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曉晴面上露出憂慮之色,嘆道:“正是的?!?/br> 前兩日鬼刀的事兒平息后,世子趙黼便在可園住了,偏巧因被劫一事,勞神傷身,云鬟竟病了兩日,今日才好些。 她又思想到了仲秋節下,衙門內未免事多,因此竟咬牙去了。 露珠兒打量曉晴,見她似喜似憂,便拉了她一把,又往竹林邊兒走開兩步,才悄然問道:“先前你不是總惦記著六爺……說他比小白公子還好的么?如今六爺果然找了來,如何你竟不似先前那樣歡天喜地的了?” 曉晴見她問,便說:“我、我也不知道……我自然是覺著六爺才是對主子最好的,只不過,我瞧著主子不甚開心兒似的,我心里也自過不去?!?/br> 露珠兒問:“那你可還喜不喜歡六爺了?” 曉晴擰眉想了會子:“主子喜歡,我就喜歡。主子不喜歡,我就……” 露珠兒忍不住笑了,又說:“你覺著六爺對咱們主子怎么樣呢?” 這兩日,數曉晴是跟趙黼相處最多的,只因她日常服侍云鬟,云鬟一病,趙黼也左右不離,故而總是照面。 曉晴長長地一嘆,說:“我看,倒是極好的?!?/br> 露珠兒又左右看看,才跟曉晴低低道:“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來了,你還私下里問我為什么好端端地京城不呆,卻跑來這兒?” 曉晴點頭道:“你只說侯府里的情形不好,虧待了主子,主子活不下去了,才要離開的?” 露珠兒道:“一來是為了這件事,二來……”湊過來,唧唧喳喳在曉晴耳畔低語數句。 曉晴驚疑不定,忙問道:“果然?” 露珠兒道:“那會子,我是常陪著主子的,六爺……時不時地就找機會去尋她,主子卻每每淡淡地。我跟奶娘私下里說起來,六爺是這個沒得挑的樣貌,出身又尊貴,世人見了都要喜歡心動的。如何主子對他只管這般冷淡?奶娘也不告訴我,是我私底下琢磨出來的?!?/br> 曉晴催促道:“究竟是為什么,你快告訴我?!?/br> 露珠兒抬手擋在唇邊,低低道:“這話你可不許說出去,不然我就要死了?!?/br> 曉晴忙點頭:“我若告訴一個人,就立刻掉進這池子里,給王八吃了?!?/br> 露珠兒忍笑,這才說道:“因為當時大家都說王妃挑的是沈家的姑娘……我心想主子是何等心細?必然是早想到這個了。的確,以世子的出身,王妃自然要挑個高門里的姑娘,再輪不到侯府的,就算世子再喜歡,他也畢竟做不了主,如果鬧的不好,主子也只能當……你說,咱們主子的性情,哪還能高興的起來……” 曉晴震驚看她,這才明白。 露珠兒又低低道:“再加上侯府里著實虧待了主子,想來也是沒有盼頭,還不如素閑莊時候好過呢,所以索性一走了之罷了?!?/br> 露珠兒說完,嘆息說:“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揣測罷了,未必都是真的。只是我本來都想會在這兒陪著主子到老的,誰知世子又遇見了……倒不知他們以后會怎么樣呢?!?/br> 不提可園之中,兩個丫頭私底下談論。只說今日趙黼陪著云鬟前往縣衙,一路上有許多當地百姓,因都聽聞了鬼刀劫持典史之事,十分關切,如今見了云鬟,齊來打招呼。 因此一路走來,竟十分熱鬧,寒暄聲不絕于耳。 趙黼在旁撐著傘,頗覺無聊,只因并沒什么人理會他,畢竟都是些當地平頭百姓,認得云鬟的自比見過他的要多。 好不容易雨略大了些,街上的人才少了許多。 趙黼便看云鬟道:“小鳳子,你的人緣極好啊,是怎么認得了這許多奇異古怪的人物?!?/br> 云鬟聽了最后一句,才說:“他們都是良善百姓?!?/br> 趙黼笑道:“是,他們都是良善百姓,我卻是個惡人。對么?” 云鬟轉開頭去,只看那旁邊的河水,卻見雨點打在上頭,蕩出一個又一個的漣漪。 此刻不知哪一家兒炒菜,多半下了許多辣椒,趙黼嗅到那股煙氣,猛地打了幾個噴嚏,道:“誰一早上混燒什么!” 云鬟見他沒一刻安靜,便道:“俗世煙火而已,世子若是回京,就不必在此挨熏了?!?/br> 趙黼笑道:“你又來擠兌六爺?” 云鬟定睛看了他片刻,終于還是轉頭往前。 趙黼在身旁不緊不慢走著,忽地掃著腳下那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便啞然失笑。 趙黼瞥一眼云鬟,點頭笑道:“我忽然想起來,前一個月,我還躲的嚴嚴密密地,只能眼巴巴看著你跟旺兒打路上過呢。如今倒好了,總算不用羨慕那個渾小子了?!?/br> 當時江夏口的戰役才結束,還有掃尾眾事,趙黼一概不理,都交給蔣勛張振等。 雖然早有朝廷之人來報信,說是圣旨就在路上了,趙黼卻一刻也等不得,頭也不回地騎馬跑了。 張振見他犯渾,忙騎馬在后追了幾十里地,因始終追不上,便氣得勒馬止步,望著前頭空無一人的大路上罵道:“打仗的時候你是第一個在前頭,跑的時候你也是腿腳這般快,好,有本事走了你就別回來,等抗了圣旨,砍你的頭,跟我們不相干!”指天罵地了一番,只得憤憤回來。 后來圣旨來到,張振卻還得跟蔣勛替他遮抹,只說他受了傷,被送到了一處隱秘地方療傷……暫時不得被打擾,鬼話連篇后,又陪著說了幾車子的好話。 幸而那傳旨的太監是個好的,也很明白趙黼為人,反而安撫兩個人,笑道:“兩位大人辛苦了,只是你們別擔心,當初世子在京內,經常進宮玩耍,我跟他是極熟絡的,不會怪罪,咱們只慢慢地往回走就是了,等世子好些了,也會來趕上咱們,以他的性子,說快也是最快不過的,只怕比咱們還早一步進京呢?!?/br> 張振跟蔣勛聽了,才總算松了口氣,張振背地里不免又罵趙黼:“真是個惡人自有天命的?!?/br> 趙黼雖急切而來,卻也不敢造次。 只因上次除夕驚鴻一瞥,讓他心中震驚非常,卻因軍情在身,不能耽擱。這一次總算有了時間,便索性隱了身形,看云鬟在當地是如何行事。 卻見她女扮男裝,出入公堂,儼然是白清輝的左膀右臂;見她為了縣內的瑣碎之事奔走,淡然篤定地判定黑白,人人聽命。 而當地百姓見了她,也無不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典史”,就如同真的對著一個令人敬重的朝廷官吏。 而她也時常會笑,同白清輝笑,同捕快們笑,同旺兒、以及街頭的百姓,甚至一花一木,貓貓狗狗。 簡直比前世在他跟前兒笑的所有次數加起來還多! 趙黼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崔云鬟,縱然他自詡是這世間最清楚她的人,然而卻也想不到,她會有如此一面,超出他所有想象跟預計。 倒果然是比先前越發“大開眼界”。 細雨如織,因是入了秋,不免有幾分冷意,兩人正打一條胡同口經過,卻見旁邊有戶人家的門首,探出一叢極大的刺月季來,艷紅如火,因被雨水淋濕,沉甸甸地低垂下來。 趙黼自顧自感嘆兩句,忽地又問道:“是了,你為何會選著來這種小地方?” 云鬟眼睫一動,終于說道:“隨性而至罷了?!?/br> 趙黼道:“這兒雖好,只是天太潮了,等你跟我去了云州,見那遼闊黃沙,茫茫草原,才知道仍是咱們北邊兒的好呢?!?/br> 云鬟抬頭,靜靜說道:“我不去?!?/br> 趙黼喉頭滾了滾,對上她寧靜而倔強的眸色:“難道你真的就想一輩子躲在這里?” 云鬟道:“此地甚好?!?/br> 她邁步仍欲走,不防趙黼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右手一松,那把傘便墜了地。 趙黼擁著她,往前兩步,便將人壓在那胡同口的墻壁上,濕漉漉地墻頓時將她的官袍洇濕。 水汽氤氳,月季的淡香在深秋的雨絲里也沁涼地,有幾滴水珠從她的額頭滾落,從微微合起的眼皮上滑過。 云鬟皺眉:“世子,這是街上!” 趙黼卻只是死死地盯著她,二話不說,低頭便吻了下來,因他傾身之故,碰到了頭頂那一簇正竭力綻放的月季,花瓣跟枝葉上吸飽了的水珠兒頓時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灑了兩人一頭一臉,趙黼卻全不在意,只緊緊地壓上那嫣紅的唇瓣。 這個吻太過強勢炙熱,幾乎不像是親吻,而只是一種宣泄,夾雜著花瓣上的雨水,一泄如注。 云鬟身不由己地仰頭,感覺他輕而易舉地撬開牙關,長驅直入,肆無忌憚地侵奪搶掠。 恍惚中,身后有人道:“世子?!?/br> 第229章 聽到身后的聲音,趙黼并沒有立刻停下。 又過片刻,才緩緩地松手。 底下的雙唇,艷色越重,比頭頂的刺月季更加醒目,他禁不住舔了舔唇,意猶未盡。 因方才粗莽之故,害得她有些衣冠不整了。 趙黼盯著云鬟看了會兒,便為她將帽冠正了正,又將有些亂的衣襟整理妥當,才緩緩一笑。 回身之時,卻見身后不遠處,是白清輝擎著一把傘,正冷冷地望著他。 趙黼俯身將先前那把傘撿了起來,笑道:“小白,你如何出來了?” 白清輝并不答話,只是走到云鬟身旁,見她被水淋過一般,便道:“隨我進縣衙里頭?!?/br> 趙黼也不理會,看著他兩人走遠,便舉手拽下一朵花兒,放在眼底看了會兒,掌心一團,便揉的粉碎,鮮紅的汁子合著雨水自指縫中滴落,看著就如血一般。 進了書房,白清輝取了帕子,遞給云鬟。 云鬟搖了搖頭,并不接,也不等他說話,便后退兩步,坐在椅子上。 清輝凝視著她,想到方才在外頭所見那一幕,心中也著實難以言喻。 頃刻,清輝終于說道:“你病了兩日,如何就這樣快來衙門,很該多歇息幾天才是?!?/br> 因見云鬟無言,便又說:“如今又淋濕了,只怕還要害病?!?/br> 無奈嘆了聲,便走到跟前兒,舉起帕子,欲為她擦去臉上的雨水,可畢竟有些避忌,竟遲疑著將落未落。 正在此刻,云鬟抬頭看他:“大人……” 清輝停了手:“嗯?我在?!?/br> 發鬢,眉眼都浸著雨水,連明澈的眼睛也是濕潤潤的,又有些朦朧之意,仿佛是秋日的湖面起了一層薄霧。 云鬟問道:“我現在,還能不懼將來嗎?” 清輝微微一震,云鬟見他不回答,垂眸片刻,終于說道:“他讓我……去云州?!?/br> 清輝身不由己地問道:“去云州做什么?” 云鬟張了張口,卻是無聲。 只門口有個聲音帶笑說道:“還能做什么?小白你問的實在無趣,自然是嫁給我?!?/br> 清輝眼底透出幾分怒色,想到趙黼在外頭那魯莽無禮的舉止,幸而當時街上并沒別的人,倘若給人看見,將會怎么想? 清輝道:“世子你是想強行擄人么?” 趙黼道:“我哪里有,若要強擄,怎么會等到這會兒?現在只怕早在云州拜過天地入洞房了?!闭f著掃了云鬟一眼,卻見云鬟的臉色本就白,聽了這話,更顯得雙眸漆黑,唇瓣越發地紅。 清輝自也看見了,搖頭冷笑道:“原來如此,我現在才知道為什么她死也要逃開了?!?/br> 趙黼皺眉道:“小白,你什么意思?” 清輝道:“我原本還覺著,世子雖然強橫,有時候逾矩不顧禮數,但是對鳳哥兒卻并沒十分虧待,我還曾勸過她,可是現在看世子的為人行事,才懂了她的心?!?/br> 趙黼想笑,那笑影卻又一閃而過:“小白,你想說什么直說就是了?!?/br> 白清輝道:“敢問在世子眼中,鳳哥兒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