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這也算是本地有史以來最可怕的一樁殺人案了。 仵作記錄之后,便命將尸首抬回縣衙,再行仔細勘驗。 尸首雖然抬走,滿地的血卻依舊在,還是兩邊兒的住家忍無可忍,忙打了水,反復沖刷了多少遍,才將血沖的差不多,然而空氣中那股血腥氣混合著雨水的氣息,卻是如何都揮之不去。 當夜,店鋪住家的眾人幾乎都無法安睡,更有人說在半夜三更時候,聽到隱隱地哭聲傳來,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徐沉舟忙了半日,到晚上才得閑,便同幾個捕快在路邊兒的小店內坐了。 眾捕快都被白日的血案驚呆,吃了會兒酒,才回過神來,因說道:“邪門!先是下了這許多天的雨,縣太爺次啊來,就又生出這樣的案件,這個兆頭可不好?!?/br> 另一個想到白日的情形,也有些心有余悸:“你們還漏了一樣兒沒說,程典史病了好些日子了,今兒怎么連鳳公子也沒來呢?自典史病了,平日里都是他替回話的?好端端地竟沒出現?!?/br> 眾人面面相覷,悄悄地說:“這新太爺,是不是跟咱們這兒相克???” 徐沉舟一仰脖,將杯中酒喝光,握著腰刀起身,眾捕快忙招呼:“徐爺去哪兒?近來這樣邪門,晚上別亂走,讓兩個兄弟陪你?!?/br> 徐沉舟笑著一揮手,自去了。 今晚上徐沉舟并不當值,此刻原本該回徐府的,然而他走了會兒,卻轉向右側,沿著河畔,竟往可園方向而行。 誰知還未到跟前兒,便見迎面一盞燈籠幽幽飄來,因夜幕深沉,今兒又有事,冷眼一看,幾乎就只一盞燈籠飄晃,并無人影,著實嚇人。 徐沉舟身上一冷,不禁按住了腰刀,細看之時,才見那是兩個人。 正躊躇不前,迎面那兩人已在可園門前止步。 可園看門的李叔便道:“兩位何人?入夜了,我家主人不會客?!?/br> 頭前那提著燈籠的小廝并未出聲,他身后一人道:“去傳話,就說是故友來見?!甭曇艟故菢O清冷無波的。 徐沉舟雖仍是沒看清這人的臉,但是聽見這把聲,卻驀地想起來——這豈非正是新任的縣太爺么?他心念轉動,忙向旁邊閃開,貼墻而立。 那邊兒李叔入內通報,頃刻出來道:“請進?!遍T扇響動,是縣太爺被請了入內。 徐沉舟站在門外,心中狐疑,然而外頭院墻甚高,自然跳不進去,正在打量忖度,忽地聽到身后有人笑了聲:“這不是徐爺么?是找不到茅廁了還是怎地?如何只管原地打轉?” 徐沉舟驀地回身。 且說在可園之中,那新任縣太爺被人引著往內而行,才轉過一重堂,便吩咐小廝道:“你在此等候便是?!?/br> 李叔引著,又過了蓮堂,往前指了指,道:“那開著門的,便是我們主子的書房,您只管去就是了?!?/br> 廊燈閃爍,映出少年如玉無瑕,如雪清冷的臉,仍是淡淡道:“多謝?!北闩e步緩緩往前。 過庭院之中,卻見假山處白影晃動,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白鵝,在彼處伸長脖頸,似警衛般盯了他一眼。 少年來至書房門口,微微一停,才邁步入內。 卻見屋里,正也有一個人站起身來,燈光之下,兩人目光相對,剎那間……彼此竟都有些不敢相認。 半晌,門口的少年才舉步來至跟前兒,此時此刻,清冷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果然……是崔姑娘?!蓖鴮γ娴娜?,眼底也泛起一抹柔和之意。 云鬟緩緩地吁了口氣,卻仍是端正地拱手一揖,道:“見過小白公子?!?/br> 相視一笑,笑中滋味卻是兩般。 第172章 “晏王世子到!” 齊州府大營中,齊州監軍褚天文聽見這一聲報,不由有些心虛。 當初晏王世子親來齊州,定下合圍遼軍的計策,褚天文原本也聽說過這位世子爺的名頭,當面弄鬼卻是不敢的,因此也答應了。 誰知就在戰事開始之后,褚天文因接到了京內的密報,思來想去,便以遼軍將對齊州不利為借口,阻止齊州軍按照原本的計策行事。 褚天文一來不想讓晏王世子大出風頭,二來,便想借此機會,讓云州軍跟遼軍互相消耗,只是想不到的是,花啟宗所率的竟是遼軍主力精銳,趙黼非但討不了好,反而差點一命嗚呼。 但就算如此,他所率的三千云州軍,卻同花啟宗的八千遼軍硬碰硬地抗了數日,到最后他身邊兒雖剩不了幾個傷兵了,花啟宗卻也折損了近五千人。 天時,地利,人強,交手數日卻始終討不了好兒,反損兵折將,這對花啟宗來說自然是奇恥大辱,若不將云州軍盡數覆滅,這一場戰役對他而言已經算是輸了。 因此花啟宗摩拳擦掌,正欲狠狠撕了趙黼,卻接到遼國皇帝蕭西佐的金牌召喚?;▎⒆诖鬄橐馔?,只得按捺憤怒之意,帶兵回遼京。 回轉之后才知道,原來就在他全力攻擊趙黼的時候,云州軍打到幽谷關,八門大炮火力齊開,將幽谷關轟塌了半邊兒,又有無數箭如雨下,有很多箭上帶著布帛,打開來看時,寫得卻是:花將軍里應外合,立取遼國蕭西佐狗命。并一些勸降的話。 雖然說云州軍并未打進城來,但是看攻勢如此猛烈,幽谷關守將自然慌了,雖不敢全信那布帛上所寫,卻也不敢不信,當下忙命三百里加急,送往遼京。 蕭西佐也是個多疑之人,當下才命花啟宗撤軍。 可對趙黼而言,原本他并沒有想用這“圍魏救趙”加“反間計”,畢竟在他計劃中,只要齊州軍配合妥當,花啟宗自然在劫難逃。 如果這一會兒用反間計,讓遼國皇帝反而把花啟宗召喚回去,反而不美。 何況若要用這一招兒,其一,必須要有個精明能干武功高強的領頭之人,其二,必須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有身為死士的覺悟,才能達到如他前世一般勢若破竹的效果。 但如今兩者都不具備,事情也并未到達破釜沉舟的地步,是以趙黼并沒就想用這一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竟落入似晏王一般的境地。 而且詭異的是,花啟宗仿佛事先知道他的行軍路線,若非趙黼警惕,及時下令改道,只怕先要吃一個極大的虧。 也就是從那一刻,趙黼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一次戰役,好像并沒有他原本計劃的那樣順利。 果然,預感成真。 但當時,陷入苦戰中的趙黼不知道的是,上天雖然給他安排了一個絕境,卻也留了一線光。 這一世,地覆天翻,雖洞曉先機,但一切并未如他所料。 可是同樣,還有一個變數,或者說,有一個人。 那人就是雷揚。 趙黼帶兵出擊之時,并未讓雷揚隨著上陣,反而留他在府中看護晏王跟晏王妃。 畢竟在云州的探子太過密集,王府內的眼線更是重重,好不容易將晏王妃從京中妥帖帶出來,好不容易阻止了晏王親自帶兵出戰,趙黼容不得父母有半點閃失。 他覺著自己足以應付所有情形,所以只要讓晏王府萬無一失。 戰事發生在離云州城極遠之地,因此對云州來說,依舊是歌舞升平,一片年下的祥和之氣。 晏王跟晏王妃雖然掛念兒子,卻也并沒想到多么兇險的地步,只每日期望趙黼能夠凱旋而歸罷了。 可對雷揚而言,自從趙黼離開云州,他的心便有些不安。 雷揚心里,有個誰也不能言說的秘密,縱然發誓效忠趙黼,可是……這個秘密,偏偏對他更要只字不提。 因為他曾經答應過另外一個人。 那是在京城之中發生的事。 自從趙黼在街頭解圍,雷揚便用他所留銀子給母親請醫調治,可是老人家的病癥,一來需要用藥,二來需要各種昂貴補品調養,那一錠銀子很快便用光了。 正有些山窮水盡的時候,卻有個人找上門來。 雷揚自然認得這個人,起初還以為他此刻尋上門來,也似是昔日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是前來挑釁欺辱的。 正當他冷眼相看暗中戒備之時,那人上前行禮,含笑道:“雷先生,冒昧前來,還請見諒?!?/br> 雷揚見他神色溫和,卻仍是心存疑慮,冷冷問:“你來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并不答話,只從旁邊小幺兒手中拿了個包袱過來,雙手送上,道:“這是有人托我轉交給雷先生的?!?/br> 雷揚并不接,只皺眉問:“這又是什么?你想玩什么花招?” 那人搖頭,秀美的面上有一絲無奈,卻仍是含笑,很好脾氣地說道:“雷先生勿要多心,我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br> 雷揚疑惑問道:“你所說的,是誰?” 那人道:“我答應過,不可透露她的姓名,只是她覺著雷先生是個孝子,不該淪落到不堪的地步罷了?!闭f著,復雙手將包袱奉上。 雷揚愣住,這才遲疑上前,將包袱接了過來。 那人揮手,小幺兒會意,退了出門。 此刻院內再無他人,只有雷揚的老母親在屋內不時地咳嗽兩聲,那人踏前一步,道:“另外,還有幾句話,請雷先生一定要記在心里?!?/br> 雷揚本欲后退,可握著手中的包袱,卻又莫名站住雙腳。 那人果然湊近了些,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雷揚雖聽得明白,卻是一絲兒也不懂其意,眉頭深鎖:“我……不明白?!?/br> 那人苦笑道:“休說是雷先生,連我也不明白呢??墒俏抑皇侨鐚嵽D告而已,雷先生縱然不明白,卻也要牢牢地記在心頭,可好?或許……有朝一日,一定是會明白的?!?/br> 雷揚垂眸靜默片刻,終究一點頭,又凝眸問道:“是什么人,可以使喚到薛先生,是靜王爺?還是晏王世子?” 對面兒站著的,果然便是薛君生,聞言笑著一搖頭:“是個你想不到的人,也是個……心存慈憫的好人。雷先生只需受了她這份兒好意,再記得她叮囑的話……或許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這便是足夠了?!?/br> 說完后,拱手深深作揖:“另外我來此的種種,也請先生勿要向他人透露?!?/br> 薛君生去后,雷揚站了半晌,打開手中包袱,卻見里頭,竟是兩錠足色的金元寶。 一錠五兩,十兩金子……對他而言,已經算是天價。 雷揚用左手死死地將金子攥在掌心,此刻雖然不知那人到底是誰,可是掌心的金子熾熱,就仿佛……能真切地察覺到某種極良善溫暖的心意一樣,讓冷心冷面,冷眼對塵世的他,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所以當風風光光地伺候了母親歸西之后,苦練成左手劍的雷揚,便來至晏王世子府,一來是因趙黼那日贈銀并點醒之意,二來,是為了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當外頭探馬回了王府,報說尋不到世子的蹤跡,而齊州軍按兵不動之時,晏王跟晏王妃雙雙著急起來,晏王更是要親自帶兵出城。 雷揚果斷阻止了兩人。 幸運的是,正在雷揚準備召集可用的府兵之時,又有一個不速之客來到了云州。 這人竟是張振。 因曾“打傷”過世子爺,張振被父親驃騎將軍張瑞寧打了一頓不說,又被母親念叨教訓,這倒也罷了……連妹子張可繁也變了臉,鎮日埋怨,說他下手太重。 張振回想種種,自覺里外不是人。 他雖然覺著自己當街那一鞭子當真不足以將趙黼卷下馬來,可也百口莫辯,正當無奈之時,兵部卻下了一道軍令,竟是派他前往云州。 張振自覺詫異,便問相熟的上司,只因他自忖跟趙黼有些不合,自然不愿過去。 不料那知曉內情的人道:“我也知道晏王世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但你不去也是不成的,是世子臨出京前,親自向著皇帝討你,說要你過去云州,幫著訓練幾個頂用的斥候呢。雖然世子跟你打過架,可是他倒也算是個有眼光肯用人的,不然如何轉頭就討你,不叫別人呢?” 張振聽聞此言,雖然詫異,可心中難免嘀咕,只想:“誰知道那小子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或許是因為被我傷著了,所以特意調我過去,畢竟那是他的地盤兒,要擺布我呢。哼,難道我還怕了他?” 張振自也是個究竟風雨的斥候教官,將京中事務處置妥當后,果然便帶了十幾個隨身侍衛,往云州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