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雖然眾人尚且不敢亂猜就相中了云鬟為世子妃,可畢竟有這一則在內,誰又敢怠慢半分? 可羅氏看著云鬟的神情舉止,卻并不比昔日歡愉半分,羅氏是個心里有數的,便說道:“鬟兒,世子對你……到底是怎么樣?” 類似的話,崔老夫人也曾旁敲側擊過,云鬟只道:“跟世子并沒什么干系,他怎么想著實不知道,以后只再不見他了?!比绱硕?。 崔老夫人也不敢再過分逼問她。 羅氏見云鬟沉默,便道:“母親并不是逼你,或者替人探聽什么。只是……那日你在祠堂里跟承兒說過的話,我都聽見了?!?/br> 云鬟這才抬頭,羅氏眼圈兒微紅,垂眸笑笑:“我本以為你性子冷,對我也始終見外著,實在想不到,你是那樣有心的孩子……我原本還想,陶然是個極不錯的孩子,他對你又對別的女孩兒不同,倘若你將來跟了他,倒是極好的一處歸宿……” 季陶然對羅氏來說自然是“心肝寶貝”一般,簡直比崔承更是疼愛,能說出此話,已經極為難得,也算是掏心掏肺為云鬟好了。 云鬟忙道:“母親……表哥自然極好,是我配不上他?!?/br> 原本羅氏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只因她最疼愛季陶然,所以心情就如晏王妃疼愛趙黼一樣,都想給他配個最好的人家,配個最難的的女子。只因那日聽見云鬟規勸崔承,才知道這孩子是個外冷內熱、且極清楚的人。 羅氏笑笑,不由抬手一招,云鬟會意,便挪過來靠她坐了,羅氏抱著她道:“不管如何,只盼你得個極溫柔、能疼你的人,一生安泰,也就罷了?!?/br> 兩人來至將軍府,季夫人接了進去,羅氏因知道季陶然想見云鬟,就只略坐片刻就借故離開,只去找姊妹說話了。 季陶然見了她,自然喜歡:“你來的晚了些,清輝方才離開呢。若早一會子,就能跟他見著了?!?/br> 云鬟見他臉色雖然有些泛白,可精神已經恢復了大半兒,心中欣慰,便笑道:“怎么總說這孩子氣的話,我跟小白公子見的什么?!?/br> 季陶然道:“可知清輝心里也擔憂你?” 云鬟便看他:“擔憂我什么?” 季陶然自知失言,便抬手一攏嘴,轉開話題道:“你額上的傷痕幾乎看不出來了,這我可就放心了?!?/br> 云鬟摸了摸額角,雖然人人說看不出來了,但伸手摸一摸,那道疤痕卻仍淺淺地凸出,仿佛銘刻的記憶,再無法消退。 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報說晏王世子來見,季陶然一聽,有些吃驚,忙對云鬟道:“世子如何這會子又來?!?/br> 原來上回云鬟來做客,便是中道給趙黼偷擄了去,害得季陶然百般遮掩,擔驚受怕,因此如今想到前車之鑒,生怕他又來這招兒罷了。 云鬟也正想到此情,忙道:“我回去找母親?!本共坏融w黼前來,便忙起身,沿著廊下便往季夫人房中而去。 身后季陶然急得說:“等世子去了,我叫人再去請meimei過來!” 誰知趙黼卻是個腿極長的,那小廝進來報的時候,他早已經跟在其后,小廝前腳未曾出門,他后腳已經來了。 云鬟轉過回廊,才要出門,因走得急,差點兒就跟外頭的趙黼相撞,兩個人各自收勢,目光相對,此刻彼此的意思……卻跟先前大為不同了。 時光仿佛有那么一刻的凝滯,連過往的風也都靜默了似的。 云鬟垂眸往旁邊避讓一步:“世子先請?!?/br> 季陶然預防著趙黼作亂,云鬟心里也忌憚,豈知趙黼今兒原本真的只是來探望的,來到門上才知道崔侯夫人也在,因此這會兒真是: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趙黼邁步往內,將走未走的功夫,忽然說道:“崔云鬟,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br> 云鬟道:“這兒是將軍府,并不是說話的地方?!?/br> 趙黼道:“那你說哪里適宜?” 云鬟擰眉:“還有什么可說的?” 趙黼望著她身后小丫頭玉蘭道:“你先退下?!?/br> 玉蘭怯怯看云鬟,見她不做聲,便行了個禮,果然先走了出門,從側邊角門轉出,走到聽雨軒外,不敢再離開,便只站住,踮腳揚首地往回看。 正不知所措中,忽然聽身后有人道:“你是崔侯府的人?” 玉蘭一驚,回頭之時,卻見身后站著個少年公子,生得清冷如雪,雙眸如寒江水一般,玉蘭忙行禮道:“小白公子!” 話說趙黼跟云鬟在院外夾道中站定,自季陶然院中的一棵枇杷樹探出頭來,狹長的葉片隨風搖擺,地上映出細碎的陰影,斑斑駁駁。 因院墻高,前頭的廳堂又遮著光,這夾道里格外蔭涼。 云鬟貼墻站著,枇杷樹的碎蔭灑落滿頭滿身,臉上神色,時而明亮燦爛,時而陰翳微冷,小小地淡金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因枝頭搭下來,有的幾乎掠到鬢邊,竟如天然的簪花陪襯,倒是相得益彰。 趙黼仰頭看看那長葉片,忽然說道:“我曾說過,六爺最喜歡你笑,你可還記得?” 云鬟不知他為何冒出這句,只得點頭。 趙黼道:“我從來不曾見你笑得開懷的模樣,除了那日。在鄜州河畔,你瞧著那些小孩子嬉水捉魚……” 當時她只顧看著河面,卻不想他在旁邊只看著她。 云鬟打斷他道:“世子,我不懂你的話?!?/br> 趙黼道:“先前不管我如何相待,你只淡淡地,你真正恨上我,是因為季陶然,對么?” 這話聽在別人耳中,只怕并不會懂是何意,可在云鬟聽來,卻如冰河坼開一半,嘩啦啦地寒冰傾瀉碰撞,袖底的手掌不由微微握緊。 趙黼道:“你怪是我害死了他?” 云鬟仍是垂眸不語——先前揭破此事的是她,只因那時候她跪了一夜祠堂,心力交瘁,已不想跟他假裝下去,才索性撕破。 可事到如今,趙黼一邊兒說著,她心底一邊兒止不住地便想起以前種種。 ——當時她聽到耳畔異動,心中竟有種奇異不祥之感,慢慢起身回頭看去,卻見季陶然喉頭血流如注,一柄飛刀擦過他的喉間,深深地釘入對面的墻壁上,血滴從上頭極緩慢地滴落。 這真是至恐怖的一幕。云鬟一聲兒也沒出,只是心底耳畔甚至腦中,卻分明聽見無數尖銳叫聲,就仿佛把魂魄扯住,用力撕開時候那種無助而絕望的慘叫。 趙黼驀地起身,一顆大珠從他掌心滑落,上面竟也沾著血,骨碌碌滾到她的腳邊兒。 云鬟靈魂出竅般俯身撿起來,便要去看扶季陶然起來,趙黼卻將她一把拉住,不許她靠前兒。 她才有所反應,一邊兒竭力掙扎,一邊兒回頭去看季陶然,淚眼朦朧中,見他動也不動,血泊卻漸大,一毫生機也不復存在,她大叫,喚他的名,試圖讓他醒來,試圖到他身邊兒,卻始終不能夠。 她聽到自己啞聲道:“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殺人兇手!” 趙黼聞聽此言,眼中雖有刀光劍影,卻竟笑起來:“這樣為他心痛么?他死的倒也不冤……是我殺了又如何?橫豎少了眼中釘rou中刺,這還不算完呢,下一個是……” 不管她如何抵死掙扎,甚至傷了手臂,他依舊不肯放手。 云鬟已不敢再往下想,呼吸都急促起來,幾乎無法自控,用盡全力,才令雙手緊握,而不曾揮出去。 與此同時,對面趙黼也正盯著她,望著枇杷的碎影在她面上遮來隱去,忽閃忽閃的樹枝跟變幻的影像,陰晴交替,似浮生一夢。 ——他想不到,季陶然竟會生生地死在他的面前。 他幾乎就要知道真相了,偏在這時侯被掐斷,這真兇竟如此大膽高明,就在他跟前兒動手,他也并未察覺。 心頭本就怒火高炙,無處宣泄,就算生生捏碎珠花扎破手掌痛楚鉆心都不能夠壓制,又聽了云鬟那些話,頓時越發激怒起來。 不必他吩咐,府內侍衛立即追蹤兇手,江夏王府高手如云,可是卻并沒找到這人的蹤跡。 一陣穿堂風呼嘯而過,將枇杷花搖了許多下來,落在那烏發間,仿佛點點金花兒嵌落。 趙黼上前一步,將云鬟發間的一朵小花摘下,他微微俯身,在云鬟耳畔低聲說道:“你不該恨我,若不是你想掩飾的那個人,季陶然不會死,你真正該去恨的,是他?!?/br> ——那兇手選在那時候、于他跟前兒鋌而走險,分明是不顧一切要殺人滅口。 遠遠看來,白墻之外,枇杷花下,俊美少年郎俯身低頭,在女孩兒耳畔呢喃低語……看著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竹馬青梅之態,又哪里想的到,兩個人所說,竟是生死相關,深仇大恨呢。 第143章 趙黼說罷,云鬟抬頭,此即眼前的少年,并不似素日明眸皓齒、嬉笑無忌的模樣,眼底透出了她向來熟悉又不由為之驚懼的淺淺陰鷙。 兩人對視之間,風吹枇杷葉搖動,一簇簇的淡金色花兒隨之飄落,從兩人之間輕揚灑落,如絲絲碎碎的花雨一般。 近在咫尺,趙黼頭一次這樣毫無掩飾地盯著崔云鬟,他看清她眼中透出的微慍同很淡卻從不曾消失的柔韌不馴……他曾深為礙眼曾一度想摧毀的。 縱然如此,她仍是固守她心中堅持,并不為所動。 情不自禁地抬手,將要撫上面前的臉頰,卻忽地聽身后廳房里有人道:“世子?!?/br> 這聲音很輕,既清且冷,不必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 趙黼的手當空輕輕握住,最終負手回頭,若無其事笑道:“小白,你幾時來的?” 白清輝站在后廳門右側,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無波:“先前來探過季陶然,因落了一樣東西,故回來找一找,世子跟崔姑娘如何也在此?” 趙黼眼波一轉,看一眼云鬟:“我是才來,她卻是已經探過了的?!庇謫査骸暗袅耸裁礀|西,可找到了?” 清輝道:“是蔣勛的一塊玉,方才已經找到了?!?/br> 自白清輝出現,云鬟始終垂眸不語,聽兩人說到這兒,云鬟便屈膝行了個禮:“告辭了?!?/br> 清輝忽然說道:“崔姑娘稍等,我跟你同路?!?/br> 趙黼站在原地,目送兩人并肩而去,眼神幾變,終究還是進門探季陶然去了。 且說云鬟同白清輝兩人穿廳而過,慢慢地將到聽雨軒前,清輝說道:“向來也不曾去府上看望,崔姑娘一向可還好?” 云鬟道:“多謝小白公子惦念。我很好?!?/br> 清輝道:“只是比先前更清減了好些?!?/br> 云鬟低頭一笑。清輝望著她,忽然說道:“前兩日,父親問過我一句話?!?/br> 既然是兩父子的對話,卻不知他為何會特意同自己提起。云鬟便忖度著問:“不知……是什么話?” 清輝道:“父親問我,覺著崔姑娘如何?!?/br> 云鬟雙眸微睜,復很快明白過來,臉色略雪了些。 清輝本面無表情,此刻,卻看著云鬟笑了一笑,道:“我素來敬愛崔姑娘為人,本來不該對你說這話,恐你又多勞神。只是倘若你果然不喜世子,也不必為難,這世間變化萬千,不是非要走一條路?!?/br> 云鬟心中本隱隱有雷電閃竄,猛然間聽了清輝這一句話,又見他一笑之中,大有諸事了然,溫和堅定之意,那于她心頭驟然盤旋的陰翳便極快散開了。 兩個人站在聽雨軒前半晌,云鬟輕聲道:“四爺的關切之意,小白公子的維護之心,我已經知曉了,我何德何能,讓這許多人為我著想,我已再無所求了?!?/br> 清輝見她微微一笑,雙眸明澈篤然,他兩人本都是偏清冷的,此刻相視一笑間,秋日的陽光落在頭臉肩上,看著竟透出些許溫暖柔和的氣息。 就在清輝跟云鬟說話這會兒,趙黼因進內探過了季陶然,見他恢復的甚好,便道:“季呆子,你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了。六爺的話是極準的,以后你便擎好兒吧?!?/br> 季陶然聽他來了,本有些惴惴,可偏抵不過他言笑晏晏之態,又聽說的這樣,心里防備不由頓時松懈了,便說:“六爺還有心來探望我,我自然不敢不好,改日能走動,一定也去世子府里拜望呢?!?/br> 趙黼道:“好極了,不過不著急,你且安心養好,等你的傷好了,興許六爺還有件喜事兒請你去吃酒呢?!?/br> 季陶然因在家中養傷,外面諸事不知,因此并不明白這話,便問是何喜事。 趙黼道:“此刻說了,怕你高興太過,對你的傷不好,過幾日等定下來,你自然就知道了?!?/br> 季陶然便笑呵呵地答應了。 趙黼看著他臉色仍略泛白,不覺想到方才在外頭跟云鬟所說……低頭思忖道:“季陶然,你覺著崔云鬟跟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