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可一旦想到鴛鴦殺那些手段,想到宣平侯夫婦甚至包括那小小孩兒會遭受那些不可想象,云鬟寧肯自己當場死去。 倘若他們一家因此遭遇不幸,卻都是她的過錯了。 如果不是她向著白樘透露長安坊會發生血案,白樘就不會去埋伏,如果沒有埋伏,那兇手依舊會選擇在長安坊行事……然后,就輪到她。 云鬟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頭,她當時為什么要告訴白樘……長安坊的事?與其會引發這種后果,她寧肯就坐等鴛鴦殺找上門來。 淚如泉涌,淚光朦朧中,云鬟才發現自己竟磕磕絆絆來到了晏王妃宴客的院子外。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趙黼,求趙黼相助。 然而當她站定,從模糊淚眼看去,那窗扇里頭,是趙黼背對自己坐著,而對面是沈舒窈,同晏王妃說了一句什么后,便含笑低頭。 晏王妃喜的眉開眼笑……四個人,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淚仍是無聲又極快地從眼中墜落,云鬟卻站住了腳。 此刻聽到那門口的嬤嬤在對靈雨說:“你們如何在這兒了?快快離開,王妃正宴請相府兩位姑娘,別打擾了……什么?不行!天大的事兒也不行,怎么就沒個眉眼高低呢!” 云鬟深吸了一口氣,定睛看著前方:是啊,怎么竟沒個眉眼高低? 明明是她想遠離的人,如何現在竟只想著來求他? 何況如今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對面坐著的是他將來的王妃,也是如今晏王妃看中的人,正是大好時光,何必她來攪局。 云鬟微微抬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幕十分和諧的合家歡場景,轉身拔腿疾步出府! 那京兆府的來人正在門口兒,似乎在跟門上說話,見她出來了,便忙迎上來。 云鬟眼中帶淚,來不及細看,低頭拭淚問道:“這信是誰送的?” 那人道:“季公子叫我來送信兒的,季公子跟我極好……” 聲音有些輕,云鬟拾級而下,一邊兒吩咐說道:“且帶我去宣平侯府……不,先去刑部?!币蛳胫@會不知情形,縱然她去了侯府也無濟于事,如今所能依仗的人,只有白樘。 那人顯然有備而來,請云鬟上了車,便也上車而行。 車行轆轆,云鬟淚眼未干,仍是為著宣平侯一家揪心。 只是聽著外頭喧鬧聲響,忽然想起來:“表哥是從哪里得來消息的?” 因一念至此,又覺著心里有什么被觸動,似哪里不對。 她扶額回想方才種種,從世子府內,逐漸往外,當回憶定格在門口那捕快身上之時,就仿佛睡夢中的人忽然睜開雙眼,而看見近在咫尺對著自己的,是一片血淋淋閃著光的刀刃。 云鬟才要出車廂,腦中忽地昏昏沉沉起來,她試著掙扎,手足卻漸漸無力。 就如同做了一個漫長可怖的夢,但當她夢醒睜眼的時候,迎來的卻并非曙光,而是更深的黑暗。 那雙令她心頭戰栗的眼睛就浮在面前,冷淡而漠然,似看著一個將死之物的眼神。 云鬟猛地一顫,那人近近地凝視著她,忽地笑說:“崔云鬟?” 前生今世,記憶毫無差漏地重疊在一起,這真是至為可怖的情形,令她幾乎忍不住厲聲尖叫。 忽然耳畔有人叫道:“盧離,你離meimei遠些!” 云鬟呆住,原本那張牙舞爪一涌而出的恐懼,就仿佛是水霧剎那凝結成冰一樣,她無法相信自己的雙耳。 眼前那人卻轉過頭去,云鬟順著他的目光,有些僵地回首,果然便見就在她旁側墻根邊上,破舊的椅子上五花大綁著一個人,居然正是季陶然! 云鬟睜大雙眼:“表哥!”聲音都沙啞了,因為過于驚悸。 季陶然對上她通紅含淚的雙眼,忙道:“meimei別怕,我在呢?!?/br> 云鬟聽了這一句,淚幾乎又噴涌出來:“表哥……”她想問季陶然為什么會在這兒,如果一切都跟前世一樣重蹈覆轍,為什么會多了一個季陶然?! 忽然之間,想到藍夫人,云鬟亂了心跳,抬頭看向盧離:“你送信上說,宣平侯夫婦有難,是不是真的?” 盧離把蒙面的汗斤子取下,他其實生得并不難看,仔細打量,其實還有幾分英俊,只是平日里總是畏縮怯懦般低頭縮頸,叫人覺著必然是個窩囊之人罷了,殊不知,他是有意為之。 “你還惦記著別人呢?”盧離的聲音仍是輕輕地,若不看這情形,幾乎誤以為他是好意了。 云鬟顧不得懼怕,直直地望著他:“你告訴我,他們有沒有事?!?/br> 盧離俯身,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拍了拍:“乖,如今有了你們,我自然就不要他們了?!?/br> 云鬟叫道:“你并沒有對他們下手,是不是?”她不想留下任何一個不好的可能。 盧離忽然二話不說,舉手狠狠摑去。 “啪”地一聲,云鬟耳朵嗡地響了起來,嘴里有些咸澀。 待那轟鳴漸退,才聽見季陶然歇斯底里的聲音:“你這混賬王八,你敢再動她試試!” 盧離這才又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笑的聲音十分特別,唧唧嘶嘶地,仿佛捏著嗓子一段一段冒出來的聲響,格外滲人。 盧離微笑:“季公子,你確定么?”就如同誠心誠意地求他意見一般。 季陶然喉頭動了兩下,生生咽了口氣:“不,沒有?!?/br> 盧離笑著搖了搖頭:“可惜,你若真的這般請求,我不介意先給你看一看……” 季陶然幾乎窒息,掃一眼云鬟,不敢再激怒這瘋子,便勉強道:“你、你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 盧離聽了,攤開雙手,低頭看了會兒:“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個兒?!?/br>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你……” 還沒問完,盧離忽地又道:“我不喜人家問我問題?!?/br> 盧離說完,便又轉頭看向云鬟,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仰頭若有所思般嘆道:“崔云鬟,崔云鬟,這個名字我記了十年了,本來沒想會做到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云鬟口中血腥氣散開:“你還沒告訴我,藍夫人到底……” 話未說完,盧離捏住她下頜:“噓,你如何總學不乖?” 季陶然又用力掙了掙,卻不敢十分觸怒他,生怕適得其反。 云鬟卻已經忘了懼怕,只是擰眉盯著,盧離打量著她的眼神,驀地又笑了幾聲:“好啊,我會回答你,只要你先回答了我的問題……白樘到底是怎么知道長安坊會出事的?” 第131章 盧離說罷,季陶然滿面著急,便搶道:“什么埋伏?你胡言亂語什么?” 白樘的安排,除了刑部幾個負責行動之人,連大理寺京兆府都不知道,季陶然自也不得而知。 盧離也不理他,只望著云鬟道:“你可也不知情?” 季陶然想起他方才所說“不愛人問”的話,忙道:“連我也不知,meimei又怎么會知道?你何必故意為難?” 盧離輕輕一笑,眼神中透出輕蔑之色。 盧離是個捕快身份,若說是尋常捕快,倒也罷了,未必有他那樣縝密心細,偏偏他是個別有用心之人。 張大繼又曾是刑部有名的捕頭,當初好端端的時候,曾教過盧離不少偵訊追蹤的手段。 盧離性子雖邪,卻是極至聰明,最會舉一反三,“學以致用”,外人看著他雖覺著是個極平凡的捕快,這許多年來的暗中修煉,實則是一把暗藏鋒芒的刀,急欲渴血。 刑部埋伏的高手何其厲害,十成人里,只怕有九成九無法察覺異樣,可是這盧離,偏生是最后那一絲可能。 加上他身份便利之故,所到地方,無人會特別懷疑一個捕快,而他卻可以肆意打量,事無巨細,了然于胸。 ——當他看似平常地看著那些販夫走卒,士農工商時,心里都覺似豬狗雞鴨,而他用的是一種獵手看獵物的眼神在打量。 正如白樘所推,兇手挑選受害者都是經過長期謀劃的,而對盧離來說,楊主事,王家,以及朱家這三戶,就是他這數年來盯著的,在他眼里,就像是自家靜心挑養的雞豚,端看什么時候適合拿來宰殺。 他留意長安坊許久,對那塊地方幾乎爛熟于心,當這個地方有了絲毫變化,他都會敏銳察覺。 尤其是當朱明添夫婦大鬧,他也隨著出巡,自然留意到朱家外頭,也有些不速之客的影子。 一旦察覺情形有異,他又如何會再冒險動手? 連白樘都低估了他的能耐,又何況季陶然呢? 先前季陶然因在府衙瞧那些往日卷冊,卻見盧離匆匆而來,竟同他說道:“我方才在外頭巡經,聽人隱隱說什么世子府出事了,也不知怎么樣?!?/br> 季陶然脫口道:“meimei……”忙又問:“出什么事了?” 盧離搖頭:“我待要再去打聽,心想著先來跟公子說聲倒好?!?/br> 季陶然心頭不寧:“我跟你一塊兒去?!?/br> 當下放了卷冊,同盧離雙雙往外,將出門時候,盧離因說道:“公子何必自個兒走一趟?且未必是大事,畢竟世子那樣能耐?!?/br> 季陶然道:“你不知道,不是世子,只怕……”說了一句,便搖頭,到底同他一塊兒去了。 路上卻也似云鬟一般,只見一股輕煙繚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后來才知道是迷煙。 季陶然從來都當盧離是個好人,縱然白清輝曾說他身上有血腥氣,也還忙著替他開解,誰又知道果然是個“不可貌相”的,醒來后發覺自個兒被綁了,兀自有些不能信。 直到盧離又把云鬟抱了進來,扔在地上。 季陶然看著他,卻忽地覺著今日所見的盧離,跟往日所見那個,氣質上大不相同。 臉雖仍是那張臉,然而眼神卻已不同,不再總是避著人,反如兩把刀子刃般,瞥著人的時候,有冷颼颼森然之氣。 季陶然只啞聲叫道:“盧離!你、你這是做什么?” 盧離道:“季公子,你不要慌,我不是把你心上的人帶來了么?” 季陶然喝道:“你是失心瘋了不成?休要胡鬧!鬧得太過,我也保不了你!” 盧離見他兀自不知究竟,便嘶嘶笑了兩聲。 季陶然看著他,又看看云鬟,見她仍是書童打扮,原本世子府防衛森嚴,等閑人不得入內,他如何能在青天白日下把個活人弄出來?自然是經過處心積慮才能如此,何況連云鬟藏身在世子府都知道的人…… 季陶然原本還以為他是“瘋了”瞎鬧,直到心底認真飛快一想,才覺遍體生寒:“你……”上下打量盧離,見他此刻已經換了一身兒褐色布衣,瘦狹的身影,越發不打眼了。 季陶然腦中轟轟然,頓時想起白清輝所說“那兇手有個極便宜的身份,能讓他留意到街坊動靜兒不被察覺”,又道:“他身上有血腥氣”,一句一句,從腦中似雷聲一般驚響而過。 季陶然胸口發悶道:“莫非,你就是那……” 盧離竟沖他笑了笑:“季公子,我身上當真有血腥氣么?可是又怎么會?每次我都認真洗手洗澡的?!?/br> 他有些疑惑地,最后一句,卻是自問,仿佛想不明白。 季陶然只覺眼前發黑。 季陶然問罷,盧離不答,季陶然生恐他再對云鬟不利,便勉強振作精神,故意又道:“另外,世人都知道meimei在城外家廟里,你又是如何知道不是?” 盧離見問,回頭盯了他半晌,道:“說來,我倒是并沒料到這個,差些兒上了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