為意,心中未免覺著老皇帝有些太過托大,竟想出這般主意來挽回顏面。 他們的這局棋,幾乎已經到了最后幾步,故而滿盤黑白子錯落,這謝鳳乃是才來,只掃了一眼,如何就能立即恢復? 只不過睿親王也看出來趙世將要輸了,心下忖度,這皇帝說自己手腕酸疼失了手,不過是借機打斷棋局、免得輸棋面上不好看而已。 云鬟乍然聽皇帝如此說,竟有些不敢應承,心中猶豫掂掇,不由自主瞥向旁邊的白樘。 正白樘也看向她,目光相對,白樘輕聲道:“謝主事,如何還不領旨?” 云鬟聽了這淡淡地一聲,方拱手行禮:“臣遵旨?!?/br> 睿親王微睜雙眸,唇角一挑。 他向來算是個異人,且這一局棋他跟趙世從頭下到尾,每一步都甚是清楚,印象也有些深刻,如要恢復原樣,費一些時間……倒也能恢復十之八九。 故而此刻見云鬟領旨,睿親王便抱臂,笑而不語,只靜觀其變。 橫豎他心中記得棋路,如果這謝鳳弄錯了……正好可以取笑。 幾個內侍上來,將散落的棋子盡數收起來,放在旁側,云鬟便抓了一把,她竟想也不想,隨意似的,把些黑白子往棋盤上放落。 睿親王起初本想看好戲,忽地見云鬟如此信手落子,便皺起眉來,幾乎忍不住便要喝住她。 待掃一眼白樘跟趙世,卻見兩人都甚是淡靜之態,睿親王心道:“這都是在陪著胡鬧么?”暗暗冷笑,只好耐著性子,垂眸又看。 而就在睿親王心中轉念這瞬間,云鬟又在棋盤上飛快地落了七八子。 蕭利天撇著嘴,勉強看去,一眼之下,忽地愣住。 原來云鬟落子,卻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信手而落”,比如倘若是睿親王來恢復這盤棋,他自然要從跟趙世對弈的最初,一步一步地按照兩人所行排布,這才是最謹慎妥帖的法子。 可是云鬟毫無章法,黑白子亂下,故而起初睿親王自然什么也看不出來。 但是等她下了十幾子之后,棋盤上的棋步便初露雛形,睿親王不由地瞪大雙眼,神情從最初的輕慢不屑,轉作驚訝錯愕。 蕭利天掃一眼云鬟,便再也顧不得,只是雙眸死死地盯著期盼上,心中匆匆描繪先前的記憶,想要驗證她所下的有沒有錯兒。 不到一刻鐘,那原本凌亂一團的棋盤上,就顯出了原先趙世跟睿親王對弈的那盤棋。 只差最后兩三步。 睿親王的臉色卻早已經不能用一個“震驚”來形容。 倘若云鬟按照他的法子,從兩人最初對弈的步數而行,睿親王或許會以為她是個對弈高手,所以懂得兩人的路數,故而記憶的一毫不差。 但她偏偏是隨意亂落,就仿佛一個頑童,肆意玩鬧信手落子而已,偏偏一步未錯,這也忒驚人了。 “啪”地一聲,最后一個黑子落下。 睿親王打量著眼前完美無缺的棋圖,雙手握著膝頭,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對云鬟來說,這自然是最容易不過的,她雖然并非對弈高手,但是要恢復原本的棋路,卻著實是信手拈來,易如反掌。 云鬟見已經成了,正欲后退,忽地白樘道:“謝主事,還有一步?!?/br> 云鬟一愣,白樘舉手從缽里取了一枚白子,看一眼棋盤,又看向云鬟:“圣上還落了一子,不記得了么?” 云鬟這才明白,白樘指的,自然是趙世在最后拂落滿盤的那一個白子。 可是……當時趙世還未落子,又怎么知道他會將這一子落在哪里? 又倘若弄錯了,落子無悔,害皇帝敗了的話…… 呆呆地看著白樘,身不由己地抬手,掌心朝上。 白樘將那一枚白子擎起,微微落下,不偏不倚地放在她的掌心里。 云鬟瞧著那白色的玉石棋子,掌心里一點涼,又有些微溫,她抬眸怔然,卻見白樘深看她一眼,復又轉開目光盯著棋盤。 心頭一動,云鬟微微瞇起雙眸,沿著白樘的目光看過去……他,像是在盯著某一處。 云鬟暗中屏住呼吸,將白子捏了,低頭看著棋盤,果然便緩緩地落了下去。 云鬟雖在落子,雙眸卻盯著白樘,卻見他的眼中透出些許笑意,暗暗松了口氣,“啪”地一聲,白子落定。 睿親王正在驚異于她居然真的能將整盤棋恢復如初,待聽得這一聲時候,略有些回神,便凝眸看去。 誰知一看之下,卻又驚得雙眸微睜,有些不敢信似的。 原來云鬟這最后一子,正是趙世捏在指間,將落未落的那一子,然而卻并非是下在中央,而是在旁側犄角上“頂”了一下。 這一角,是趙世跟睿親王兩個都忽略的一步棋,甚至從未想到可以在這一處廢棄之地落子。 但偏偏在此一頂,原先趙世已經透出敗像的棋路,忽然便“活”了過來。 看似是一處廢棋,卻仿佛牽制了睿親王的種種后招,果然是真正的“金角銀邊”,殺招立現。 睿親王幾乎不敢信,看看落棋,又抬頭看向云鬟,繼而看向趙世、白樘……卻說不出一個字。 趙世此刻正也在打量那一步棋,眉峰微動,老皇帝笑道:“好!” 云鬟回過頭看白樘,卻見他向自己輕輕眨了眨眼。 此刻趙世悠悠然對睿親王道:“親王,該你了?” 睿親王連吃了兩個憋,一口氣幾乎噴不上來,先前的銳氣全消,勉強拿了黑子,端詳了半晌,終于棄子,道:“果然還是皇帝陛下棋高一著,我認輸了!” 趙世撫掌大笑,又道:“親王這會兒可信了么?” 睿親王明白,果然是老皇帝故意做給他看的,然而此刻也顧不得再有其他想法,只是一個心悅誠服罷了,拱手垂首道:“大舜人才輩出,我國所不能及也?!?/br> 因趙世要詢問白樘案情詳細,便命云鬟先行出宮,睿親王順勢起身告退。 云鬟先出了御書房,頭前內侍領著,才走了數步,便聽得身后睿親王道:“謝主事且留步?!?/br> 云鬟回頭,見睿親王快步追了上來,含笑道:“我也正出宮,就跟謝主事同行如何?” 雖然睿親王生得不似遼人般兇惡,談吐又似風雅,但畢竟是遼人,云鬟心中不免忌憚防范,便道:“殿下可是有事?” 睿親王道:“沒什么事,只不過同你閑話罷了?!?/br> 云鬟不語,只礙于對方的身份,便同他一塊兒往外而行罷了。 睿親王見她默然無聲,便仔細打量,卻見生得白皙秀麗,風姿卓絕,不由道:“我先前曾見過白尚書的公子,那也是個金玉冰雪般的人物,先前雖然早聽聞謝主事大名,只不過親眼相見,才知道竟如此難得?!?/br> 云鬟只垂著眼皮道:“親王過獎了?!?/br> 睿親王笑道:“我是誠心誠意,果然天地靈秀之氣,都在中原地方了。這番我上京來,見識了多少不凡的人物,皇太孫殿下自然不必提了,再比如你們的白尚書……” 云鬟長睫微微一動,睿親王見那內侍在前頭三四步遠,便放低了聲音道:“方才最后那一步棋,并不是皇帝陛下原本會落的棋路,應該是……白尚書暗中指點你下的,我說的可對?” 云鬟想不到他竟也察覺了,心中雖驚,面上卻仍是淡然之色,道:“我并不懂親王殿下在說什么,我不過是按照殿下跟圣上對弈的路數恢復的罷了?!?/br> 睿親王見她不認,便只一笑。 云鬟知情與否,蕭利天不知,但他卻明白,倘若云鬟只將棋局恢復,只怕并不是老皇帝心里所最愿的,恢復棋局事小,至關重要的,是最后那一子。 趙世為什么會撫著手腕,為何會發那些感嘆,蕭利天知道,白樘只怕也知道。 所以,才會有最后那關鍵一子。 金角銀邊,反敗為勝。 ——刑部尚書,那可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物。 漸漸地兩人出了午門,睿親王的那些侍衛們見他同云鬟出來,便都打量。 云鬟跟白樘進宮,只阿澤跟一名刑部的差官隨身跟隨,這會兒見她出來,阿澤便道:“四爺呢?” 云鬟道:“尚在宮內。我先回刑部,你在此等候四爺便是了?!狈砩像R,跟那差官先行。 睿親王因先前負傷,養了兩日,雖好了大半兒,今日卻仍是乘車來的。 上車前吩咐了幾句,有個隨從便先去了。 阿澤仍等在午門外,見云鬟先去,睿親王一行人又風雷滾滾而去,他回頭看了眼,望著那伙遼人馬嘶人呼遠去之態,竟有些不自在。 且說云鬟跟那刑部差官,行了片刻,便聽得身后馬蹄聲響。 自然知道或許是睿親王的車駕趕來,云鬟便放慢了馬兒,貼邊而行,想讓他們先過。 誰知那馬蹄聲如雷,奔到身旁,卻陡然停住,竟攔住在她的馬頭之前。 云鬟猝不及防,生恐兩馬相撞,忙用力勒住韁繩,那馬兒見拉的急,又看惡人攔路,不覺前蹄跳起。 云鬟坐不住馬鞍,頓時便跌落下來。 那攔路之人大笑起來:“我們親王殿下請你去喝酒?!?/br> 云鬟踉蹌下馬,幾乎磕碰傷著,那差官早也飛身下來扶住,忙問:“謝主事如何?” 見云鬟無礙,便抬頭喝道:“怎么如此莽撞無禮?又哪里有這樣請客的?” 云鬟擰眉看向那遼人:“請告知睿親王,刑部尚有公事要做,無暇奉陪?!?/br> 那遼人見差官呵斥,早豎起眉毛,又見云鬟拒絕,便道:“親王殿下請你,不要不識抬舉!” 差官忍無可忍:“休要如此無禮!” 那遼人大怒道:“你是什么東西?敢這樣對老子說話?” 云鬟忙擋住那差官:“不要同他們一般見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