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白樘道:“說清楚些,是幾時聽見的聲響?!?/br> 李某道:“是寅時……大約是寅時左右?!?/br> 白樘道:“你如何記得如此清楚?” 李某道:“因后來睡下不一會兒就醒了……推測是寅時?!?/br> 白樘看看過堂名冊,掃了一眼其他在場眾人,目光如炬,忽道:“王婆,你可有話說?” 那王婆子正在眼睛亂梭,忽地被點到名,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去:“民婦、沒……” 白樘冷笑:“好一幫刁民!你們都是四鄰,出了人命官司,一概要擔責的,如今不思仔細供認,反而個個心懷鬼胎,難道是覺著刑部大堂不會用刑么?” 兩邊兒公差頓喝“威武”,水火棍點地,一陣催命似的亂響。 眾人戰栗不已,齊齊伏地,其中兩個便懟那王婆子:“還不跟大人說實話呢!別連累我們好人?!?/br> 王婆亂抖,顫聲供認道:“回大人,其實是、是……王大因經年在外跑商,不?;丶?,這李二時常往王家去,不知怎么,就跟那王家婦人勾搭起來,兩下里有些不清不楚,民婦暗中看見過幾次……因覺著跟著案子不相干,就并沒說,不是故意隱瞞?!?/br> 其他眾人都跟著附和:“我們都聽過風聲,只是沒親眼見過?!?/br> 那李某聞聽,面如土色,委頓在地。 白樘聽了,不由微蹙眉頭:看樣子果然李小二跟那王家婦人是有jian情的,可歷來“鴛鴦殺”所殺的,都是些名副其實的恩愛夫妻……這卻又是怎么說?難道這回竟看走了眼不成? 第119章 庭前的含笑開的正好,甜香郁郁馥馥,隨風不時透入室內,醺人欲醉。 一只雀兒似被花香所引,抓在花枝子上,垂頭啄那花心,叨了兩下兒,忽地見廊下來了一人,便匆匆忙忙“哨”地飛走了。 小丫頭靈雨捧著托盤,里頭五彩蓋盅盛著新熬好的姜湯,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頭道:“不然你先睡會兒,是不是今兒起太早,又拉著逛那半天,累著了?快歇會兒養養神?!?/br> 靈雨自然聽出這是世子的聲音,只不過難以想象罷了。 世子素來對人,不是冷言冷語,就是高聲大氣,何曾有這種近似溫柔哄勸的聲調兒?縱然是對王妃,也只是尋常的母子應答,不曾做的如此。 靈雨腳下一頓,不知該不該這會子進去,先前她也聽說了,世子新收了一個書童,年紀雖然不大,但生得俊秀好看非常,比女孩兒還貌美三分,且世子甚是寵愛,才來第一日,就帶著進進出出,片刻不離身兒,顯然十分中意。 先前王妃召見的時候,靈雨因不在身邊兒,是以不曾看見,后來聽王妃身旁的人都也贊揚,心里愈發好奇。 正躊躇中,里頭世子道:“是誰?” 靈雨忙道:“回世子爺,奴婢送了姜湯來?!?/br> 趙黼道:“快進來。磨蹭什么?” 靈雨不敢怠慢,忙低頭端著走了進來,轉到里間兒,稍稍抬頭看了眼,果然見趙黼站在桌邊兒,他身旁是個看似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坐著,也不看人,只是定定地,惘然出神。 世子本是個極難得的人物,王妃更愛逾性命。她們這些人私底下也沒少議論,比如前些日子前來赴宴的許多家姑娘小姐里,竟覺著挑不出那容顏更絕色、能配得上世子的…… 誰知如今看了這人,容顏秀麗倒在其次,通身的氣質,竟儼然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可是雖清清冷冷,卻無端叫人心疼憐惜。 一眼看去,就仿佛不愿再從“他”身上挪開目光了似的。 趙黼道:“怎么這半天才來?” 靈雨放下托盤,因見云鬟呆愣愣的,便試探著問道:“我來喂哥兒喝吧?” 云鬟不應聲,趙黼探手去取碗,隨口道:“我來就是了?!?/br> 靈雨越發嚇一跳,忙道:“世子留神燙手……還是奴婢來妥當?!?/br> 趙黼掃了靈雨一眼,才想起來不能做的太過,便慢慢負手道:“那你來吧?!?/br> 靈雨端了湯碗,緩緩跪在地上伺候,見云鬟仍是不錯眼珠兒,也不看人,她便輕聲道:“哥兒張口,趁熱喝了才好?!?/br> 輕輕吹了吹湯勺,將姜湯送到唇邊,微微一傾,湯水便順著唇、越過下頜流了下來。 如此一來,云鬟若有所覺,垂眸之時,忽地看見眼前人,望著那容顏神色,驀地欲站起身。 靈雨猝不及防,被她一碰,一碗姜湯頓時被打翻,竟灑了云鬟半袍子,濕淋淋地貼在腿上。 這姜湯到底還是熱的,夏日衣裳又單薄,盡數灑落必然燙著了,靈雨心突突亂跳,不知該如何是好,忙掏出帕子欲擦拭:“奴婢該死!哥兒……可燙壞了?” 云鬟卻并未在意,只仍微睜雙眸,盯著她看。 不料趙黼見狀大怒:“混賬!”上前一掌摑了出去。 帕子墜在地上,靈雨斜倒在地上,心驚膽戰,這一刻,卻不知自個兒是在為燙壞了人擔心,還是為將被世子懲罰恐懼。 云鬟聽趙黼喝罵,越發清醒了三分,定睛看了他一會子:“你做什么?” 趙黼皺眉撩起她的袍擺:“是不是燙壞了?” 云鬟后退:“世子!” 趙黼手勢一僵,醒悟過來,忙辯解:“我、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彼蚯榧敝?,忘了避忌,見云鬟回避,面上竟隱約有些薄紅。 對上云鬟含著冷冷的眼神,趙黼惱羞成怒,回頭指著靈雨道:“來人!把這賤婢拉出去!” 靈雨伏地:“世子饒命?!?/br> 云鬟目光轉動,忽地說:“是我自個兒失了手,跟她有什么干系?” 趙黼道:“還不是她伺候不周?” 云鬟道:“我哪里輪得到人來伺候了?” 趙黼聽這話不對,便哼道:“我是一片好心,傷了你,這樣愚鈍的丫頭,留著做什么?” 云鬟輕嘆,溫聲求道:“我好端端地,并沒傷著,還求世子網開一面,別罰她?!?/br> 趙黼轉頭,見那腿上仍濕淋淋地,她的皮rou本就嬌嫩的很,大熱天一碗火辣辣地湯水撒過去,豈會不疼?可竟還為了這丫頭求情。 趙黼回身看靈雨,叱道:“蠢材,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去取燙傷藥膏來?” 靈雨磕過頭,才忙退了出去。 云鬟抬眸,見那身影消失門口,眼中光芒隱動,卻后退一步,復又緩緩落座。 趙黼憂心:“你讓我看一眼究竟燙得如何了?” 云鬟搖頭,垂眸看腿上,此刻才也覺著那處有些辣辣地疼。 趙黼道:“方才我是因她傷著你,氣急了才這樣?!?/br> 云鬟仍不答話,趙黼怕她不快,便哄道:“她是我母妃那邊兒的人,我房里沒這些,你若喜歡她,我把她要了來給你,可好?” 云鬟聽到這里,方道:“世子叫我來,是當書童的,叫人伺候已經是逾矩了。何況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兒,世子不要說的這般?!?/br> 趙黼道:“好好好,你是菩薩。我‘請’她來跟著你,這樣可使得?” 云鬟道:“我不要……” 趙黼笑問:“你也怪她手笨?” 云鬟淡淡道:“她的手并不笨??墒歉?,命會不好?!?/br> 趙黼深鎖眉頭,此刻外間靈雨復又回來,果然取了一支燙傷膏來,趙黼自然很想自個兒動手,只是不得,便仍含怒對靈雨道:“你伺候著!別再鬧出事兒來了?!?/br> 靈雨戰戰兢兢答應,要扶著云鬟往內,趙黼道:“傷的那樣,又亂動什么?就在這兒了?!币贿厓悍愿?,一邊兒邁步出門,便站在廊下,背對著屋里。 室內,靈雨同云鬟兩人彼此相看,云鬟瞧見她臉上掌印未退,心里更是過意不去:“你不必怕……是我的錯,世子爺不會再責罰你?!?/br> 靈雨聽了這句,眼中便涌出淚來。當下小心撩起袍子,底下薄薄的絹褲被打濕了,貼在傷處,靈雨忍著淚,小心給她褪下,果然見晶瑩如玉的腿上留一團深粉紅,已經微微地腫了起來,因這處的rou皮格外細嫩白膩,便更顯得觸目驚心了。 云鬟見她泫然欲滴,便輕聲安撫道:“不礙事,不疼的?!?/br> 靈雨咬唇,忙先去飛快地洗了手,才回來將那藥膏小心翼翼給她擦好了。 趙黼在外站了半日,卻見有一只黃毛小雀,從前方那含笑花叢里跳了出去,又躥到假山上,蹦了蹦,最后唿哨一聲,飛到了玉蘭樹枝子上。 趙黼散散漫漫看著,耳畔聽到身后靈雨的輕嘶聲,云鬟安撫她的那一句……他很想回身親自看一眼,卻明知不可。 面上雖看著并無波瀾,只負在腰后的手,卻已經不知捏緊了千百回。 又過一刻鐘,靈雨幫云鬟換妥了衣衫,方退到門口,行禮道:“回世子,已是好了?!?/br> 趙黼回身掃了她一眼,徑直入內,卻見云鬟已經換了一身淡霜色的羽紗袍子,垂手站在桌旁。趙黼拉著衣袖問道:“傷的如何?” 云鬟道:“并沒傷著?!?/br> 趙黼白她一眼:“讓我看一眼又能怎么樣?” 云鬟不語,只看著靈雨。趙黼會意,便道:“你先下去吧?!?/br> 靈雨退后,云鬟因覺著腿上沙沙地有些疼,便靠近桌邊兒,復又緩緩坐了。 趙黼便也拉了一個墩子在她跟前坐了,上下打量她的模樣,雖然說小時候常常見她穿著一身小小道袍做男童打扮,可如今年長了幾歲,氣質風韻自然跟先前大不同,可是卻更加…… 趙黼看了會兒,心里忽地冒出些奇異念頭,竟微微覺著有些臉熱,又見云鬟定睛看著自個兒,他便笑著以手扇風,道:“得虧你是個女孩兒,若真是……”猛然覺著這句不好,急急轉了話鋒,笑道:“那得禍害多少良家女子?!?/br> 云鬟漠無表情,轉開頭去,仿佛在思量什么。 趙黼禁不住趴在桌上,就近看她,越看越覺喜歡,便問道:“從方才開始就一直不做聲,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害得我以為你病了?!?/br> 說話間尚且不足意,便伸出手指來,輕輕地勾著她的衣袖,有一下沒一下地拉扯,仿佛想把她擱在桌上的手臂拉到自個兒跟前。 云鬟雖察覺這動作,卻不以為意,只又看了趙黼半晌。 這眼神過于冷靜了些,看的趙黼有些心里不安:“怎么了?” 云鬟閉眸靜氣,又想了片刻:“世子……我有個不情之請?!?/br> 趙黼眼珠一轉:“是什么?” 云鬟緩緩道:“我……我想見白侍郎?!?/br> 趙黼臉上原本還有笑意,聽了這句,那笑卻如被風吹散了似的,極快消失。 是夜,云鬟便歇在趙黼給她安置的臥房之中,卻正在他隔壁。 雖說她并不肯要靈雨,趙黼卻仍是把那丫頭從王妃處要了過來——自從他年紀漸長,身邊兒就再也不肯留侍女,這還是他頭一次開口討人。 王妃笑了一陣兒,道:“只以為要一直玩鬧下去呢,這好歹是要開竅了?!币蚺蚂`雨年紀小不懂事,不僅送了靈雨過來,還送了另一個姿色上乘的侍女,名喚流蘇。 趙黼見狀心煩,本要打發流蘇回去,轉念一想不便做的太露,只好暫時將兩人都留下。 云鬟見他如此自作主張,無話可說,靈雨倒是極喜歡似的,在趙黼面前虛應個卯,卻總在她身邊兒轉來轉去,夜間,又給白日燙傷處重上了藥,看那傷處恢復了幾分,才松了口氣。 永夜無眠,更深夜半,窗下有蟲聲低唱,也有夜梟遠啼,狗吠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