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當下靜王又接口說道:“是了,倒是該說說正經事,嫂子為你的事兒忙的焦頭爛額,你卻是想好了沒有?到底是沈家的姑娘好呢?還是驃騎將軍的小女兒……亦或者是崔侯家的那位小姐?” 薛君生本正專心倒酒,聽了末尾一句,手微微一顫,動作是極細微的,靜王便沒留意。 趙黼卻又瞥他一眼,便說道:“四叔覺著哪個好?” 靜王皺皺眉:“是你自個兒選世子妃,又不是我選,如何讓我說呢?” 趙黼笑的不懷好意:“橫豎四叔也沒妻室,不如從中選一個最好的,我讓給四叔就是了?!?/br> 靜王也朗聲大笑,又屈起手指在他眉心輕輕彈了一下:“沒正經的,這話給嫂子聽見了,不知氣成什么樣兒呢!我當叔叔的,跟你搶女人不成?再說,這幾個女孩子年紀都太小了,最小的是……” 趙黼道:“崔云鬟?!?/br> 靜王了然,又點頭道:“那沈家的兩位姑娘,我是隱約見過的,都是知書達理的名門淑女,自不必說,張家的女孩兒年紀小些,有些愛鬧,但也不失活潑有趣,至于崔侯家的這位姑娘……倒是奇了,我雖不曾見過她,可是有關她的傳聞,卻是聽了不少,有一日倒要親眼見見才好?!?/br> 趙黼道:“見她又做什么?” 這廳內自無閑雜,靜王微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隱約聽說,白樘曾有意給小公子……呵呵,連白侍郎那樣的人物都格外青眼的,必然是個奇女子,自是要見一見的。對了,如何嫂子卻往崔侯府上去,到底是從何處看中了這位姑娘的?” 趙黼心中暗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是我看中的?!?/br> 靜王驚問:“這是從何說起?快同我細細說來?!?/br> 趙黼冷不防抬眸看向薛君生,果然見他也有些怔怔地望著自個兒。趙黼便似笑非笑道:“四叔,你如何舍近求遠,薛先生可也是認得崔云鬟的,你何不問問他們的因緣從何而起?” 靜王果然不知此情,果然忙問起來。 薛君生知道趙黼的脾氣,若是掩藏,只怕他越發會起逆反之意,當下便果然把在洛陽客棧內的遭遇一一說來。 薛君生是唱戲出身,讓他描述起這件事的過往,自然更是非同一般,只怕比唱戲更引人入勝,連趙黼也不禁聽得入了神,竟連酒都忘了吃。 半晌薛君生才說完了,靜王跟趙黼面面相覷,靜王便問薛君生:“這果然是真?君生不會是虛言呢?” 薛君生含笑道:“哪里敢,刑部的白侍郎也曾到場的,半點虛言都不曾有?!?/br> 趙黼原本瞧他總有幾分不順眼,如今聽他將此事說的詳細,又如此堪入耳,因此再看薛君生的時候,眼神略正常了幾分。 靜王久久回味,忽然說道:“這崔姑娘倒果然是個非凡之人,可惜了……竟生在崔侯府?!?/br> 趙黼跟薛君生不約而同問道:“為什么可惜?” 靜王看看兩人,才笑道:“豈不聞前日飛揚漫天的那些流言?因為這個,崔老夫人一怒之下,罰這女孩子跪了一夜祠堂,差點兒病弱不起呢。再者說……她生母被休,又被祖母見棄,此事京中人盡皆知,那些高門望族,哪個不是拜高踩低的,將來的終身可怎么好呢?” 趙黼吃了一筷子胭脂鵝脯,道:“怎么不好了,這不是還有我么?” 靜王搖頭:“你不成?!?/br> 趙黼差點兒被嗆到:“為什么不成?” 靜王道:“雖然我不曾打聽嫂子,可是我看她的意思,自然是要從沈家跟張家里選人,怎么也輪不到崔家的?!?/br> 趙黼冷哼道:“我樂意不就成了?” 靜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嫂子從來嬌慣你,但畢竟要為你以后著想,難道這也要依從你亂來?不過聽你的口氣,倒好象果然喜歡哪個女孩子似的……不過呢……倒也有個兩全的法子,可叫你跟王妃都心滿意足?!?/br> 趙黼忙問道:“什么兩全法子?” 靜王笑道:“你便從沈家或者張家里,不拘哪個挑個正室,然后再選那崔家的女孩子當側室,不就成了?以那崔家的作風,只怕不會為了她挑剔?!?/br> 趙黼臉上陰云密布,連方才吃的那塊鵝脯也有些不安靜,在胸口亂跳似的。 薛君生在旁,也為之色變。 趙黼還未來得及開口,薛君生陪笑說道:“王爺所說倒是有道理,只不過如今世子連正妃都沒選好,哪里就能立刻急著選側妃的?傳出去也不像?!?/br> 靜王一想,溫聲解釋道:“自然不必著急,那崔家的女孩子不是還小么?先通風叫定下,以后再過門不就完了?只要世子定了,她在那侯府里,只怕也能好過些?!?/br> 薛君生暗暗握緊了手掌,只不便再多言。 靜王看向趙黼道:“如何,你可感激四叔給你出的這個主意不呢?” 趙黼點頭笑道:“真是一個……餿主意?!?/br> 靜王正要飲酒,聞言噴了一口出來:“臭小子,我處心積慮為了你謀劃,讓你享盡齊人之美呢,你還有什么不滿的?當我不敢打你不成?” 趙黼忙笑道:“我當然是知道四叔的心意,只不過我身子單弱,太多的美人兒,怕消受不起。如今只要一個就夠了?!?/br> 靜王呸了口,晃眼看他道:“你哄誰呢?莫說是皇室子弟,就算是整個京城里的少年,論這體格、身手比你好的,只怕挑不出一兩個來。莫說二三個,二三十個也消受得起” 趙黼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四叔不就處處比我強么?四叔且又風流,比我懂那些,什么二三十個還是四叔留著罷了?!?/br> 靜王失笑:“我對你果然太縱了,處處拿我打趣。不過,你想要一個倒也好,免得多耽誤了人家女孩兒?!?/br> 趙黼道:“這可怪了,又說什么耽誤?” 靜王道:“你這個混脾氣,等閑也沒有人能消受的起,多要一個人,就多耽擱一個人?!?/br> 趙黼嘆道:“前一會子還把人夸得天上去,這一會兒卻又踩人家,到底是要怎么樣?” 薛君生正聽兩人說話,竟沒留意靜王酒杯空了,見他示意,才忙起身斟酒。 趙黼見狀,就也又吃了一杯,靜王才問:“說實話,你果然看中了崔家的女孩兒不成?” 此刻薛君生拿著空了的酒壺去叫小廝來添,聞言便回頭看來,卻見趙黼手拄著腮,道:“我看中了,可人家看不中我呢?!?/br> 靜王瞇起眼睛:“這是什么意思?誰還敢挑揀你?” 趙黼卻搖了搖頭,只垂眼喝酒。 兩人吃了中飯,趙黼略睡了會兒,因吃了酒,心里燥熱,聽聞靜王還歇中覺,他便出府,自帶小廝騎馬往回。 站在十字街頭徘徊了會兒,想到此刻酒氣沖天,倒是不好往別出去,于是仍舊徑直回世子府。 誰知才拐過街口,遠遠地就見有一個人直挺挺地,垂首站在世子府門口上,懷中抱著一樣東西,動也不動,宛若雕像。 趙黼歪頭打量了會兒,那人頭頂戴著一頂破斗笠,只微微露出刮得鐵青的下巴,透著幾許冷峭,趙黼瞅了半晌,竟沒認出此事何人。 門口小廝見了,忙上前來牽馬,有幾個侍衛怕有不妥,也都靠過來圍護。 趙黼下馬問道:“這是誰?杵在這兒是做什么?” 小廝們道:“這人來了一個時辰了,趕他不走,說是跟世子認得的……”還沒說完,那人聽了動靜,便一抬斗笠,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趙黼對上此人精光內斂的雙眸,酒意頓時退了三分。 原來這會兒站在趙黼跟前兒的,竟是先前跟他在恒王府交手過的雷揚,也正是前世傷了他的人。 然而確切說來,此刻的雷揚才似是前世傷他那“匪首雷揚”。 濃眉銳眼,宛若巖石般的冷峻下頜,雖一身布衣,卻有凜然的氣度。 又瘦削精練許多,跟先前在恒王府相見時候那一把亂蓬蓬連鬢胡、略有些憨豪之態的模樣大相徑庭,簡直如換了個人似的。 趙黼上下一打量:“你來這兒做什么?” 雷揚右手縮在袖子里,微微垂落,可見仍是廢的,只左手抱著一柄長長之物,外頭用布包了起來,卻是一把劍無疑。 雷揚道:“世子曾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br> 趙黼嗤地一笑:“你是來投我?可是六爺身邊兒不要廢物?!?/br> 雷揚并不惱,只淡淡道:“是不是廢物,世子試過便知?!?/br> 趙黼瞇起雙眸,眼底卻透過一絲銳色:“哦?”才說一聲,一抬手,竟把旁邊一名侍衛的腰刀抽了出來,一刀劈向雷揚。 這一刀毫無預兆,似雷霆萬鈞,眾小廝侍衛嚇得色變,紛紛后退不迭。 雷揚亦閃身后退,只與此同時,那劍當空而起,外面包著的布跟劍鞘跌落塵埃。 雷揚舉手一抄,竟是用左手持劍,劍氣如虹,擋住了趙黼的攻勢。 趙黼一笑:“好!”腳下連環步再上,竟是步步緊逼,雷揚雖然后退,但手上劍招卻行云流水般,甚至比先前跟趙黼過招之時,更多了無限刁鉆凌厲! 趙黼只顧一味緊逼,雷揚步步后退,直到退無可退身后已經到了墻壁之時,雷揚大喝一聲:“世子留神!”手腕輕輕一抖,仍是反手劍的招數,輕靈如蛇,竟從趙黼的劍風中劈破出來,只聽“鏗”地聲響,劍碰刀,趙黼虎口一麻,手中腰刀應聲飛了出去!而雷揚劍鋒不停,直取他的頸間! 世子府的侍衛小廝們嚇得大叫,想搶救卻已經來不及了,趙黼卻面色如常,嘴角甚至有一絲笑意。 生死一線之時,雷揚堪堪停手,劍尖嗡嗡然,微微顫動似靈蛇吐信,卻半寸也不再往前。 趙黼看著雷揚,撫掌大笑:“好一個反手劍雷揚,當真精彩?!?/br> 此刻的雷揚,才是趙黼所認識的“反手劍匪首雷揚”,不僅是反手劍,而且用的是左手。 前世趙黼因跟他交手吃了大虧,自然不曾忘懷雷揚這個名字,但是在恒王府跟他相遇之時,一來雷揚的面貌身姿渾然不同,二來他是右手持劍,交手劍風跟他所熟悉的更是不同。 趙黼一開始也有些疑心,便只是小心試探,可一個人的劍風絕不會差這許多,更何況前世差點致他死地的那人明明右手殘疾。 因此才懈怠下來,被云鬟出聲才醒悟。 趙黼這些所知所察,原本是無誤的,他只忘了有一點:人是會變的,且有時候還是巨變。 前世雷揚因不會做人,被恒王府同僚設計陷害,殘了右手,因要復仇,最后苦心孤詣練成了左手劍,又淪落成匪首。 對趙黼來說,他先入為主的所知所感,便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對云鬟來說,她并未跟雷揚交手,更不懂什么劍風劍招,左手右手,只記得“雷揚”這個名字,她并沒有趙黼跟雷揚交手的經驗,不認得雷揚的臉,便自然不會被那些經驗心得、所知所感所迷惑,只記得名字,反而是最簡單明了的。 雷揚收劍,趙黼問道:“你因何這會兒才來找我?” 雷揚這才垂眸,沉聲道:“我母親去世了,多謝世子給的銀兩,讓我母親在最后這段日子里并未委屈,后事也已妥善安置?!?/br> 趙黼點了點頭,雷揚道:“請世子容我留在身邊兒,報效犬馬之勞?!?/br> 趙黼抬手在他肩頭一拍,笑道:“有你這樣的高手在身邊,是我的榮幸?!?/br> 雷揚目光中涌出感激之色,垂首道:“多謝世子!” 趙黼因吃多了酒,又動過武,便有些乏累,回府之后飽睡半日,忽然聽外頭有些亂糟糟地,依稀有人說什么:“出了事……”、“死了”之類。 趙黼心下不耐煩,正欲將人斥退,又聽聲音竊竊說:“那崔家姑娘……” 當下,就如同分開八片頂梁骨,澆落一桶冰雪水似的,更比世上所有解酒藥都好,趙黼一個骨碌爬起來,急出門,卻見院子門口,是靈雨在同經過的幾個侍女說話。 趙黼忙掠過去:“你們說什么崔家!” 那幾個侍女見他神色不對,不免都怕起來,還是靈雨說道:“方才他們說……說什么外頭有消息,說崔家出了事,仿佛是沒了一個姑娘……” 趙黼渾身汗毛倒立,眼睛有些發直,靈雨道:“世子,你怎么了?” 正要去扶他,趙黼甩手往外奔去,因走得急,又或是沒看路,腳下被臺階誑了一下,幾乎跌了過去。 眾侍女一聲驚呼,趙黼卻渾然不在意,踉踉蹌蹌,卻疾如風似的離去。 趙黼沖出世子府大門,卻因他跑出來的急,府內的馬兒還沒備好,趙黼急得跺腳,正要徒步而去,忽然見前方來了兩個人,得得地騎馬來到府門口。 后面一人便跳下地,上前道:“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