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
巽風便把邱府里的那些事同云鬟說了,道:“那府里都驚嚇壞了,派了人去刑部請四爺。我因想著今日是白老夫人的壽,四爺好不容易得閑回去,竟不好在這個時候再去打擾,因此只我親自去了一趟?!?/br> 聽說白樘出事之時,巽風其實是才從邱府回來,早知如此,就該不用顧忌那許多,該立刻去請了白樘出府,只怕就沒有這些糟心之事了。 云鬟聽著,不免又想到那詭異的藥,想問,又不大好出口,就也垂頭,心里只管七上八下,難以安穩。 忖度了半晌,便只忙去想那案子,免得心無著落處。 云鬟便道:“這邱公子因何竟戳壞了自己的雙眼?” 巽風聽問,便回想當時情形,先前他帶人進了邱府內宅之后,因邱夫人先前受驚,今夜聽聞又生出事來,竟不敢靠前兒,只在內宅放聲嚎哭。 而邱翰林因頸間的傷還未好,也不宜動彈,只有幾個仆人圍在邱公子房門之外,戰戰兢兢伺候。 見了巽風等刑部公差來到,才都松了口氣。 今夜跟巽風前來的,卻是季陶然——他因選擇了進刑部,家里眾人聽聞后,本以為是好事,誰知漸漸知曉他竟本意做那驗官……便又大惱。 是以季陶然這連日都在刑部住著,聽說案發,正白樘不在,便同巽風一塊兒來到。 季陶然上前打量了會兒,卻見邱以明蹲坐在床邊兒,兩只眼睛如血洞一般,竟不能看……面上卻掛著奇異的笑,喃喃道:“這下兒看不到了,終于看不到了……” 手中原本握著的銀針早就扔落地上,季陶然上前撿了起來,見針尖兒尖銳,上頭仍沾著血。 邱以明雙手跟衣袖上也血跡斑斑,他心頭駭異非常,撿了銀針便退了出來。 巽風對云鬟道:“季大人看過之后,我便又問了邱以明為何竟如此,你猜他怎么回答?” 云鬟本有些困倦之意,聽得如此可怖之事,不覺又清醒起來,便搖頭。巽風道:“邱以明說,自朱姬死后,他但凡看見水,就會看見死去的郭毅,朱姬,甚至還有邱翰林……有一回邱夫人跟他說話,他說……竟看著邱夫人眼中也滴出血水來。他便覺著這是個兆頭,今夜終究受不住,便刺瞎了自己雙眼。你說他是不是瘋了?還是,他真的看見了什么?” 云鬟想象那番場景,周身竟覺微冷,便縮了縮肩頭,半晌問道:“巽風,這朱姬到底是什么人?” 巽風便將朱姬的來歷同她說了。云鬟道:“原來她曾是恒王府的異人,怪不得行事這樣手段通天,令人防不勝防似的,不過……” 巽風問道:“不過怎么樣?” 云鬟道:“我曾經在刑部看見過她一次……后來又在云來客棧門口見了一眼,瞧著是極貌不驚人的瘦弱女子,竟能做出這許多駭人聽聞的事。然而,既然她這樣能耐,如何恒王竟輕易放了她出府,又如何在郭司空身邊兒呢?” 這件事,原本是趙黼最為清楚,只不過云鬟并未曾打聽,趙黼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說,因此云鬟竟不知情。 巽風卻也是從季陶然口中知道的,便又告訴了她。 云鬟聽罷,道:“原來兩個人是這樣結緣的,怪不得朱姬愿意為郭司空鞍前馬后,甚至愿意為他而死?!?/br> 巽風索性便道:“還有更奇異的呢。你可知道……”回頭再看一眼白樘,見他兀自未曾醒來,便附耳低低說了幾句。 云鬟微睜雙眸:“他、他竟這樣說?” 巽風道:“當時我跟季陶然都在場,聽得明明白白,郭司空的確曾如此說過。只是侍郎并沒想理會他??墒?,當時不信他的話倒也罷了,如今邱以明果然如那幾句話上所說了……所以我也有些意亂?!?/br> 云鬟先前告訴巽風的是:一子弦斷頸,一子雪埋身,冬月蝴蝶舞,冰月歿春心。 郭司空續了那剩下的四句話,說的卻是:有眼卻無珠,其身焚做灰,幽魂水中唱,何時與子歸! 這上下四句連起來,正好兒做了那《錦瑟》一詩的注解了,所謂: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子弦斷頸:英梓錦 一弦一柱思華年——一子雪埋身:林華 莊生曉夢迷蝴蝶——冬月蝴蝶舞:徐曉 望帝春心托杜鵑——冰月歿春心:杜穎 滄海月明珠有淚——有眼卻無珠:邱以明 藍田日暖玉生煙——其身焚做灰:吳玉 此情可待成追憶——亡魂水中唱:郭毅 只是當時已惘然——何時與子歸——這個卻尚且不明。 如今,只剩下吳玉跟最后一人了。 巽風跟云鬟沉默相對之時,陳太醫已經靠在床柱上,正假寐歇息。 外頭更鼓咚咚作響,竟已經到了寅時。 云鬟細聽了會兒,才說道:“這一首詩的前六句,卻都隱隱約約點明了被害者的死法,亡魂水中唱自然是郭毅無疑,那么何時與子歸是……”心中雖有個猜測,卻不便立刻說出來,生怕誤導了人。 巽風道:“早先,侍郎因發現了每一句詩里都鑲嵌著被害者的名字,原本也想《錦瑟》這一首詩的最后一句,恐怕就是指的那兇手。后來從郭司空口中得知這’有眼卻無珠’等四句后,仔細推敲,卻發現……” 云鬟眨了眨眼,巽風卻問道:“你可知道郭司空的本名叫什么?” 云鬟搖頭,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可心中卻越發沉重。 巽風道:“郭司空的本名喚作‘正時’?!龝r?!?/br> 云鬟深深地吁了口氣,默然道:“我聽了‘何時與子歸’這一句,便覺著有些意有所指,原來果然這樣,既然如此,那么……郭司空其實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跟這些人同歸于盡?” 巽風想到郭司空那形銷骨立之態:“他的身子已經撐不住了?!?/br> 云鬟悄然問:“那、那他為什么要見我?” 巽風也是滿面疑惑:“我也不知緣故,只是你不要去見他最好,郭司空雖然曾是個可憐人,然而……此刻他為了復仇,也落得滿手血腥,幾乎喪失了理智,更何況也不知他心中打著什么主意,你見了他,只怕會有什么意外?!?/br> 云鬟卻道:“這邱以明舉止如此詭異,莫非真的是朱姬安排好了的?那么剩下一個吳玉,會不會也……” 兩人只顧商議案情,說一會兒,思量一會兒,再去看一會兒白樘,不知不覺,寅時將過。 窗紙上微微地泛出灰藍之色,遙遠的巷落里,有雞鳴犬叫的聲響隱隱傳來。 室內寂靜,炭爐里的灰燼明滅。 桌上蠟燭燃了一夜未熄,燭光靜止,也似睡著了一般。 榻上,白樘輕輕咳嗽,然后慢慢地睜開雙眼。 太醫忙起身問道:“侍郎覺著如何?身上可怎么樣?” 白樘定神看他:“有些口渴?!?/br> 此刻云鬟卻正在外間,趴在桌上睡著了,畢竟昨夜她連連驚魂,又守了大半夜,耗心費神且又身倦,委實精疲力竭,不覺睡沉。 巽風因是習武之人,早在白樘咳嗽之時已經清醒,便出去吩咐曉晴拿水。 白樘翻身坐起,左右微一打量,又看見外頭云鬟。 目光停滯,凝視片刻,白樘垂眸:“我……已經無礙了。且先回刑部罷?!北憔従彽卣酒鹕韥?。 誰知才往前一步,身形便晃了晃。 巽風忙攙扶住,太醫也攙著左手,勸道:“侍郎不要逞強,先……”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聽云鬟輕聲道:“不要死……” 三個人微微愣怔,見云鬟肩頭抖了抖,復叫道:“四爺、四爺別死!”聲音竟帶了哭腔。 第304章 正曉晴進來送水,見狀忙把杯子放下,上前扶著肩頭喚道:“主子?” 云鬟通身一震,驀地爬了過來,睜大雙眼發怔。 曉晴問道:“主子是不是又做了噩夢?” 忽聽里頭太醫笑道:“唉,謝推府也跟著守了一夜,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很為侍郎擔憂啊?!?/br> 云鬟驚疑轉頭,這才看見室內三人。 這會兒才總算清醒了,又忙站起身來,卻不知該上前還是如何。 直到白樘走了出來,看著她道:“謝推府一夜勞苦。我已無礙,先去了?!?/br> 云鬟望著他平靜的臉色,忙舉手行禮,有些艱澀說道:“侍郎無礙就好,我送侍郎?!?/br> 白樘本要叫她留步,可看著她雙眸茫然,面頰上甚至被衣裳壓出的一道印子,便并未出聲。 云鬟怕外頭風大,便叫稍等,頃刻曉晴取了件兒大氅來,便給白樘裹了,這本是她的衣裳,雖是加寬加長了的,白樘披著仍是見短了好些。 此刻天蒙蒙亮,一路送出了府中,白樘仍是騎馬,同巽風兩人離去。 太醫站在門口,笑對云鬟道:“好歹白侍郎無事,我也松了口氣,該功成身退了,謝推府,您趁著還有點時間,也該好生歇息會兒,我便收拾收拾,先回世子府去了?!闭f著便入內去喚藥童,取那藥箱。 云鬟正也要回府,誰知目光轉動間,卻怔住了。 卻見就在她身側左手邊兒的街上,有一人一馬,人在馬上,身形如劍筆挺。 在晨曦之中有些看不清臉色,但云鬟卻一眼就認出來者是何人。 正相看間,那人已經打馬來到了跟前兒,冷絕的眉眼越發清晰。 人卻仍是在馬上并未下來,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云鬟,道:“是白樘?” 云鬟咽了一口氣:“是?!?/br> 趙黼驀地笑了出來,聲音有些古怪:“他在你這里,過了一夜?” 云鬟道:“世子……侍郎他昨晚……” 不等她說完,趙黼已從中打斷,冷道:“我問你,他是不是在這里過了一夜!” 云鬟握了雙手,竟而心跳,答道:“是?!?/br> 此刻那老門公跟小廝阿喜站在門側,因都認得趙黼,便不敢靠前兒,卻都察覺氣氛不對,都有些戰戰兢兢地。 兩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臺階前,如同對峙,又如同觀望。 只聽趙黼又怪怪地笑了兩聲,道:“崔云鬟,你能耐的很啊?!?/br> 云鬟聽他語氣大不對,知他誤會了,便欲解釋:“世子,侍郎昨夜是因中……” 本想說清楚,忽然間又剎住,要如何跟他說?說白樘昨晚上中了毒?又中了什么毒?那么……豈非更加說不明白? 可就在這微微遲疑的當兒,猛然聽一聲巨響,有什么東西飛濺碎裂。 云鬟受驚,電光火石間,只覺額頭上一陣刺痛,繼而有什么東西流了出來,有些濕濕的,幾乎迷了她的眼。 身后阿喜呆若木雞,卻又不顧一切跑到跟前兒,驚呼叫道:“主子!” 驚見血從額角滲出來,順著眉峰滴滴答答流落。 馬上趙黼見狀,那握著馬鞭的手也微微一震。 原來方才趙黼盛怒之下,一鞭子揮了出去,竟把臺階旁邊那個石鼓擊毀了大半,剎那間,石鼓迸裂,石塊飛濺,也傷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