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崔印聽說,本要第一時間便趕來尚武堂查看究竟的,只是來送信的那個,卻是崔承的好友,因低低叮囑說道:“承弟被關押起來之前,曾跟我說過一句話,讓我快去刑部找叫謝鳳的主事大人。我因心想著,我去找未必得行,故而才先來跟侯爺說明,但求侯爺快些發力?!?/br> 崔印這才拋卻所有,先奔來刑部請云鬟。 此刻尚武堂門口有人迎著,見是安平侯跟刑部之人來到,便引到里頭。 才走了數步,里間早也聽聞,便有數人迎了出來,彼此簡單寒暄,崔印問道:“聽說小兒不知犯了何罪?竟被關押起來?” 那尚武堂的管事便道:“我們方才已經派人去侯府相告,也自通知了鎮撫司,只怕鎮撫司的人很快也將來到?!?/br> 因崔承是軍中的人,軍中之人出錯,屬于軍紀軍務一類,卻是得歸鎮撫司處置,不必告知其他三法司。 這管事自然明白,又笑看云鬟道:“又多累了謝主事走了一遭兒了。這件事只怕不必刑部插手?!?/br> 云鬟著急之故,忘了此事,便和顏悅色道:“我同崔公子其實也是認得的,就算此事不歸刑部管,我作為友人,也可探望的呢?” 崔印也道:“正是如此,謝大人是跟我一塊兒來的?!?/br> 崔印原本是個好性兒的,不管見誰都是帶笑,此刻掛心崔承心切,又見管事眾人推搪,便帶出幾分不悅。 眾人倒也不好拂逆,便道:“自然使得?!?/br> 便叫人領了兩人往后而去,卻在一座偏廳之中,見到了被軟禁的崔承。 崔承見父親跟云鬟進來,目光逡巡來去,先按照規矩行禮,道:“勞動謝大人,甚是慚愧?!痹器呶⑽u頭。 此刻外間仍有兩名守衛,并幾個尚武堂之人,聚在廊下,不知低語什么。 崔印上前拉住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嚇死為父?那樣火燒眉毛地派人前去,卻又語焉不詳……那鄧校尉被誤殺一案,不是跟你不相干的么,你為何又攪了進來?” 崔承道:“父親不必著急,且聽我慢慢說來?!庇挚丛器咭谎?,卻見她站在旁邊,面色沉靜,神情安然。 崔承略覺寬心,躊躇一刻,低聲道:“我、我懷疑鄧校尉的死有疑?!?/br> 云鬟微微挑眉。 崔印呆了呆,道:“你、你在說什么,此事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么,不過是比武誤傷罷了,多少人見證,又有什么異常了?” 崔承又看向云鬟反應,道:“我起先也并未察覺異樣,可是,后來想想,鄧大哥為人向來甚好,最是急公好義,兩肋插刀的,他的性情雖然有些急,可是那天……不知為何竟忽然對董郎官發難,那許多行事,我越想越是不對?!?/br> 崔印喝道:“糊涂,只靠你的胡亂推測,是想怎么樣?” 崔承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其實……照我看來,那董錐的武功,明明是在鄧校尉之上,可是在比武之時,他卻總是后退不敵……” 崔印道:“你又瞎說,你也知道鄧大人性情有些急,必然是董郎官會做人,他自然要謙遜些,難道上來就要壓鄧大人一頭?” 崔承嘆了口氣:“父親,你是不信我了?” 崔印張了張口:“我不是不信你,畢竟此事無憑無據……對了,這些只是你的猜測,卻如何又把你關起來?” 崔承道:“我、我去找董郎官,本想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內情的。誰知……” 崔印道:“誰知怎么樣?” 崔承道:“因他在兵部,我便自去尋,本沒十分惡意。有個兵部的仆從帶著我去找他,不知怎地,竟然誤入了軍機閣……偏偏我因為防備,又帶了腰刀……所以……” 崔印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這軍機閣乃是兵部大人商量軍務的機要之地,尋常之人不得擅入,更不必提帶著刀了,若無意外,帶兵器擅闖軍機閣,便是一個死罪。 連云鬟也在旁大為意外,怪不得方才尚武堂的人面色如此古怪。 崔承懊悔道:“我是一時失神,發現進去的時候,便忙抽身回來,誰知到底給人發現了……我知道大事不好,才轉回尚武堂,兵部的人也追了來,就把我軟禁在此了?!?/br> 這還是礙于崔承乃是侯門之子,若是個平常之人,此刻早就捆綁起來,解入大牢了。 崔印驚心之余,捶胸頓足道:“糊涂東西,明明無事,偏偏生出這天大的是非來,這可如何是好?” 崔承見他哀嘆,便望著云鬟道:“你也覺著我的推測無理,是無事生非的么?但是……鄧校尉素來待我甚好,我實不忍……” 忽聽得外頭有人道:“侯爺,謝大人,鎮撫司來人了?!?/br> 崔印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 云鬟回身道:“我們尚未說完,還請寬限些許?!?/br> 那管事道:“我們自然是無妨的,只是鎮撫司的人等不得?!?/br> 正說了這句,便聽外間有人朗朗而笑,道:“誰說等不得了?她就說一輩子也等得?!?/br> 第349章 還未見其人,先聞起聲。 尚武堂眾人忙躬身見禮,下一刻,是那人身形出現于門口,卻見玉立長身,著一襲玄色朱繡的軍服,身后垂著同色的毛里大氅,腰系金扣帶,腳踩宮靴。 頭上卻是一頂罕見的墨玉冠,從頭到腳如此莊重之色,卻偏顯出面若雪色,唇似涂朱,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不消說,這來人自然是趙黼了。 云鬟早在尚武堂之人說驚動鎮撫司的時候,就想到了趙黼,只是萬料不到,竟是他親自而來。 崔印早上前見禮,道:“世子……”因礙于尚武堂眾人也在場,不便格外寒暄親近,只道:“犬子這件事,著實是有內情的,求世子明鑒?!?/br> 趙黼道:“侯爺不忙,我們雖然比不得刑部上下人人都三頭六臂,可卻也不是一幫酒囊飯袋,是非黑白,總也會辨個清清楚楚?!?/br> 他瞄一眼崔承,卻又看向云鬟,道:“謝主事,我說這話,你別不受用啊,我實則對刑部各位是高山仰止的?!?/br> 云鬟拱手道:“下官不敢?!?/br> 趙黼笑了兩聲,便又左右一掃,輕描淡寫道:“既然我們接手了,這兒卻不是說話的地方,先把人帶回鎮撫司罷?終究要細細地審問才是?!?/br> 當然沒有人敢說別的。身后兩個士兵上來,便將崔承帶了下去。 崔承見趙黼來了,心里反而越發安穩了,出門之前,便略微駐足,叮囑崔印道:“父親不必著急,橫豎不會冤枉了孩兒,父親回府,也不可對家中女眷們透露,若是不慎給眾人知道,且多多安撫才是?!?/br> 崔印原本只是著急,驀地聽了這幾句,反而有些悲從中來:“知道了?!?/br> 趙黼在旁又笑道:“這是做什么,又不是讓你們生……”那“生離死別”四個字尚未說出,總算懂得及時???。 跟尚武堂之人略說幾句,交割完畢,趙黼便出門來。 崔印跟云鬟卻早先等在外間,見他出來,崔印上前,作揖道:“世子!請萬萬周全犬子!” 趙黼道:“侯爺放心,不必多說,我心里是有數的?!?/br> 云鬟問道:“先前鄧校尉被殺一案,可也是世子接手的么?” 趙黼咳嗽了聲,手在鼻梁上按了一下。 云鬟便知道答案了,因問道:“不知是何人經手?” 趙黼道:“這種事自然是我手下的人料理。不過我聽說已經完結了,昨兒有一份案冊遞了上去,我略看了幾眼,倒也妥當,怎么又鬧出事來?” 云鬟聽他說的含糊,便知道他并沒仔細看那案子,心中隱隱著急。 崔印忙道:“方才我問過承兒,據他說來,是被人誤導,才進了軍機閣的……委實不是成心?!笨墒谴蕹袘岩舌囆N局烙幸牲c,這個崔印卻是不敢出口的。 畢竟趙黼也才說了:此案已經完結,倒也妥當……難道現在說出來,打他的嘴不成? 趙黼沉吟不語。 云鬟心中轉念,道:“世子……倘若……倘若可以,能不能讓我看一看那案卷?” 趙黼唇角微挑,卻偏皺眉道:“這個只怕使不得,你又不是我們這邊兒的,你可是刑部的大人……我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來著?!?/br> 他說這話之時,甚是語重心長,在崔印看來,似是一本正經在考量而已。 然而在云鬟聽來,卻察覺了他話語之下的揶揄之意。 云鬟只當一無所知,靜靜道:“我來此之事,尚書大人是知道的?!?/br> 趙黼仍是憂心忡忡,問道:“那謝大人去鎮撫司,是不是也得跟尚書大人回稟一聲?” 云鬟心中已經有些忍他不得,奈何崔印還在身邊擔驚受怕,崔承又被帶了去……云鬟便道:“世子放心,不必回稟尚書?!?/br> 趙黼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怕尚書大人’不悅’,他若是不悅起來,那可是天塌下來了一般?!?/br> 這一句“不悅”,本來是云鬟先前因暈厥之后醒來,怕白樘見她如此,便問說了那一句,不料他竟記在了心里,得閑就翻出來嚼口。 崔印在旁聽著,有些插不進嘴去。 幸而趙黼還是個知道見好就收的,便對崔印道:“侯爺,你且放心,這話我只對你說罷了,咱們的交情……是從什么時候就有了的,承兒我看著更如親弟弟一樣,他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br> 崔印等了半天,終究等了這一句話,那心才亮堂起來,雙眼發亮看著趙黼道:“世子!”伸手要握,卻又見地方不對,便又垂手道:“既如此,我替承兒跟闔府上下都多謝了?!?/br> 趙黼瞄一眼云鬟,道:“不用闔府上下,有一個人的一句話就夠了?!?/br> 崔印滿心感激喜歡,也顧不得咂摸其他意味。 趙黼卻又轉做肅容,正色道:“事不宜遲,此事只怕已經傳揚開去,如今侯爺快些回府,安撫夫人等,我便跟謝主事回鎮撫司,料理此事?!?/br> 崔印聽得如此,便似一錘定音,忙拱手道:“感激莫名!若真得承兒無事,世子是我們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br> 崔印又對云鬟道:“此事就勞煩謝主事同世子一塊兒料理,承兒的性命,便在你們二人手上了?!?/br> 崔印說這話的時候,雙眼緊盯著云鬟,眼圈兒微紅,聲音也略低沉,并不似格外客氣,反有幾分似是深沉的叮囑。 云鬟一愣,跟崔印目光相對的剎那:她幾乎就錯覺,此刻崔印并不是真的把她當作“謝主事”來看,而是……“崔云鬟”,——他的女兒。 但是云鬟來不及細看,崔印已經向著趙黼一拱手,回身上馬,揚鞭而去! 地上有些未消的殘雪,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卷了過來。 趙黼見云鬟兀自抬頭凝望崔印離去的方向,便舉手給她衣袖上撫了撫,道:“只管看什么,我們也該走了?!?/br> 云鬟回神,才要上馬,趙黼拉著她道:“癡子,你的身子還能經得起多久折騰?人家當官坐轎,何其受用,你當官就騎著馬四處亂跑?!本棺У娇繅Φ鸟R車旁邊,催促道:“快上去?!?/br> 云鬟這才知道原來是他的馬車,只得上車,車廂內暖意融融,一掃外頭的寒意。 這數日一向不曾見過趙黼,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只彼此無事便是最好。如今再相見,不由就想起上回分別之時的情形,心里就不大自在。 趙黼卻自顧自將個錦匣打開,里頭卻是一把小巧的鑲天馬銅壺,他提了出來,又取一個茶盅,竟倒了一杯茶,遞過來:“喝了?!?/br> 云鬟雙手接過,嗅了嗅,果然是茶,且有些生姜的味道,這會兒喝卻是最適宜的。她便握在掌心,問道:“世子如何來的這樣快?” 趙黼道:“我原本是懶怠理會,聽說是崔承的事,自然不能不理?!?/br> 云鬟道:“多謝?!?/br> 趙黼道:“不必謝我,我是半點也不知道,只聽說他帶到進了軍機閣,按律是要斬首的。要救他,得你來想法兒?!?/br> 云鬟點頭道:“先前世子沒來之前,承兒說過一件事……所以我想去鎮撫司看看記錄的案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