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盧離道:“別人都不曾察覺,你如何知道?” 清輝道:“天生的?!贝鹜曛?,便看了一眼白樘: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在此插嘴。 父子目光相對,白樘眉睫微動,清輝便明白了。 盧離挑了挑眉:“天生……好一個天生?!?/br> 白清輝道:“你為什么要做這些事?” 盧離道:“我也是天生如此,曾有個人說過……我是個怪物,就跟他一樣,我本來不信,可是……現在看來,他真的說對了?!?/br> 清輝不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誰,便道:“這人是誰?” 盧離看一眼白樘,道:“白侍郎可知道?” 白樘冷道:“你本該憎恨他,卻偏成了他。如今連此賊的名字都沒膽量說出來,怪不得這樣快就被我們捉到?!?/br> 盧離皺眉,欲言又止。 清輝已知曉:“那人……是鴛鴦殺?” 盧離垂頭不答。清輝看看他,又打量這宅子,尋思白樘的話,便道:“你既然被惡人所害,就該有切膚之痛,如何還要把自己變成惡人?” 盧離仍是置若罔聞。 清輝道:“張捕頭因為鴛鴦殺而瘋癲,張娘子郁郁而終,這一切都是鴛鴦殺所賜,你雖不是他們夫婦親生,卻畢竟是他們養大的,怎么半點他們的秉性都沒學到?你知道他們最恨的是鴛鴦殺,你如何還這樣做?” 盧離肩頭微微發抖,雙手微握,想抬起,又停住。 清輝道:“你可知他們死也不會安心……” 盧離忍無可忍,叫道:“夠了!” 清輝并不理他,想了一想,繼續道:“你方才說是天生……可知我不信如此?人非佛圣,自然皆有獸性,可也皆有自律之心,故而人才之所以為人。而你,你不過是惡欲獸性難以自制罷了,卻偏借口天生!” 盧離氣有些氣促,搖頭道:“是他說的,說我是跟他一樣……不錯,我想他們死,想他們被血淹沒……” 清輝道:“分明不是!你該做的是痛恨鴛鴦殺,而不該像是他一樣濫殺無辜,想想張捕頭,想想張娘子,你如此怯懦卑劣,可對得起他們!” 盧離叫道:“你住……” 尚未說完,清輝盯著他,冷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心里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墒?,你雖然滿手血腥,但現在仍可以救兩個人的性命,可知道張捕頭張娘子的魂靈都在看著你呢?——季陶然跟云鬟到底在哪里?” 盧離聽到“他們都在看著你”,卻跟云鬟說的一模一樣!心底繃著的那根線“嗡”地一聲,不由抱頭叫道:“現在又怎么樣,找到他們難道還能活?” 白樘上前一步,將他手腕握住,沉聲喝道:“他們在哪,說!” 這已經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后一擊。 盧離慢慢抬頭,對上面前這雙光明的眸子,他的心已經是黑沉一片,此刻混沌之中,忽地有一抹極弱的微光,似乎魂靈里飄出的垂死一線,盧離喃喃道:“他們……” 第133章 啞巴胡同這宅子,正是十多年前,鴛鴦殺犯過案的一所宅院,因此案慘烈,一家子從上到下,夫妻子孫以及奴仆等,盡數遭了毒手,足有十幾口人。 當時也是鬧得人人自危,連啞巴胡同里原來的住戶都再難安居,匆匆地不知搬走了多少。 自那之后,這宅院便成了兇宅,雖然時過境遷,仍是陰氣森森,但凡知道些兒底細的人,寧肯繞路也不愿把這門首經過。 白樘之所以會尋到此地,卻正是從盧離的身份上入手的。 先前傳了盧離跟京兆府捕快們來至刑部,白樘曾帶著問了一句有關他的出身,問他是否知道自己原本是哪家的,盧離只說“記不得”了。 張娘子身子弱,膝下始終無所出,張大繼收養了這孩子的事兒,起初刑部眾人也不知道,直到半年后,白樘無意中才聽聞他收了個義子,只是不得空見。 且張大繼對著孩子的來歷絕口不提,因此只當他是不知哪兒容了個孤兒罷了。 如今因滿城找不到盧離,白樘思來想去,只仍要從盧離身上著手。 當下便先傳了朱三郎夫婦過來,只因張娘子死后,身為舅爺的朱三郎便算是最熟悉張家跟盧離的人了。 因問起盧離來,朱三郎夫婦對視一眼,朱三郎便道:“大人怎么問他?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惡事?” 白樘道:“如何這樣問?” 朱三郎看一眼旁邊的女人,他的婆娘便道:“我就說那孩子從來不是個好的,整天陰陰森森,看人的時候是瞥著看的,十分不討喜?!?/br> 朱三郎道:“大人,不怪我們這樣說,自從姐夫去世之后,我們也時常幫著他們,后來盧離進了京兆府,我們只以為是盼出來了,他好歹出息了,親戚們自然更好了。誰知雖然出息了,卻一點兒也不念舊情,總不把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里,逢年過節,也不知來拜會,因此我們才跟他冷了?!?/br> 又問:“大人,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白樘道:“你只管好生想想,他素日慣去什么地方,跟何人熟識?!?/br> 朱三郎拼命想了會子,只是茫然搖頭。 白樘見一無所得,才要叫他們起去,卻見孫氏面有猶豫之色,白樘便問道:“孫氏,你有何話說?” 孫氏見問,才又忙低下頭去,道:“民婦有件事,而已不知該不該說……” 白樘道:“喚你們上堂,自然要把所知所聞盡數說明?!?/br> 孫氏聞言,便道:“是這樣兒,原本是先前,張姐夫還、還在刑部當捕頭的時候,盧離因在我家里玩耍,那時候民婦家里有一只看家的狗兒,每次見了他,都會吠叫,那一日,忽然沒了聲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民婦找了許久,才在外頭的水溝里發現了……” 孫氏說到這里,臉上便透出恐懼之意,有些說不下去。 朱三郎道:“你怎么說起這件事兒來了?” 白樘道:“然后怎么樣,說下去?!?/br> 孫氏道:“是,大人,”又瞪朱三郎:“我就覺著那孩子不是個好的,就從這件兒豈不看出來了?自要告訴大人?!?/br> 因又對白樘道:“原來那只狗兒不知怎地死在了溝渠里,只不過并不是尋常淹死,或者被車馬撞死了的,卻是被人……被人刻意殺死,開膛破肚,剜眼斷爪的,真是慘……當時四鄰也都盯著看呢,都覺害怕,民婦只因看見了這個,還連病了好幾日呢?!?/br> 朱三郎見都說了,無奈,也道:“因素來這狗兒只對盧離吠,可他畢竟是個小孩兒,我仍不大信是他做的,問他,他也不認,還是內人從他的枕頭底下找到了一把沾血的小刀,才知道果然是他……” 孫氏道:“我們把此事告訴了張姐夫,又引他去看了那狗兒,姐夫臉色大變,也不說什么,只拉著盧離走了……自那之后不久,聽說姐夫就出了事了?!?/br> 兩夫妻說完,又打聽盧離犯了何事,白樘只命人帶他們離去。 兩人去后,白樘因想著方才的話,心底竟有股不祥疑云揮之不散。 原本刑部眾人都以為,張大繼當初失心瘋,只是為了鴛鴦殺勞神摧心之故……甚至直到如今,也并無其他證據證明他是因為別的。 可是方才朱三郎跟孫氏所描述的那狗兒被虐殺的模樣,總讓白樘心底有種不好的聯想。 尤其是兩夫婦說起此事之時,雖然只是一只狗兒并不是個人被殺,可是他們兩個臉上的神情、身上透出的恐懼感,種種,都讓白樘仿佛……似曾相識。 朱三郎夫婦所表露出來的透骨懼意,竟跟那些看過案發現場的京兆府捕快們回想當時、所流露的那股驚心懼怕之感,如出一轍。 白樘搜心細想,抓住此點,就如暗夜見了一點光。 他復擰眉,循光而行:“莫非張大繼之所以神智失常,或許并非只是因為抗不過鴛鴦殺,而是……目睹最親近的人反而竟是個……” ——張大繼是見過那狗兒被虐殺的場景的,作為一個追蹤鴛鴦殺數年,深知他作案手法的捕頭來說,自然并不陌生。 他的感覺只怕跟白樘此刻的感覺如出一轍。 當知道做下此事的正是盧離之后…… 白樘猛地睜開雙眼,讓人把刑部幾個有年歲的老人叫來,問起張大繼收養盧離的詳細時間。 連同先前跟阿澤說張家端詳的老書吏在內,眾人竭力回想了一陣,總算對出了一個不錯的月份。 白樘早把鴛鴦殺犯案的檔冊放在手邊兒,此刻也正翻到了那一頁,手指點在那墨筆勾勒的字跡上,聽了此話,目光垂下,看見的是:某年某月,啞巴胡同,魯家。 白樘是負責偵辦鴛鴦殺案件的主事之人,對每一件兒案子都爛熟于心。 魯家滅門案,如同鴛鴦殺犯下的任何血案一樣,同樣是人間地獄打開了一般,只是這一件案子里,有個奇異之事,外人并不得而知的。 那便是……這案子之中,有個活口。 活口還只是個半大孩子,乃是魯家奶母之子,藏在柴房里才躲過一劫,然白樘知道鴛鴦殺為人心狠手辣,更心細如發,常年累月犯案,不出手殺人則已,一出手,便是雞犬不留。 這樣經驗老到又兇殘之極的賊徒,又怎會忽略一個孩子? 當時白樘試圖從這孩子口中問得端倪,誰知不管用什么法子,這孩子總是三緘其口,也從不跟外人說話,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個“啞巴”。 久而久之,白樘只以為他是目睹那滅門慘狀嚇傻了,故而也不再逼問,只交付張大繼帶他去安置了。 張大繼行事穩重妥當,白樘自然最是放心。 可是偏偏是這最穩重妥當的人,卻做了一件兒讓白樘最為意外的事。 他暗中收留了這孩子,并改了“魯”為“盧”,且掩藏他的身份,想讓他就這樣,拋開過去種種,只作為自個兒的養子活下去。 張大繼自然是因動了惻隱之心,又或者在他以為,若把此事告訴出去,白樘是那樣一個鐵面無私不肯徇情的人,怎會容他收留滅門血案件里的孩子?故而隱瞞。 白樘馬不停蹄地想到此節,心底便冒出一個念頭:倘若鴛鴦殺并不是無意中忽略了這個“活口”,那又是怎么樣呢? 只是來不及再尋思此事了,白樘即刻命鐵衛出動,直奔啞巴胡同。 果然把盧離捉了個正著。 “你是誰,想做什么?” “放過我!” “meimei!meimei!” 凄厲的叫聲跟急切的呼喚,交織在耳畔響起,云鬟猛地一抖,醒了過來。 黑暗里,看不清對面的臉,卻聽到他的聲音,喚道:“meimei,你怎么了,做噩夢了么?” 云鬟忙伸手,抖抖索索摸過去,模糊中季陶然的手動了動,便將她抱在懷中:“別怕,我在呢?!?/br> 云鬟的淚無聲落了下來,卻忍著并不哭出來,季陶然察覺她的身子在發抖,便道:“好meimei,別怕,不會有事的,白叔叔,清輝,還有……世子……都會來救咱們的?!?/br> 云鬟“嗯”了聲,忽地嗅到一股血腥氣,心頭一揪:“他傷了你,可要緊么?” 季陶然道:“不打緊,只是蹭破了皮兒而已?!?/br> 云鬟道:“表哥,是我害了你,我本來以為,他會停手的?!?/br> 季陶然笑道:“你這傻孩子,說的什么話,若不是你把他嚇破膽,這會子我哪里還能跟你說話呢,只怕早就魂游地府了?!?/br> 云鬟聽他語氣帶笑,才略略心安,不由也笑了聲,卻又因不見天光,便道:“這兒是哪里呢?” 季陶然道:“不礙事,像是個柜子里?!?/br> 云鬟卻覺著身上極熱,胸口也有些發悶,便道:“表哥,我有些喘不過氣,你可好么?” 季陶然安撫道:“好meimei,你試著慢一些喘氣,是你方才太怕了,所以才這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