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趙黼察覺她忽地打了個哆嗦,便問:“怎么了?” 云鬟目光轉動,眼神竟有些飄忽,臉兒也一點一點發白,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也透出涼意來。趙黼忙把她往身邊拉了一步:“是冷么?” 云鬟無法直視他的雙眼,竭力牽了牽嘴角,恍惚道:“大約是方才……應對王妃,出了汗,風吹著……” 趙黼一抹額頭,果然冷汗浸浸:“你才好,可不能立刻病了?!碑斚吕胤?,路上遇見小廝,就叫嚷廚房先熬姜湯,再請大夫。 云鬟本不想他哄鬧,可因心里被一事纏住,竟失魂落魄,只任憑他而為。 且說季陶然跟白清輝兩人出了世子府,同行的其實還有阿澤跟蔣勛,先前他們兩個進府,蔣勛因是天生忌憚趙黼的,阿澤便陪他在外車上等候。 趙黼拉著云鬟下車之時,阿澤正躺著假寐,聽見動靜起身往外看時,只見一道冰藍色的影子進了府內。 蔣勛雖早看出幾分來,卻因不能確信,更加不敢說出口。 又一會兒,不見人出來,阿澤因車內氣悶,便跳了下來,沿著街邊兒慢慢地往外溜達。 世子府所在的這條太平街,正是皇城腹地,周圍臨近靜王府,六部,京兆府亦在左近,前方交口的大通路正是京兆府眾人必經之地。 阿澤還未到路口,就見有一隊巡城飛也似的打前面過,阿澤忙躍上前,還未站定,卻見是京兆府的蓋捕頭,騎著一匹馬跟巡城相反方向而來,看著無精打采,仿佛哪里吃了癟似的。 阿澤因是認得的,便招呼道:“捕頭去哪里?” 蓋捕頭見是他,堪堪勒馬:“兄弟怎么在這兒?” 阿澤道:“我陪著公子呢,你這樣著急做什么去?” 蓋捕頭欲言又止,喉嚨里咕嚕了兩聲,終于俯身道:“澤兄弟是白四爺的人,不算外人,說給你也無妨,這接連著第二件了,再來一次,我怕是要立刻死了?!?/br> 阿澤道:“是怎么了,說的這樣嚇人?” 蓋捕頭卻惜字如金起來,鄭重道:“你自個兒去看就知道了。我可不能外傳,上回小白公子親自去,四爺還沒許進去呢!” 說著,生怕阿澤追問,打馬便去了。 阿澤呆站了會兒,忽地想起前日之事,才忙回身去找白清輝。 當下四個人同乘車,沿路而行,因方才巡城兵馬跟京兆府的人一來一往,街頭也驚動了許多人,如此且行且探,不覺來到北門橋處。 遠遠看去,見前方烏壓壓一堆人圍在一塊兒,竟擠得水泄不通。 阿澤見車無法前行,先跳下地來,拉住一個路人問道:“是怎么了?” 那人道:“聽說是出了人命官司?!?/br> 阿澤道:“是什么樣兒的?” 那人答不上來,前頭一個看熱鬧的道:“還沒等進去,就給公差攔住了,只聽先前的有個人說……死了好幾個人……方才看見刑部的人到了?!?/br> 阿澤聽說“刑部”,便知道果然來對了,此刻白清輝,蔣勛,季陶然三個也早下了車,阿澤便頭前分開眾人,引著入內。 果然見有公差在前頭維持著,不許閑人往前亂闖,看這陣仗,竟像是封了半條街。 四個站在原地,如此又等了一刻鐘功夫,人群一陣竄動,就見有公差抬了東西出來,卻并不往外,只送上了等在門首的車上,竟遮擋的嚴嚴密密地,絲毫看不出底下端倪。 有眼尖的便猜測到:“是什么?可是個人?” 又有人道:“包的這樣嚴密,到底怎么樣?” 白清輝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尸首無疑,且來回抬了三次,最后才有一名皓首清癯的老者出來,隨車而行,正是嚴大淼無疑。 如此公差開道,趕了馬車馳去,此后,才又有幾個人從院內出來,為首當中一人,身著云錦白公服,身姿軒直端正,縱萬人之中,亦如群星拱月、唯我獨尊之感,自是白樘。 他旁邊一人正是巽風,正對旁邊的刑部公人吩咐道:“貼上封條,你們兩人把守此地?!?/br> 阿澤見為首之人竟是白樘,便拉拉白清輝,示意他趁早兒離開。 清輝卻并不動,只是定睛看著對面兒父親,見白樘手中握著一方帕子,垂眸若有所思地,出了門后,才抬頭打量了一番周遭,當看見他們四個的時候,目光頓了頓。 白樘回首交代了巽風幾句,巽風便負責料理其余事宜,白樘一揚手,那邊兒公差領了號令,便把他四個人放行了。 清輝快走幾步,上前先行了禮。白樘道:“你們如何在這兒?” 清輝道:“聽說出了事,便過來看看?!?/br> 白樘掃了他四個一眼:“是從哪里來的?” 清輝道:“先前去世子府拜見來著?!?/br> 白樘聞言,想了一想:“既然見過世子,只怕他已經跟你們說了?” 清輝道:“是?!币驅Π筛Y勛,道:“且稍等片刻?!币焕咎杖?,雙雙往前走了幾步,才又對白樘說道:“父親,這一次,可也是鴛鴦殺所為?” 白樘道:“嗯,同上次……作案手段類似?!?/br> 清輝小聲道:“可也有那個字?” 白樘長吁一聲:“有?!?/br> 季陶然聽著他兩人對話,自知緣故,又聽果然也有那個血標記,頓時咬住了唇。 清輝蹙眉道:“父親可否讓孩兒等入內看一看?” 白樘沉默,繼而搖了搖頭:“不必去了?!?/br> 清輝見他仍是如此,不由有些著急:“父親如何總是信不過孩兒?連詳細也要從別人口中打聽才知,如何寧肯相信別人,也不給孩兒一個機會?” 白樘微微蹙眉,半晌方道:“可知我并不是信不過你?只不過,有些情形,為父不愿你過早看在眼里?!边@一句話,卻說的語重心長。 清輝一震,定睛細看白樘,心中慢慢地泛起一股暖意,又有些慚愧:“父親……” 白樘又嘆了聲,垂眸打量清輝,又看季陶然,他們兩人,一個專制,一個能干,都是少年之中極難得的,若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為三法司內的好手。 只是似此等駭人聽聞的案件,連經年累月資歷老到的刑獄中人尚且難以面對…… 清輝因明了白樘心意,心中一暖:“從上次案發至今,父親可查出什么來了?” 白樘眼前不禁又浮現兩場血案的場景,為怕遺漏線索,他都親臨細看過,因此竟記得十分鮮明,當時竭力克制,但是現在想起來,心頭竟一陣難以壓制的不適。 季陶然見白樘臉色不大對:“白叔叔……你可還好?” 白樘忙穩住心神,暗中調息了一番,方道:“無妨?!币蛴挚聪蚯遢x,望著他清明的眸色,終于說道:“是有一樣古怪?!?/br> 原來自從楊主事案發之后,白樘一面兒細看當初鴛鴦殺卷宗,一面兒叫人詳查楊主事為人,家中平日交際的各色人等,事無巨細。 同時拘了楊主事周圍幾戶人家,審問當日可看見可疑人等出入。 眾人均答復說并不曾見可疑人等出沒,而楊主事為人也并無什么異常,早起卯時二刻去吏部,下午申正三刻返回,除這兩地外,并不去別處,十分規律。 嚴大淼驗過兩具尸首,判斷被害時間是當夜在寅時左右;同都是被虐之后才殺死的,不過除了一件兒不大一樣:當年鴛鴦殺都是先殺男子,再殺婦人,可是據袁大淼查驗判定,楊家血案,竟是楊夫人先死,然后才是楊主事死。 清輝問道:“那方才這家里,如何竟有三具尸首?” 白樘道:“這次是一戶商賈人家,名喚王大,同樣是夫妻兩個,另外一名是死者之母,據現場看來,是不知怎地驚動了老人,故而起來查看……大抵是看見了現場慘狀,活生生嚇死了?!?/br> 白樘說到這里,便擰眉沉嘆一聲。 清輝跟季陶然面面相覷,清輝禁不住又道:“父親,如今尸首已經不在,可否許兒子進去看一眼?” 白樘見他仍是如此請求,心中轉念,便一點頭,回首叫了巽風來,吩咐了兩句。 正此刻還未貼封,巽風便引著兩人入內,這商賈所住的院落自然比楊主事家中院落更小了幾分,清輝四處打量,同季陶然一步步走到門邊兒,還未進門,就見門檻上蹭著一道血痕,他凝眸再看,卻見乃是泥土地,因來往的公差太多,早就腳印凌亂,依稀還能看見有星星血痕,卻都干了。 季陶然早嗅到那刺鼻的血腥氣,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才要推門入內,又見門扇上有些血跡斑斑,清輝略看了會兒,才定睛看向屋里。 只見堂屋之中,地上有數個血腳印凌亂,又有大片血痕蹭擦過的痕跡,季陶然扭了扭頭,避開那些血泊,小心翼翼地踏足,回頭對清輝道:“你且站下?!?/br> 終于來到里屋,入眼先見簾子上極大的一團血漬,像是被人用血手扯了一把似的,季陶然無法上前,思來想去,從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來,輕輕挑開。 誰知猛然見了眼前情形,頓時身子一抽,忙轉身急急退后,又怕踩到地上,便狼狽跳竄著退出。 清輝見他如此,便道:“我去看一眼?!?/br> 季陶然知道他受不了這個,忙攔住,自個兒硬著頭皮回到屋里,勉強再看。 卻見里屋逼仄,只一張椅子醒目地放在當前,正對著靠窗的炕上,椅子早就面目全非,竟被血染透,那炕上炕下,也似被血水洗過一樣,連墻壁跟窗紙上都濺的刺眼。 雖然無法親眼看見尸首在此的情形,卻已經能想象出來,目光從椅子上掃過,依稀可以看見那王大被綁縛在上頭,再看炕上,從窗戶跟墻壁上血濺方向,仿佛能瞧見其妻所躺的位置,目光從地上一寸寸掃過,又看身旁那沾血的簾子,終于抽身跑了出來,掩口欲吐。 清輝忙過來給他撫背,因問巽風:“先前楊主事家里,地上可也留下這許多腳印了么?” 巽風搖頭:除了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有些倉皇之外,其他趕到的公差們都知道小心避忌,自然不至于留下這許多血腳印。 而今日發現現場之人,正是王大的鄰居,據他供認,一進門便看到王母倒在里屋門口,地上又一灘血,他便連門也不曾進,立刻就出來叫人報公差了。 清輝道:“如何今兒留了這許多?” 巽風本神情肅然,眼神陰沉,聽清輝問了這兩句,眼中才透出幾分明色,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四爺方才看過,也曾這樣說起,一來或許是被王母撞破,真兇倉皇逃離現場,如此的話必然有目擊之人;二來,若不是王母撞破,那就是還有第五個人來過現場,只要找到那人,興許就能找到線索?!?/br> 清輝點頭:“是?!?/br> 巽風忽地問道:“小公子先前是去世子府了么?” 清輝道:“嗯,正是從那兒來的?!?/br> 巽風道:“可看見鳳哥兒了?她、她還好么?” 清輝道:“你也知道崔姑娘在世子府了么?” 巽風嘆悵:“先前我本想去崔侯府護著鳳哥兒,四爺……說我不合適,后來因為世子執意……” 季陶然干嘔了會兒,終于平復,咬牙切齒道:“若是捉拿到這兇手,必要將他千刀萬剮才是?!?/br> 巽風便不言語,清輝仍對巽風道:“哥哥放心,崔姑娘很好。我跟陶然方才都見過了?!?/br> 巽風感他竟知自己心意,忙行禮謝過。 次日,經過連夜審訊王大親朋四鄰,果然有所斬獲。 因案發在深夜,正是睡夢沉酣之時,多半的人都推說不知,更紛紛道:“先前王大去外地,我們都還不知他回家來了呢?!?/br> 白樘看出端倪,因問那最先發現案發現場的鄰居:“你一大早兒就去找王大,可是有事?” 那鄰居李小二正是跟王大對門而居的:“只因……因小人看王大許久不曾回家來了,見他回來,故而過去跟他說話……” 白樘道:“清早兒趕去說話?且方才問起眾人,都說不知王大昨兒回來了,你如何知?” 李二便透出幾分心虛之意:“小人昨晚上……無意中看了一眼,才知道的……” 白樘叱道:“這許多人都沒看見,只你看見了?且方才本官問你,你如何隱瞞不肯說?” 李某自覺失言,竟不知該如何答話。 白樘道:“此案涉及三條人命,你仍躲躲閃閃,難道命案跟你相關?” 李二哪里經得住這個,忙磕頭:“大人饒命,不是小人不說,只是有些不真切,委實是……昨夜小人醒來,因上茅廁,無意中聽見他家里有兩聲支吾叫喚,小人只以為,是王大回來了……就回去睡了……后來越想越覺著不對,因早上就去查看究竟,果然便發現出了事……小人著實是清白的。平日殺只雞都手顫,哪里敢做那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