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節
公差們嚇了一跳,偷眼看過去,卻見小腿的絹褲之外,隱隱已經透出血漬。 只是陳威催的急,眾人左右為難,正不知怎生是好,便聽得外頭有人叫道:“殺人了!監察院的人草菅人命,屈打成招,殺人了!” 陳威一驚,抬頭往外看去,喝道:“去看,是什么人在外喧嘩?!?/br> 不必公差往外,就見有幾個人呼啦啦地從外闖了進來,竟是曉晴,阿喜,老門公,還有謝府的一名仆婦跟小廝,都在門口攪嚷起來。 曉晴跟阿喜看見云鬟趴伏在地上,兩人更難忍住,便大叫著欲沖過來。 陳威急忙叫攔住,其他的人卻都扭打沖突起來,一時不查,便給曉晴跑到跟前兒,見云鬟腿上流血,人也濕淋淋地,滿面含淚。 曉晴因厲聲高叫道:“主子!”要抱起來,又不能夠。 云鬟聽到眾人吵鬧,雖然有些意識不清,卻還斷斷續續、含糊不清說道:“此是……是問案地方,不可……不可廝鬧……”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有公差來將曉晴拉去。 陳威道:“這幾個人咆哮公堂,一個也逃不脫!” 云鬟聽了這句,心里明白,便道:“都是因我而起,大人何必……” 曉晴拼命掙扎,暴跳大叫道:“你這挨千刀的糊涂官,竟敢這樣對待我們主子,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陳威怒不可遏:“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一個個皆是刁滑難纏之輩……” 正要喝令官差亂棍打出,卻聽得外頭道:“不是在審案么,如何鬧得不可開交?” 這聲音有些蒼老,卻甚是威嚴。 陳威忙從案后轉出來,卻見一名有些年紀的老者從外而入,身著官袍,細看,卻是監察御史的服色,正是陳威的頂頭上司。 陳威行禮,忐忑道:“梁大人,您如何來了?我正在問案,不料這些人沖進來攪鬧公堂?!?/br> 梁御史回頭看看曉晴等,又看見地上的云鬟,便皺眉道:“如今罪名未定,謝鳳又還是刑部的官員,怎么就動了刑了?” 陳威道:“只因他不肯配合,委實頑賴的很?!?/br> 梁御史斥責道:“胡說!這便是你動刑的理由?我知道你破案心切,可也不能用這般法子,給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知道,不罵我們,也自笑死了,難道我們監察院辦案,都是靠得如此手段?” 陳威不敢做聲,梁御史道:“昨晚上白尚書親臨了世子府,卻還是把人交給你帶回來,已經算是很識大體又給我們顏面了,你又何必鬧得這樣,讓彼此都面上無光?到底同朝為官,何必非要撕破臉面?若白尚書興師問罪起來,你自擔待?!?/br> 梁御史呵斥了一番,便命人將云鬟攙扶起來,含笑道:“謝主事,你受委屈了?!?/br> 云鬟雙腿早已經動不得,才要回話,便往前一栽,幸而被人扶著。 身后曉晴帶著哭腔,叫道:“放開我!要不然你們快些把我也打死,要不然就把我跟主子關在一塊兒!” 梁御史笑呵呵地,道:“真是個忠仆。只不過這里并沒這個道理,就暫時再委屈謝主事了?!?/br> 當即叫人扶著云鬟回牢房中。 陳威見上司發話,只得從命。陳威其實知道梁御史跟白樘有些私交……但因梁御史行事從來不失正直,且雖然明知他跟白樘不對,向來卻仍是多有照料,并未刻意針對什么,因此陳威對梁御史也自有些敬畏之意。 且說那兩個公差送云鬟自回,見背后無人了,便抱怨說:“陳御史是瘋了不成?鐵了心要得罪人,犯不著把我們也牽連了?!?/br> 另一個附和數聲,便對云鬟道:“謝主事,您且休怪,都是陳御史不曉事,他一向跟你們尚書有私怨,不過借題發揮罷了,又逼迫我們……可不是我們有心要給您用刑的?!?/br> 就如陳威所思,滿京城內誰人不知,謝鳳是刑部白樘的得意下屬,也是跟晏王世子私交甚厚,大理寺白清輝衛鐵騎,兵部王振隋侍郎等……且雖進京時間不長,在最難出頭的刑部竟也立即升官,且種種傳奇早就深入人心,這樣的人物,怎好輕易得罪。 云鬟聽著兩個差人念叨致歉,卻已經無力答話,身不由己地被送回牢房,便倒在木板床之上。 那兩人略看了會兒,才商議著離去。 半晌,云鬟動了動,爬起來扭頭往下看了眼,果然見小腿處,絹褲破損了幾處,都沾著血跡。 她伸手想摸一摸,看傷的到底如何,卻因方才忍痛,渾身虛脫似的,便無法動,只是趴在板床之上,似生非生,似死非死。 恍惚之中,那種似曾相識的非人之痛,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江夏王府內,正奄奄等死的一刻。 身邊兒有人走來,卻又離開,幽魂般,所有人影跟聲音都在耳畔飄拂不定。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依稀有鐵鏈聲響,有人走到身邊兒,俯身將她輕輕地扶了起來。 云鬟勉強抬眼看去,望見一雙恍若隔世的眼睛,她卻并不覺著驚訝,仿佛此刻他出現,乃是順理成章,早就料知的。 第377章 “王爺有令,讓側妃娘娘快快去東書房候駕。樂—文” 傳話的是趙黼的貼身內侍,站在門口吩咐了一句,又道:“王爺喝了酒,不可耽擱了?!?/br> 云鬟放下手中的書,低聲問道:“王爺今晚上不是宴客么?” 靈雨道:“的確是在宴客,前面還有絲竹管弦的聲響呢,聽聞請了許多大人,格外熱鬧。不過王爺大概是想見娘娘了,還是盡早兒快過去的好?!?/br> 當下忙伺候換了衣裳。 誰知走到半路,前方有人急急來攔住,道:“王爺轉到翼然亭了,讓娘娘去那里?!?/br> 雖是意外,但誰敢質疑? 于是只好轉道而行,行了片刻,眼見將到,云鬟心下沉吟,便緩緩止步,回頭吩咐靈雨等:“你們不必跟著,且回去吧?!?/br> 靈雨遲疑:“娘娘……這不合規矩……”雖如此說,心里卻也明白為什么云鬟讓眾人回轉。 這會兒夜深,王爺又喝了酒,特意叫側妃到翼然亭,能有何要事? 倘若不知王爺的性情,倒也罷了,只是這幾年看著,竟是興致所至,便完完全全是一個放浪形骸,百無禁忌。 每每于白日青天、眾人眼前也能從心所欲,又何況是現在。 側妃讓他們退下,竟也是情理之中罷了。不然,難道要留他們在跟前兒自取難堪? 云鬟見他們都退了,才轉過身來,深吸了一口氣,拾級往前而去。 花影搖曳,遮了山石。 她忽地覺著不對,緩緩抬頭之時,終于看見亭子里的一道人影。 刑部。 白樘沉吟許久,叫人備馬。 先前在世子府中,崔云鬟一反常態竟不肯說明實情。 倘若是她自己行兇,以她向來的性情跟行事,也不會是這般情態。 故而白樘才讓清輝前去詢問,畢竟知道他兩個之間的感情跟別人不同。 誰知清輝問是問到了,兩人卻都是同樣的選擇。讓白樘又覺無奈,又是微慍。 白樘暗中派人前往梁御史府上,同他打過招呼。以確保云鬟不至于在監察院內真正受苦。 另一面兒,白樘來至世子府上。 晏王已經恢復神智,只不過任憑他如何絞盡腦汁,卻仍只能回想到叫崔鈺來問話的那一幕,中間具體發生的詳細,卻仿佛被人一刀切去了似的,干凈利落,毫無印象。 期間趙穆不免又問他為什么傳崔鈺進府……晏王定了定神,才說道:“我、我因路上偶遇了他,見他從謝府方向而來,臉色大不善,我便叫人傳他來問詳細?!?/br> 畢竟昨兒有許多人跟著崔鈺來,遲早晚給人問出來。因此晏王只說如此。 趙穆道:“那到底是怎么樣呢?可知道了?’ 晏王怎敢提起云鬟身份之事,便道:“他……并沒有說明?!?/br> 趙穆忖度著,便低聲道:“哥哥竟沒問出來?可知因先前謝主事幫著崔承洗脫了誤入軍機閣的罪名,正那崔鈺的什么舅子犯了事關在京兆府,他便想謝主事也幫著通融?!?/br> 晏王驚道:“竟有此事?” 趙穆道:“可不是么?想必這崔鈺也怕丑,所以竟不肯跟哥哥承認?!?/br> 晏王低頭思忖,趙穆自言自語道:“只不過,謝主事又因何要殺崔鈺,橫豎不答應他就是了。何至于傷人性命呢?” 晏王聽到這里,才道:“我看未必是她……是謝主事所為?!?/br> 趙穆笑道:“哥哥怎說這話,當時屋內只你們三個人,不是謝主事所為,還有什么人?你自然是不可能,難道是那死了的崔鈺自己想不開了不成?” 晏王眼透狐疑。 兩人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到:“刑部白尚書求見王爺?!?/br> 晏王即刻叫請,趙穆道:“謝主事是刑部的人,因此這案子白樘竟無法插手,這一次來,只怕是問哥哥案情相關的……不過,按理說這也是不該的,他這樣謹慎的人,這次竟也張皇了不成?” 晏王道:“我倒是知無不言,只不過……”他伸手輕輕捶了捶額角,嘆道:“委實難辦的很?!?/br> 趙穆安撫道:“哥哥別急,橫豎知道什么便說什么就是了,白尚書也是通情達理的?!?/br> 說話間,果然見白樘被內侍引著走了進來,上前行禮道:“王爺可好些了?” 晏王道:“已經沒有大礙了。有勞尚書親自來一趟?!焙褍删?,便令落座。 趙穆問道:“謝主事如今可還在監察院呢?” 白樘道:“是?!?/br> 趙穆道:“我聽說接理此案的是陳威,他跟你可向來是有芥蒂的,你是不是擔心他奈何你不得,便對底下的下手?” 白樘道:“王爺說笑了,陳御史該不是那公報私仇的人?!?/br> 晏王先前雖不常在京城,可也依稀聽聞朱芷貞的典故……見狀看看他兩人,忽然對靜王道:“你的側妃,原先嫁的可就是陳御史?” 趙穆笑道:“哥哥說對了?!?/br> 晏王忽地不安起來,道:“這般說來,白尚書,跟你,卻都似是跟那陳御史有些齟齬,偏偏黼兒又跟你們不錯,這一次……” 趙穆道:“哥哥可是擔心謝主事了?” 晏王道:“我總不能平白看著謝主事陷在那里。何況侍衛們也并沒就親眼看著她動手,只看見拿著刀罷了?!?/br> 且晏王心里知道云鬟的真正身份,又仔細打量過,是那樣比花更嬌比雪更潔的女孩子,怎會殺人?又如何能在那冰寒黑牢中多呆一分?禁受不住不說,倘若一不留神,給人發現了異樣,卻無法收場。 晏王想到這里,五內俱焚,白樘看的明白,便道:“王爺要保謝主事出來,只怕……有些難,只不過,畢竟昨晚上發生何事,只王爺跟謝主事在場,先前謝主事竟只說記不得了,對任何人也不肯吐露,倘若王爺能親自前去相問,或許謝主事可以對王爺說,也未可知……” 晏王點了點頭,白樘又道:“我向來深信謝主事為人,絕不是個濫殺的性情,只要謝主事肯說出真相,又有王爺作證,監察院自然奈何不了了?!?/br> 晏王再無法等,立刻起身欲去。 趙穆勸道:“太醫說,哥哥的身子還要好生調養,怎宜奔波?” 晏王鐵心執意要去,趙穆無法:“既然如此,我便陪哥哥走一趟罷了?!卑组套遭獠荒芟嚯S,便送兩位王爺到門口。 正要分道揚鑣之時,便見前方是任浮生氣急敗壞地來了,道:“四爺快去監察院,有消息說謝主事被用了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