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云鬟在旁一看,果然是認得的,正是上回趙黼把她從鳳儀騙出來后,兩人在酒樓上吃酒,見過的王振。 王振行禮過后,一眼看見云鬟抱著小燈籠,站在趙黼身側,因時隔兩年多,未免記得不清了,只隱隱覺得有些眼熟。 趙黼也不說,只問道:“你如何在這兒呢?” 王振笑道:“跟人約了去暢音閣聽戲呢,世子是去哪兒?” 趙黼道:“隨便出來走走?!?/br> 王振便眉飛色舞道:“不如一塊兒聽戲去,今兒在唱的正是紅遍半個京城的薛小生?!?/br> 趙黼懶懶道:“我不愛聽那些哼哼嘰嘰的?!?/br> 王振忙道:“我倒是忘了,昨兒世子家里請客,也已經是請過他的了,必然是不稀罕的?!?/br> 趙黼撇了撇嘴,不想跟他多啰嗦,才要作別,目光一動見,卻見云鬟有些呆呆地望著王振,仿佛是個吃驚的表情,又像是有話要說。 趙黼低頭問道:“你怎么了?” 云鬟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么?!?/br> 王振見他對著“小廝”說話如此溫和,心里打了個突,又看云鬟兩眼,這才記起是兩年多前曾見過的那“書童”。 趙黼見云鬟抱著那鯉魚燈,隱透出幾分心不在焉,他略一思量,便對王振道:“走的有些累了,跟你去坐著歇會兒也好?!?/br> 王振大喜,忙張羅著相陪引路,又道:“天兒熱,我來打傘吧?!北銓②w黼手中傘接了過去,給他擎著。 趙黼卻把云鬟一拉,讓她也站在蔭涼底下。 王振心中嘖嘖稱奇,不知這兩人到底是何關系。 不一會兒,來至暢音閣,王振早跟人有約,小二領著到了樓上極好的位置,他的那朋友等了半天,忽見竟把晏王世子領了來,自嚇了一跳,忙畢恭畢敬地請坐了正位。 趙黼不免又把云鬟拉過來,云鬟推開他,只站在他身旁。 王振跟那人簇擁著趙黼,便說幾句閑話,又夸這戲子唱得甚佳等話,趙黼意不在此,只時不時看一眼云鬟,卻見她正全神貫注地打量底下戲臺。 閑話片刻,并不見戲開場,趙黼便道:“是怎么了?等半天了!” 王振忙站起身,他的朋友按住他,親自下去問,半晌回來,臉上冒汗,小心翼翼道:“今兒可真不湊巧,底下人說,恒王爺今日請這人進府唱戲,登不了臺了?!?/br> 王振暗暗叫苦,卻只得順著說到:“原來是王爺有請,倒是我……弄錯了,罷了,那就改日再看吧?!?/br> 趙黼翻了個白眼,才要起身走開,一抬頭,卻見云鬟人已經走到欄桿旁邊兒,蹙著眉,眼中透出憂慮之色,仍是不住打量那臺上。 趙黼駐足,想了想,因說道:“人走了不曾?” 那人道:“還沒有,王府的人在外頭等著呢……” 趙黼便道:“你下去,傳我的話,不許叫去,給爺唱完了再去?!?/br> 那人嚇了一跳,不敢做聲,王振忙陪說:“世子,是恒王爺……” 趙黼重又大馬金刀地坐了,哼道:“又如何?就算是圣上來叫,也先唱完了這場。王府的人若攔著,就說本世子在這兒呢,看他們怎么樣?!?/br> 第116章 且說趙黼一聲令下,把王振跟那人嚇得魂不附體,兩個面面相覷,不想竟碰到這樣燙手的鐵蒺藜,何止燙手,簡直是燒的通紅。 趙黼把眼一橫:“怎么,還要我親自去說?” 王振無法,忙拉著那人雙雙去了。這會子云鬟因聽見了,便也回頭來看他,趙黼笑道:“你什么時候愛聽戲了?” 云鬟情知方才被他看了去,便低頭看著那鯉魚燈,道:“先前聽她們說,王妃所請的戲甚好?!?/br> 趙黼問道:“聽誰說的?” 云鬟一頓:“是蓉兒說的?!?/br> 趙黼道:“不止她吧?你方才說的是‘她們’?!?/br> 云鬟不料他這樣精細:“還有沈家jiejie?!?/br> 趙黼聽了,眉頭微蹙,眼睛上看,緩緩地呼了口氣:“她們還說什么別的了不曾?” 云鬟本要否認,想了一想,便道:“說是王妃很是喜歡舒窈jiejie?!?/br> 趙黼聞言笑了笑,深看云鬟,卻到底并沒說什么。 正在此刻,忽地聽底下有些吵嚷之聲,緊接著樓梯上腳步聲慌亂,是王振跑了上來,氣喘吁吁道:“王府的人不信呢?!?/br> 果然聽樓下有人吵嚷:“不必找這許多借口,王爺叫你去,是抬舉你,幾次三番、推三阻四的是怎么樣,還拿晏王世子出來做幌子,當我們都是死人不成?趁著能好生說話的時候,快些乖乖的……” 云鬟聽了這句,面上已經透出微慍之色,只是畢竟是王爺府的人,又能如何? 趙黼起身瞧了一眼,果然見一個王府長隨打扮的人,站在臺子旁邊,指手畫腳地在說。 他便雙臂一探,半俯身在欄桿邊兒上,似笑非笑道:“說的是把誰做幌子呢?” 底下那長隨正氣焰囂張,仗勢把那些人罵的狗血淋頭,猛然聽見半空里這個聲音,急回身仰頭一看,見二樓正座兒前有個人伏在欄桿上,雙手搭在一塊兒,正笑吟吟地望過來。 雖是隨意的動作,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只舒懶腰的豹子,不急不緩地靜靜盯著人。 那長隨萬想不到果然是真,頓時有些慌了,忙先躬身跪地:“不想果然是世子在此,是小人眼瞎了沒看見?!?/br> 趙黼笑哼了聲:“不打緊,你這不是看見了嗎,若是再晚一步,就真個兒要眼瞎了?!?/br> 長隨點頭道:“是,是,委實是不知道,加上王爺催得緊……” 趙黼仍是漫不經心般,吩咐道:“我也不為難你,這人是我留下了,你回去自跟二叔說就是了?!?/br> 長隨雖然懼怕恒王,但面前這個更也不是好相與的,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帶人溜溜離去。 此刻底下滿堂的人,都仰頭癡癡呆呆地看著趙黼,平日里都聽說晏王世子是個兇狠之人,誰知今日相見,竟是如此金頭玉腦,氣質容貌俱佳之人,這樣無意間往欄桿上一靠,淡淡將人斥退之態,竟十足優雅風流。 趙黼見眾人都仰望過來,不由“嗤”了聲:“都愣著做什么?趕緊唱啊?!?/br> 眾人才反應過來,忙歸位的歸位,張羅的張羅,后臺也才開始有鑼鼓聲響傳了出來。 趙黼后退一步,重又落座,將身靠在椅背上之時,便順勢仰頭看身后的云鬟,眉眼帶笑:“這下兒你可以好好兒看戲了?!?/br> 云鬟垂眸,正對上他揚首回望的模樣,這如同頑童似的動作,加上他臉上的笑容,竟讓她的心在剎那動了一動,就仿佛冬日堅實冰冷的地層,不知為何戰栗了一下兒。 趙黼望著她笑了一笑,才又坐定了看戲。 旁邊王振按著胸口,不敢出聲,方才他有些擔心恒王府的長隨看見自個兒,于是匆匆跟戲班班頭交代之后,便豕突狼奔地跑了上來。 此刻,王振在后看著趙黼的背影,因皮相生得極好,縱然是背影也十分挺秀卓然。 他又看旁邊的云鬟,卻見這“書童”身段纖弱,面容清麗,冰藍色的縐紗袍,越發襯得有些飄然仙氣,大概是年紀不大的緣故,瞧著身上有些男兒的冷冽,又略有些女孩兒般的柔弱,竟是雌雄難辨。 王振往椅子里縮了縮,情不自禁又看趙黼,漸漸眼神有些變化,心中想:“世子莫非……真的好了這一口兒么?” 正在心里嘀咕,忽然趙黼回過頭來,毫無預兆地直直看向他。 猝不及防,王振嚇了一跳,一時驚慌失措,眼睛都不知如何躲閃才好。 趙黼卻笑道:“王振,你多嘴么?” 王振呆了呆,忙搖頭如撥浪鼓,趙黼才道:“好,我喜歡不多嘴的人?!迸e手把云鬟往身旁拉了一把,讓她站在自個兒身側,方又轉回頭去。 王振竟出了一身冷汗,忙掏出帕子來擦拭,當下再也不敢從背后看他了。 此刻底下已經彈唱起來,不多時,只聽得人聲鼓噪,趙黼定睛俯視,卻見一名裊裊婷婷的青衣上了場,果然扮相是極美艷耀目,行動間步移花搖,婀娜窈窕,更勝女子,回眸時雙眼含情,竟有傾國傾城之色,還未開腔,就已經顛倒眾生了。 趙黼挑了挑眉,淡掃了一眼旁邊的云鬟,卻見她聚精會神正看。 今日演得是《趙盼兒風月救風塵》,乃是一出老戲,這上場的正是趙盼兒,念白道:“妾身趙盼兒是也。恰待做些針指生活。只聽的有人叫門。我開開這門試看則?!?/br> 一把嗓子,嬌滴滴地,又清柔動人,趙黼不由也留了心。 而自打這花旦開腔,頓時之間滿座寂然,都屏息靜氣似的聽他。 云鬟站在他身側,漸漸地眼底透出幾分很淡的笑意來。自從在街頭上聽王振說起“薛小生”,她當然就想起先前在洛陽客棧內萍水相逢的薛君生,心底暗中猜測:難道就是他? 正好兒趙黼起意,因來到此處,又聽恒王爺有請,她心中便早認定了七八分,忍不住又為薛君生擔憂。 不料趙黼竟硬生生攔了下來,雖不便出口,可云鬟心中卻有些感激趙黼此舉的,尤其是聽那長隨在底下不三不四地說了那幾句后。 此刻見他上臺,濃妝艷抹的油彩底下,依稀可見昔日輪廓,又聽這樣嗓子,云鬟本來看戲是假,認人是真,誰知這會子,不由竟也聽得入了神。 又聽那臺上唱道:“你也合三思,然后再思可矣。你如今年紀小,我與你慢慢的別尋個姻配……” 說話間,這“趙盼兒”抬眸上看,猛地看見樓上趙黼,倒也罷了,誰知目光輕轉瞬間,又見到趙黼身旁的云鬟,精致的蘭花指微微一僵,唱腔都變了一個調兒。 云鬟察覺,不由又有些緊張,卻見他蓮步輕移,轉了個身兒,口中仍唱著,卻復回頭抬眸悄看云鬟。 四目相對,云鬟看見那雙重彩描摹的眸子底下,漸漸地從震驚轉作孜孜地喜悅,這種喜悅傳到她跟前兒,竟引得她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正喜歡中,忽地覺著身邊一絲冷意,云鬟心下一凜,忙回頭看向趙黼,卻見他并沒瞧自己,正仍面無表情看著臺上而已。 云鬟微微松了口氣,當下才又斂了心神看戲。 半個時辰后,這一出戲才落幕,底下客人早哄鬧鼓掌起來,薛君生拜謝過后,便入后臺。 王振兩人正要恭送趙黼離開,忽地趙黼淡淡問道:“這戲子叫什么來著?” 王振忙道:“他的戲名叫做‘薛小生’,本名仿佛是薛君生?!?/br> 趙黼道:“這名字也是古怪,把他叫上來給我瞧瞧?!?/br> 王振一怔,他的友人見過先前趙黼三兩句斥退恒王府長隨的風采,哪兒敢違逆,早忙跑下去叫人。 云鬟看著趙黼,卻見他垂著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 頃刻,果然便聽見樓梯聲響,那人在前,身后跟著的正是薛君生,尚未卸妝,只把外面一層戲服脫了,因要來見世子,便中衣之外匆忙披了一件天青色袍子。 薛君生上前,行禮之時,目光先看向云鬟,眼中仍是驚喜交加。 故友重逢,云鬟禁不住也回看他,礙于眾人在跟前兒,卻不好上前招呼。 此即趙黼打量薛君生,卻見他未曾卸妝,雖少了臺上的柔美之氣,卻仍是個絕代佳人似的,尤其是雙眸,十分勾魂。 趙黼不由嘖嘖:“果然生得極好,怪不得我二叔這樣急想請你進府呢?!?/br> 薛君生聞言,微微一顫,就深低了頭,雖然隔著油墨看不清底下神情,卻也能看出他的不安之意。 云鬟掃一眼趙黼,卻聽他又道:“下九流的東西,既然入了這行,就知道會怎么樣,下次恒王府來請你的時候,勸你還是乖乖地從命,不要這樣矯情,惹怒了恒王,只怕下場堪憂?!?/br> 薛君生越發不能言,然而頭上的珠花兒卻已在微微顫抖。 王振本以為趙黼叫人是來夸贊的,不料竟說了這幾句,十分莫名駭然,又見薛君生如此,心中便有些同情,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惹到這個霸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