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那捕快面露詫異之色,白清輝道:“怎么?” 捕快道:“回老爺,這羅添,是咱們徐捕頭相交的人……” 白清輝道:“我自然知道,這名單也是我命徐捕頭交上來的,他自然明白是為公事。你也只公事公辦,不許遺漏錯失,不然本縣便要追究你的責任?!?/br> 捕快這才答應著去了。 云鬟問道:“大人因何特別留意羅添?”方才她陪著看了許久,雖記得羅添此人的形容相貌,談吐舉止等,可卻不明為何白清輝單獨點出他來。 白清輝道:“他之目光閃爍,跟當日徐捕頭的神情有些類似?!?/br> 云鬟聞聽,復仔細回想。 當時白清輝問:“你同馮朗,杜遠士素來的交情如何?” 羅添道:“起先眾人年紀小時,尚相處甚好,后來漸漸都大了,便各自分散,馮朗離開了本地,已是很久不相見了?!?/br> 當時他是微微帶笑說了這番話的,看著似十分淡然鎮定,可是現在想想,被叫來問話的眾人都隱隱透著惶恐之意,提起馮杜兩人的死,也都惴惴忐忑。 當時云鬟還覺著羅添此人跟其他人不同,多半是年紀大些閱歷多些的緣故,如今被白清輝點破,才覺異樣之處。 主簿亦退下,白清輝淡淡一笑,對云鬟道:“徐捕頭本是我可用的第一人,如今卻如此欺上瞞下。幸而這縣衙里還有你,不然的話,我豈非是什么也看不見做不成了?” 云鬟道:“徐捕頭生性雖不羈,向來卻還頂用,這次不知為何,只怕真如大人先前所說,徐捕頭跟此案也有關聯?!?/br> 白清輝道:“不知你派去跟蹤那人有何所得?!?/br> 因想了一想,便又叫了六名捕快上來,同樣吩咐道:“速去將盧逾,張小左依次請來縣衙?!鳖D了頓,又道:“許他們會面,不許他們交談。帶來衙門后,分開安置?!?/br> 一刻鐘后,最先被請了來的是張小左,也是一位青年公子,衣冠楚楚,看著教養極好,而后便是盧逾,兩人都看見彼此,卻來不及交談,便給捕快分房間帶入。 先問過盧逾,此人口風甚緊,天生一股警覺防范,不論白清輝問他什么,要么說時間太久不記得了,要么說不清楚,仿佛知道白清輝奈何他不得,十分油滑狡黠。 白清輝卻也不急不慍,傳命帶他下去,又叫張小左上堂。 白清輝道:“你可聽說近來馮朗、杜遠士被殺之事?” 張小左聞言,垂下頭去。 白清輝道:“本縣問話,如何不答?” 張小左方點頭:“是聽說了?!甭晕⑦t疑,又道:“說來,那日我去吊祭馮朗。還跟杜遠士說過幾句話呢。他并未乘車,我原本還想送他,他卻執意不肯,只說要自個兒走走,倘若我果然拉他上車,只怕就避過這劫了?!闭f到這里,眼圈不由微紅。 白清輝道:“你們說了什么話?” 張小左道:“只說……馮兄年紀輕輕,委實可憐可嘆等,并無別的?!?/br> 白清輝道:“原來如此,那當時羅添可也去過?” 張小左神色微變,繼而搖頭:“他并未去過?!?/br> 白清輝道:“這是為何?” 張小左猶豫了會兒,道:“他們兩個素來不太和睦……羅大哥、咳……他們很久前因什么爭執過,詳細如何我便不清楚了?!?/br> 白清輝道:“既然羅添跟馮朗有過齟齬,是不是他懷恨殺人?” 張小左一愣,繼而搖頭道:“不至于,斷不至于如此?!?/br> 白清輝道:“你說你不明白他們爭執的詳細,如何竟這樣肯定?” 張小左面上掠過一絲不安之色,旋即道:“畢竟、畢竟大伙兒曾是極好的。再怎么口角爭執、也不至于就到殺人的地步……” 白清輝道:“那么……昔日那場爭執,都有誰人在場?” 張小左睜大雙眼,卻不答話。 白清輝臉色略微緩和:“杜遠士自然是在的?” 張小左喉頭一動,點頭說是。 白清輝拿起手上一張供詞,仿佛看了一會兒似的,瞥著他道:“據盧逾……嗯,盧逾也在對么?” 張小左聽了這兩個名字,臉色泛白,目光看向白清輝手上的那張紙,猶豫著又點頭,卻已經無法出聲了。 白清輝將供詞放下,抬眸道:“本縣的徐捕頭,大概也在其中罷?” 張小左臉色發白,更不能言。 白清輝一按驚堂木,道:“你既然知道這幾個人都在現場,又確信他們不會引爭執而殺人,難道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爭執?可見你隱瞞不實!當著本縣的面兒,還不從實招來!” 張小左渾身發抖,眼珠亂動。 白清輝道:“方才已有人招認了那樁惡事,是本縣看你衣冠楚楚,才存愛惜之心,想你坦白從寬罷了,若你仍冥頑不靈,就不必怪本縣無情了?!?/br> 方才白清輝作勢拿著那張“供詞”其實自然是先頭隨意錄供的一張紙,可他言辭舉止中,卻透出一種誤導之意,讓張小左誤以為方才那會子盧逾已經招了,這才不敢咬死不認。 如今聽白清輝又口口聲聲說及那“惡事”,張小左臉色頹然,舉手捂著臉道:“我、我也不敢瞞著大人……實在是,這件事已經……已經過去許久,我們沒想會再翻出來?!?/br> 五年前的一個夏日,徐沉舟,羅添,盧逾,張小左,馮朗,杜遠士六個人,都是翩翩少年,家世又都極好,便氣味相投,時常聚在一塊兒,斗雞走犬,無所不為。 這一日,六人出城,去郊外野游,及至中午,便把帶來的酒水都喝光了。 六個都有些醉意,便在那樹蔭底下乘涼假寐。 誰知過了片刻,從樹林中忽然傳出極清脆的笑聲,繼而又有些低低細語的響動,竟仿佛是有女子的聲音。 這六個人中,馮朗是最好事的,當即爬起身來,醉醺醺入內查看情形。 半晌馮朗貓著腰兒回來,低低笑著,又指樹林子里,因對其他五個人道:“你們都別睡得死豬一樣了,快進去看好的!” 眾人都不理會,以為他是誆騙呢,馮朗道:“光天化日,一對兒狗男女在做那等事呢,你們再不去,就完事兒了!” 這一起子都是些好事之徒,又都血氣方剛的,聽聞有此等野合之事,頓時睡困之意全無,便跳起身來,隨著他悄悄地入內查看情形。 漸漸地摸到了那林子里,果然見前方樹葉掩映,有一對兒少年少女靠在一起,十分親密似的,在喁喁喃喃地說話。 那女孩子十分嬌羞,只顧低著頭躲避,那少年便湊過去,在她櫻唇上輕啄。 眾人見狀,心跳加速,越發血脈僨張。 那羅添是個最好色的,頓時眼睛都通紅了,連連咽下口水。 看了會兒,羅添便喃喃道:“真是yin賤……既然如此那就休怪……”竟按捺不住,撥開樹枝沖了過去。 那一對兒小鴛鴦聽見動靜,又見一個男子發瘋似的沖出來,嚇得色變,少年忙抱緊了女孩兒,道:“你做什么?”話音剛落,就見羅添身后又走出幾個人來,竟都比他高大。 馮朗正撒酒瘋的時候,見了這等可喜之事,便大笑著走到跟前兒,說道:“小兄弟,看不出來,你竟有這等情趣,這小娘子是什么人?竟比那胭脂閣內的姑娘都風sao三分,你可是有福了?!彼f著,便探手往女孩兒的臉上摸去。 那女孩兒大叫一聲,少年攥住馮朗的手腕,將他用力往旁邊掀開:“滾!”見勢不妙,拉著那少女便跑。 誰知羅添早攔在旁邊兒,見狀一把抱住女孩子的腰,竟將她抱得往旁邊滾了開去,卻仍是死死不放。 少年急起來,不由大聲叫道:“meimei!”待要沖過去,又被盧逾攔住。 馮朗吃了虧,哪里肯罷休,才要跳起來打罵,忽然聽了這聲兒,便又笑道:“是什么meimei?這是你妹子?是親的呢還是……” 羅添因酒力發作,已經邪念橫生,緊緊抱著那女孩兒,早就迫不及待地動作起來,那女孩子魂飛魄散,厲聲尖叫:“放開!哥哥救我!” 馮朗身邊兒杜遠士皺眉道:“叫的這樣親密,難道果然是親兄妹不成?光天化日,如何竟做這沒人倫的行止?!?/br> 徐沉舟平素雖是個百無禁忌之人,但因他生得皮相絕佳,又且多金,故而那些小幺兒妓女都十分奉承,就算是府中的那些丫頭們,也是十分心儀,因此不管是看上哪個,都是唾手可得。 徐沉舟從不屑強迫人,見羅添這樣丑態倍出,本要出言阻止,誰知聽了杜遠士這一句話,便啐了口,轉身離開了。 第178章 徐沉舟這兩日總有種不祥之感,揮之不去。 不管是去縣衙還是回徐府,他隱隱約約總覺著身后仿佛跟著什么人,然而當猛然回頭看時候,卻空空如也,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有時候他故意假作散漫,卻在拐彎之后,很快又轉身跑回去查看……結果還是一無所得,反弄得他幾乎有些瘋了一般。 驀地想起坊間那關于女鬼的傳說,頓時覺著秋意更涼,似身入寒冬。 他雖按照白清輝所說,將跟馮朗杜遠士有關的眾人名單冊子交上,可卻偏偏避開了兩個人:盧逾跟張小左。 盧逾過于油滑,張小左性子怯懦,他生怕若是兩人上堂,會瞞不過新任知縣的雙眼。 之所以寫了羅添,卻因為相信以他之能,必然會瞞天過海,不至于露出過多破綻。 誰知偏偏是羅添做的太過“毫無破綻”,反而讓白清輝一眼瞧破。 這日徐沉舟仍舊外出巡查,抬頭看看天色,陰陰沉沉,仿佛又有一場大雨將至。 旁邊的捕快道:“看這天兒又要下雨,不知會不會又出事。我現如今盼著冬天快點兒來呢,只要天冷了,雨也少了,看那女鬼還怎么出來作亂呢?!?/br> 另一個笑道:“有這份能耐發狠,快點兒找到兇手是正經。不然總覺著心里慌慌的,誰知道不下雨后,她會不會改成刮風、下雪、霜降?” 徐沉舟也忍不住噗地一笑,正行走間,卻見兩個衙門里的兄弟經過,中間兒還帶著一人,竟是盧逾。 徐沉舟見狀,心如擂鼓,頓時斂了笑,直直地盯著盧逾瞧了眼,只得假作無事,攔住兩名公差。 此刻他手底的捕快便也湊過來問詢,趁著一團兒亂,徐沉舟趁機對盧逾道:“做什么?” 盧逾道:“只說大老爺傳喚?!?/br> 徐沉舟擰眉,假作無意狀看向別處,口中道:“這新老爺不是好糊弄的,且記得別多話最好?!辈乓话囱?,又拉著那幾個捕快去了。 中午時候,隨意吃了些飯菜酒食,天際一聲悶雷響動,果然便落下雨來。 店鋪內眾人也都怨聲載道,有人說:“我索性在這兒等雨停了再走,別真的碰見那女鬼?!?/br> 也有人道:“很不必,且看你生得賊眉鼠眼那模樣,女鬼也看不上,人家愛的是風流俊美的少年,還要飽讀詩書的呢?!?/br> 于是又翻做一團大笑。 徐沉舟聽到“風流俊美”四字,不由想起先前那夜周天水曾提過的話,低低罵道:“真是邪門?!闭泻舨犊靷兂隽孙堭^,沿路巡街。 將到中街之時,驀地止步,徐沉舟回頭對捕快們道:“你們聽見有什么動靜不曾?” 傘下幾個人面面相覷,都疑惑搖頭。 徐沉舟皺皺眉,原來方才一陣風過,他竟仿佛聽見風中有唱什么“春雨桃花笑”,幽幽咽咽。 只是轉頭四顧,目光所及,只是滿街或撐傘或披蓑急急而行的路人。 忽然徐沉舟目光一動,叫道:“快跟我來!”眾捕快嚇了一跳,不知如何,便忙跟他往前急奔。 跑出十數步后,眾人才看清楚,原來前方店門處,竟撐著一把白底兒繪桃花的油紙傘,顏色嬌嫩醒目,卻因為那傳說而令人驚心動魄。 徐沉舟一馬當先,手中腰刀亦拔了出來,將到跟前兒,才要將那傘蓋掀開,那人卻舉著傘回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