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趙黼嘆道:“當初聽蔣勛說你來了這兒,我還吃了一驚呢,你要外放倒也罷了,那些大城富庶之地,哪里去不得,偏鉆到這犄角旮旯里?!?/br> 清輝靜靜道:“世子言重了,不論去哪里,都是領皇命罷了?!?/br> 趙黼雙眸爍爍,笑道:“跟蔣勛說的一樣。不過,我卻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跟你在這犄角里相見?!?/br> 清輝只得端了茶,自也喝了口,才道:“我也沒想到世子竟親自來了,是我的榮幸?!彼穆曇羧允悄菢忧迩宓?,雖說“榮幸”,面上的表情卻仍一副“跟你不熟”。 趙黼不由笑了聲,又站起身來,捧著茶來到窗戶邊兒,往外打量了會兒,忽然問道:“我聽蔣勛說,當年在太平河畔,小白你曾說過,崔云鬟不會那樣死?” 清輝見他竟提起云鬟,心頭如有冰刺,只是他畢竟是個情不外露的人,竟仍是不動聲色:“是。我的確曾說過?!?/br> 趙黼回身,探究看他:“為什么?” 清輝道:“因為我……同情崔姑娘?!?/br> 趙黼眼神微變:“同情?” 清輝似沒發現他身上氣息變化,垂眸淡淡道:“是,我同情她,明明是極好的女孩子,卻落得那樣的下場,我不愿相信她就此死去,故而那樣說,對人對自己,若真的信了她沒死的話,也算是一種心里好過些的慰藉?!?/br> 趙黼喉頭一動,想笑,嘴角卻只抽動了一下:“這樣說來,你只是……想自欺欺人而已?” 清輝抬眸,眸色依舊冷澈:“是?!?/br> 趙黼終于笑了聲:“你胡說?!?/br> 清輝問道:“如何胡說?” 趙黼道:“她不會死,我知道她沒有死,或許就在這……” 偏偏說到這兒的時候,趙黼停了停,冷靜如清輝,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瞇起雙眼。 趙黼卻又道:“就在這江南的某個地方?!闭f話間,便又轉頭打量清輝的書房。 雖然明知道他絕對看不出什么破綻來,清輝心中卻竟仍難掩不安——這一刻,才感受到當初崔云鬟聽說趙黼將去錢塘時候的那種感覺。 這位世子殿下,天生就有種叫人心跳失常的能耐。 清輝又喝了口茶,才問道:“何以見得?” 趙黼不答,只仍退回椅子上,卻長長地嘆了口氣,手拄著腮,目視前方,有些發怔似的。 清輝端詳片刻,忽然道:“世子,世子莫非,還想要找到崔姑娘?但你有沒有想過,她也許真的已經……故去?!?/br> 趙黼擰眉看他,瞳仁微微收縮。 兩人目光相對,清輝心底仍有一句話,微微竄動,極想要說出口來,可是望著趙黼如斯警覺明銳的眸色,卻仍是死死按捺住。 清輝垂了眼皮:“世子見諒,是我失言了?!?/br> 趙黼反應過來,卻又恢復了原先那嬉笑無忌的模樣,道:“罷了,還是不說這個了……對了,你仍跟季陶然書信來往么?” 清輝頓了頓,才“嗯”了聲,趙黼又問:“那你來此,令尊可放心么?” 清輝不言,趙黼噗嗤一笑,卻又口沒遮攔道:“四爺真夠狠心放心的,若我有這樣出色的好兒子,早捧在掌心里,千疼百愛去了,哪敢放他出來這龍蛇混雜的不知名地方兒呢?!?/br> 這話雖有幾分冒犯,但也只有他能這樣若無其事地信口亂說。 清輝素知他的性情,也并不在意,只道:“父親自有公務,何況我也大了?!?/br> 趙黼卻傾身細看他,笑吟吟道:“小白,別怪哥哥沒提醒過你,你出來一年了,可知道京內也有些變化?那個什么……什么朱三小姐的……聽聞已經住在你們白府里了,只怕很快要成了你的繼母了呢?!?/br> 趙黼一臉看好戲的神情,誰知白清輝波瀾不驚道:“這個我早就知道,原先沒出京之時,姨母就在府里了?!?/br> 原來這戶部尚書家的三小姐朱芷貞,從來都極心儀白樘,先前因亡姐的關系,也常跟白府來往,名為親戚相關,實則是大有再續姻緣之意。 白府內的白老太太等人,也有意撮合兩人。 只不過因白樘向來公事繁忙,對朱芷貞也甚是冷淡,偏生湊巧,每當白府內欲談論婚嫁之時,白樘都有公干出城。 朱三小姐苦捱良久,畢竟年紀有些大了,京城內又有些風言風語,終究耐不住,加上府內催促,便嫁了新科狀元陳威。 誰知兩人成親之后,三小姐總覺著陳狀元似不很如意,又忍不住心里暗暗把陳威跟白樘做比,竟覺著人品、相貌、官職等……哪一點兒也不如白樘,漸漸地將夫婿棄如敝履,而白樘卻仍是天上月。 三小姐心里懊悔,每每冷言謗喪等,流露出來。 陳威卻也心明,也看出夫人離心離德,兩人勉強過了兩年,便和離了。 自此后,朱三小姐竟一門心思地盯著白樘,又因畢竟是嫁過人了,不似做姑娘時候靦腆,起初還借著親戚關系,隔三岔五地在白府里住上幾日,奉承白老太太跟一干女眷,討了女眷們歡心后,就借口要照顧白清輝,竟有個長住的架勢了。 此時京內人人皆知,一時曾傳為異聞。 得虧白樘幾乎鎮日都在刑部,要不然就出外公干,一去數月不回,極少在府內盤桓。 而滿朝文武以及京內百姓們又素來知道白四爺的為人,才不曾傳出更多不堪流言。 但雖如此,到底白樘得罪的人也不算少,因此那些對頭便抓著這點兒,暗中編排了些謊話……倒也蒙蔽了一些不辨是非的百姓等。 此刻在書房中,趙黼說罷,見白清輝面沉似水,淡然不驚。 趙黼便摸著下頜道:“原來你早知道,看樣子她果然就看上四爺,不準備撒手了呢?你難道一點兒芥蒂都沒有?” 清輝道:“我如何想法不打緊,父親自會拿主意?!?/br> 第200章 聽了白清輝的回答,趙黼大笑兩聲,道:“妙極妙極,你們父子可真是同聲一氣?!?/br> 又問道:“是了,你好歹出來這許久,白四爺可來探望過你不曾?” 白清輝搖頭,片刻才慢慢答道:“我聽說父親曾為了一件案子經過本地,可并不曾跟我見過面兒?!?/br> 趙黼挑眉又笑:“這可是本朝的三過家門而不入么?不知是什么案子,需要四爺出馬?” 白清輝依舊平靜,道:“此事并未大肆傳揚,是以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后來因猜測,去年本地跟周遭數縣有金鋪子連環被搶,想必是因此而驚動了刑部?!?/br> 趙黼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樣大事,又發生在你的轄下,按理說四爺該告訴你才對?!?/br> 清輝道:“父親行事從來自有主張,雷厲風行,想必覺著找我也無濟于事,故而連耽擱也不曾?!?/br> 清輝說完,便又看趙黼道:“世子好似……對我父親的事很感興趣?” 趙黼才笑道:“哪里,不過是跟你見了,便閑話而已?!?/br> 如此又說了半晌,眼看天色不早了,趙黼便斜睨他道:“小白,今晚上我在你衙門里睡一晚吧?!?/br> 清輝一默,繼而點頭:“世子若不嫌棄此地簡陋狹窄,自然歡迎之至?!?/br> 當下,清輝便叫人去準備下榻之處,趙黼因想到先前來時他正批文,又纏了他說了許久的話,自是耽擱了“白知縣”的功夫。 趙黼便體貼道:“如今你不同往日,也是正經兒官吏了,你且忙,不必理我,我自己到縣衙里轉一轉就是了?!闭f著,起身往外。 不料白清輝心底有事,轉念間竟道:“世子難得來一趟,好歹要一盡地主之誼,我陪你?!?/br> 當下白清輝陪了趙黼出外,從書房一路沿著小徑往花園而行,趙黼眼見這院子雖仍見逼仄,也并沒什么百草千花,只墻角處有幾棵芭蕉樹,院中卻零零散散地只栽種了十幾棵玉蘭樹,于秋風中蕭蕭肅肅。 因是深秋,花兒早凋零了,地上厚厚地草蔭枯黃中依舊透著幾絲綠意,細長茂盛如美人長發,看著倒也別有一番意境。 趙黼隨意看了半晌,回頭對白清輝道:“好好,這個地方合該是你的?!?/br> 正在此刻,忽然見廊下有兩個公差從門前經過,一個說道:“你不明白,原本還哭的什么似的,聽聞要捉那馬大進監牢,這一家人忽然又好了?反齊齊數落典史的不是?!?/br> 另一個問道:“居然敢如此?” 那人道:“可不是么?這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還敢向典史動手,真真氣死人也!幸虧霍捕頭及時趕到……” 另一個也咬牙道:“叫我說,下次不必理會這些渾人,任憑他們互相打死……” 聲音漸遠,很快離去。 趙黼聽見了,又想到方才白清輝喚霍捕頭之事,心想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也不以為意,只對白清輝道:“你這小城里倒也熱鬧,我來的時候,就聽什么馬家驢家吵嚷一片,可見你當這芝麻官兒,必然也不輕松?!?/br> 白清輝正盯著那門口,聞言垂眸:“是?!?/br> 趙黼見他眼睫長長地抖了抖,不知何故,只當他是心系公務罷了,便道:“不過也算一番歷練,好了,知道你忙,咱們回去吧?!?/br> 當夜,趙黼在縣衙用了飯,那老仆只知道來了一位客人,于是把素日白清輝吃的飯菜,又加了兩樣兒罷了。 趙黼雖有些習慣了南邊的飯食,見了這色香味皆少的一桌子,但白清輝卻泰然自若,不覺又取笑道:“我真真兒疑心你們府里是把你虐待長大的,如何什么樣的東西都咽得下口?!?/br> 白清輝道:“只需想想,世間尚有許多饑寒不足的人,就甘之若飴了?!?/br> “胡說,胡說,”趙黼正拿著筷子,一臉嫌棄地戳那條咸魚,又道:“另外,這條魚死了有半年了吧?如何不讓它壽終正寢?” 白清輝啼笑皆非,只得不理他。 好歹那老仆識相,特準備了一壇子女兒紅,趙黼才喜道:“這個合我的意?!币虬浊遢x不喝酒,他便自斟自飲起來。 誰知晚飯尚未吃完,外頭有公差匆匆來到,白清輝見神色不對,起身出外。 公差滿面焦急,報說:“大人,大事不好,霍捕頭出事了。典史已經去了小藤花巷,讓我來告知大人?!?/br> 白清輝臉色微變,還未說話,就聽身旁有人道:“出什么事兒了?” 清輝回頭,才驚見不知何時趙黼已經走了過來。 那公差知道他身份尊貴,不敢不打:“稟告世子殿下,有人告霍捕頭殺人?!?/br> 趙黼聞言,不驚反笑,對白清輝道:“小白,你瞧瞧你,這差事做的,風生水起,這種事兒也竟能遇上?!?/br> 白清輝哪里有心思跟他玩笑,只道:“世子且先用飯,我去看看究竟再回來相陪?!?/br> 趙黼一把拉?。骸拔艺顩]趣兒呢,這會子還吃什么,跟你一塊兒去?!?/br> 燈光之下,趙黼竟看見白清輝的雙眸有一刻的銳色閃爍,正有些詫異,白清輝方道:“人命關天,這并不是什么有趣之事,何況偏僻小地,若知道世子前去,只怕眾人驚動,有礙查案,還請世子見諒?!?/br> 趙黼聽著有幾分道理,便又哼了聲,道:“好吧,知道你又要公事公辦了,六爺樂得自在吃喝呢,你去奔波就是了?!?/br> 當下清輝才忙隨公差出了衙門,且走且說,白清輝才知端地:原來先前小藤花巷的那老馬家,竟出了大禍事。 白日里因馬大醉酒行兇,鬧得一發不可收拾,眾人見情形不對,逼得報了官。 云鬟帶人趕到后,馬大兀自醉醺醺地,見云鬟詢問狀況,他非但不懼怕,反而仗著酒力,出言不遜,最后還忍不住動手動腳起來。 幸而兩個捕快在旁護著,把馬大一把推在地上,喝道:“不許對典史無禮!” 那馬大跌的厲害,卻又爬起來,沖上前更加要打要殺,云鬟見鬧得的確不像樣,便吩咐捕快將此人帶回衙門處置。 誰知一聲令下,最先跳出來造反的竟是馬家二老,兩人拼命拉住兒子,又百般求情。 云鬟因見馬大娘子跟馬老漢頭上已經帶傷,且這馬大目中無人,連官差都要打,自然不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