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兩下相持,馬家的人一看如此,頓時便翻了臉,不似先前一樣數落兒子的不是,反而埋怨先前不該報官,又控訴官差不近人情,“無事生非”。 他們一邊兒說一邊兒掙扎推搡,把公差氣得七竅生煙,又因是兩個老家伙,不敢十分用力跟他們拉扯,生恐傷了人,因此一時竟無法撕攞開來。 不料那馬大見爹娘架住了公差,他便從地上爬起來,裝瘋賣傻地又向著云鬟沖過去,口中且不三不四地說著。 正在此刻,幸而霍城趕到,一把攥住馬大的手腕,往外一掀,輕而易舉將人掀翻在地,喝道:“大膽,你想干什么!” 馬家二老見狀,忙撲上來,小心翼翼拉扶起兒子,哭天叫地,嚷嚷不休,就仿佛受了天大冤屈,馬婆子還叫道:“沒天理的,捕頭打死人了!” 那馬老兒則道:“這本來是我們自己家的事,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又何須你們來插手?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可雖叫的厲害,卻都害怕霍城的身手,因此不敢再造次。 云鬟見這一家人都是jian刁之輩,而外頭圍觀眾人也越來越多,也有幾個馬家的親戚,仿佛也有袒護之意,蠢蠢欲動。 云鬟同霍城對視一眼,因上前一步,喝道:“住口!” 馬婆子哭聲一收,四個人都看著云鬟,云鬟道:“既然說是家務事,不必官府插手,那在場各位都有個見證,以后若是有好有歹,不要再賴官府?!?/br> 馬家二老立刻轉怒為喜,道:“這次不知是哪個小挨刀的報了官,并不是我們的意思,以后自然也不會了,絕不再勞煩?!?/br> 當下云鬟便跟霍城出了馬家,霍城就叫跟來的公差先行回衙門。他卻陪著云鬟回了可園。 誰知先前,霍植來可園相報,說是馬家出了事,馬家的人竟口口聲聲說殺人的是霍城,還找上門來。 云鬟立刻命人來縣衙通知,自己先趕去馬家,兩人竟是前后腳到。 卻見胡同口已經擠了好些看熱鬧的在,里頭有人叫道:“都說看的很清楚,不是你還會是誰?” 門口的人看見是知縣跟典史來到,急忙讓路,云鬟先一步進內,卻見院子里也站了好些人,一簇圍在一起,不知怎樣,另一簇在堂屋門口,正圍著霍城,或質問,或叫罵。 云鬟早看清情形不好,回頭叮囑白清輝道:“大人,你勿要入內?!?/br> 白清輝會意,便止步留在院內,叫公差帶人上來問話。 旁邊數人便上前行禮,道:“大人來了就好了,我們住在隔壁,傍晚要吃飯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了聲殺人了,亂成一團,只因這馬大經常在家里喊打喊殺,今兒白日也還鬧過一場,公差都到過呢,我們只當又是玩鬧,也沒在意,誰知又聽見似是馬大的聲音,嚎了起來,我們才有些怕,卻也不敢管他們家的閑事,后來再聽不見聲響,才壯著膽子過來瞅一眼,誰知就見這四個人都死了?!?/br> 白清輝道:“既然人都死了,如何就說是霍捕頭殺人?” 旁邊一個說道:“只因先前馬家吵嚷的時候,霍捕頭又帶人巡街經過,我們曾聽見馬大又站在門口渾罵,說他是多管閑事的……”畢竟是難聽的話,竟不敢復述。 另一人道:“大人不知,白天的情形我們都看見了,必然是霍城因為馬大這家人得罪了他,方才馬大又罵的那樣難聽,就惹怒了他,畢竟他先前也是殺過人的,何況除了他,誰敢做這種殺人滿門的事兒呢……” 白清輝皺眉,掃一眼前方,卻見霍城站在門口,聞言死死握拳。 不提白清輝在外詢問,只說云鬟自己走到堂屋門口,此刻有幾個馬家的人因圍住了霍城,見她走了過了,才停了口。 霍城上前一步,似要分辯:“典史,我……” 云鬟道:“霍捕頭不必著急,如今大人也來了,自會水落石出?!?/br> 淡淡安撫一句,迎面所見,卻是白日里還叫囂氣盛的馬家老漢,此刻坐在正中間桌子邊兒的太師椅上,垂著頭,幾乎看不見臉,脖子上的血把衣裳都洇濕了,有的便流了下來,地上凌亂灑落。 而馬老漢的褲管挽起,腳下一個木盆,里頭的水也被血染紅,——似乎正要洗腳的模樣。 霍城見她面色冷靜,而白清輝雖未上前,但站在院中,也依然是巋然不動的風范。 霍城壓下心頭驚悸之意,便對云鬟道:“我方才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進去過,其他人的尸首在……”說著,指了指右手里間兒,并左邊一間。 云鬟先往右手邊去,掀開門簾,就見馬婆子僵倒在炕邊兒上,后心處被人砍了一刀。 這一間房,也正是馬家二老的臥房了。 云鬟統看了一遍,才退出來,又往左邊房間去,才進了門,便嗅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令人心中有些不適。 此刻屋內光線甚是幽暗,云鬟定了定神,才看見前方床邊倒了一個人,走過去細看,卻正是馬大無誤。 只是如今他已經沒了氣兒,死因也同樣是脖子跟胸前的刀傷,床上被血染的一塌糊涂,血漬甚至順著床沿滴落地上,馬大的臉上表情甚是猙獰,恐懼之外,又仿佛帶著愕然怒意。 馬大腳下地上,挨著臥倒一人,自然正是馬娘子,借著淡淡燭光看去,頸間也是鮮血淋漓。 云鬟按捺不適,通看了一回,卻總覺著哪里仿佛有些遺漏,再細看周圍,卻看不出。 正要再加幾分仔細,耳畔忽然聽見有人道:“嚯,莫不是滿城的人都在這兒了?” 在此等滿地死人、眾人驚慌的院子里,這聲音卻蠻不在乎,甚至依稀帶有幾分笑意。 此刻室內油燈光線暗弱,又且兩具死尸在前,更添陰森,云鬟乍然聽見這個聲音,心陡然跳亂,而與此同時,在她的眼前,馬大的尸身忽然一抖,竟慢慢地往前挪動起來。 云鬟竭力捂住嘴,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叫。 第201章 只因趙黼被白清輝義正詞嚴說了一番,只得打消去看熱鬧的念頭。 然而他哪里是個閑得住的人,抱著一壇子酒喝光了后,精神越發振奮。 因白清輝并沒許多下人,是以夜晚的縣衙里,竟是靜靜寂寂,趙黼在門口一站,滿院子只有樹影子,就仿佛整個縣衙只他一個人。 趙黼抬頭望月,低頭看影子,不由嘆道:“小白啊小白,難為你,這性情可怎么了得?!?/br> 他來回兒走了一番,復回屋內,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也許是酒勁兒后知后覺涌了上來,心底竟煩躁不安,總有一股沖動,似乎這水鄉小城之中,有什么在召喚著他。 趙黼因白日經過小藤花胡同,不用人指點,便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一眼看見那許多人圍在門口,他便也走過去,正聽見那些百姓們在議論老馬家的事兒。 又有一個說道:“這馬大也是作死,白日里鬧那么一場,讓衙門的人都面上無光,晚上霍捕頭帶人巡邏經過之時,他還站在門口挑釁呢。說什么……走狗之類,罵的極為難聽?!?/br> 另一個小聲道:“何止,我還聽見他亂嚷,說什么讓霍捕頭有本事把他也殺了的話,你看這不是合該他死么?” 兩人正竊竊私語,忽然聽旁邊一個人笑問道:“什么‘也’把他殺了,難道這霍捕頭先前殺過人?” 幾個人回頭,卻見身后站著一名儀容出色的少年,星眸劍眉,微光之下,竟甚是驚艷動人。 眾人一時都看呆了,忙行禮,有人問:“這位公子是?好似不是我們本地人?” 趙黼道:“我是經過的客人,看這兒熱鬧,過來瞧瞧?!?/br> 眾人大悟,又見他生得天人一般,雖看著不同凡響,偏又是笑吟吟地,叫人又敬又愛。 那些人不由便說道:“怪道公子不知道呢,這位霍捕頭,若不是機緣巧合,這會子只怕還不知流落在哪兒,還不知有沒有命呢,如今能當捕頭,多虧了……” 正說到這兒,忽然旁邊一個人插嘴道:“多虧了咱們大人英明,縣衙公差們能干,才洗脫了霍捕頭的冤屈,也是霍捕頭的運氣,大人竟看中了他身手出色,便提拔他為捕頭了,其實也是個不錯的人。你們說呢?” 眾人聽見,回頭看時,卻都認得是可園的小廝旺兒,此刻白知縣正在里頭,且的確堪稱“清官”,當下便紛紛附和:“是是,哥兒說的不錯?!?/br> 旺兒卻又笑嘻嘻看著趙黼,問道:“公子是打哪兒來的?” 趙黼瞄他一眼,見他倒也并不很討厭,便道:“從余杭過來的?!?/br> 旺兒道:“看公子儀表非俗,必然是大家公子,也能來我們這種小地方,真是難得呀?!?/br> 趙黼原本正往宅子里看,聞言又掃他一眼,卻覺著這人實在聒噪,便往前走了一步,依稀瞧見白清輝人在那院子里頭,正在同兩個鄉民說話,當下按捺不住,竟走過去。 旺兒盯著趙黼背影,眼珠骨碌碌亂轉,想叫住,卻又不敢。 且說云鬟正在室內細看眾死者之態,因正覺馬大這屋子里有些古怪,一時卻看不出是什么。 正全神貫注之間,猛然聽見外頭那一聲,卻是讓人銘心刻骨無法淡忘的。 偏偏就在這會兒,眼前的尸首有了異動。 云鬟緊緊掩口,雙眸睜大,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跟外頭一墻之隔的人物,同樣都如幻覺一般,卻偏比幻覺更可怖萬倍。 馬大的尸首動了動,傾身過來。 云鬟本能地后退一步,若非竭力自控,幾乎早已經轉身逃了出去。 她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眼前場景,卻見馬大的雙眼也正盯著她,整個人一歪,就從榻上滾落底下。 一剎那,把那盆水也帶翻了。 喉嚨里冒出一聲尖叫,旋即壓下。 云鬟不由自主后退兩步,然而當回頭看著那扇窗戶、想到外頭可能站著的是誰后,卻又生生剎住腳步,便戰栗地捂著嘴,沿著墻邊兒慢慢蹲了下去。 而在外頭,因趙黼不請自來后,白清輝驀地回頭。 他果然是“神出鬼沒,飄忽不定”,令人難以捉摸,防不勝防。 從白日來到,一直到如今,白清輝數不清自己被趙黼嚇了多少次。 他突然在縣衙出現;他曾經過小藤花胡同;他說云鬟“就在這”;他們去花園,遇見捕快們議論“典史”;他要跟著來現場;他又果然來了現場…… 可知哪一次,白清輝的心都要跟著狠狠緊縮。 ——這個人,簡直是為了折磨人而生的。 若非清輝天生如此,遇事絕少慌張,只怕早就無法自控,露出馬腳。 何況是在趙黼的跟前,這位世子的眼神之銳心思之敏,若有異樣,也難以逃得過他的雙眼。 四目相對,趙黼見白清輝神色“微冷”,并不知清輝此刻心底那難以形容的滋味,只當清輝是惱他擅自而來。 趙黼便假作不在意狀,四顧瞧了一眼問道:“不是說出了人命?怎么沒見死尸?”掀動鼻子嗅了嗅:“哦,在里頭?” 他邁步要去看看,白清輝抬手,袍袖一揚,將他擋住。 趙黼止步,低頭看看,只聽清輝低低寒聲道:“世子,莫非忘了我之前所說?” 此時此刻,趙黼心里才覺著……哪里有些不對。 白清輝,對他仿佛有些太過冷淡了,起初趙黼以為是因經年不見、各自年長,又加白清輝外放為官,不再似昔日少年相處般,也是有的。 可是這一會,清輝的話語中,那極冷之外,似乎隱隱地透出了一股…… 趙黼望著他的雙眼,竭力尋思那種令他心里恍惚“不安”的是什么。 正在此刻,忽然間聽見屋里頭“彭”地一聲,緊接著,仿佛什么被打翻,又像是水,嘩啦響過。 趙黼一時來不及去尋思那種感覺到底如何,便問:“誰在里面兒,是怎么了?” 清輝唇角緊閉,冷靜自持如他,此刻竟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幸而這會兒,仵作孟叔正好兒來到,清輝目光一動,便淡淡說:“是典史官在查看現場,孟叔,你且速去相助,且記得小心些,別碰了什么東西?!泵鲜逍卸Y,匆匆進門。 剩下趙黼跟白清輝兩人對峙似的站著,旁邊眾人因多半不知趙黼的身份,只見他旁若無人似的進來,都各自打量,議論紛紛。 白清輝竟想不到該用何種方法,破開這個僵局。 不料趙黼因想不明白自己心底那感覺,便對清輝一笑,說道:“你不會當真動怒了吧?我不過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