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秦晨做捕頭數年,一雙眼也算是看人頗準,何況方才親見巽風身手,便不信,又見巽風溫和低調,他便若有所思說:“我知道了,必然是世外高人,故而兄弟不肯張揚呢,厲害,厲害?!?/br> 巽風笑而不答。 林奶娘皺了皺眉,低頭把有些蹙皺了的衣裳拉了拉,正嘆了口氣之時,忽見身邊兒少了云鬟,她忙抬頭的功夫,卻見云鬟站在臺階下,正俯身點了個極大的煙花筒。 林奶娘嚇了一跳,要上前來拉她,不料阿寶跟小狗兒早一左一右,拉著云鬟倒退回了檐下。 眾人便只看眼前,卻見嘶嘶銀花涌出,如浪涌般越來越高,最后竟比屋檐還要高些,火光將檐下眾人的臉都照的分明,委實火樹銀花,光明燦爛。 有詩云: 天花無數月中開,五采祥云繞絳臺。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 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輪起疾雷。更漏已深人漸散,鬧竿挑得彩燈回。 秦晨見這花兒果然好,也忙仰頭細看,嘖嘖贊嘆,一時顧不上纏巽風說話。 巽風暗松口氣,往后退出一步,因看了一眼煙花,目光動時,卻見對面的屋頂之上,仿佛有一道影子,若隱若現。 因是除夕,并無月光,只有庭中的煙花陣陣閃爍綻放,若不仔細看,自看不見的…… 巽風一看之下,心中悚然驚動,便想:“這是什么人,是幾時來此的,如何我先前不曾發現?”他心底戒備,又恐對方是高手,便欲再回云鬟身旁圍護。 正此刻一道煙花火沖天而起,火光耀耀之中,巽風驀地將那人的容顏看了個大概…… 巽風因看清了那人的容顏,心頭驚怔之下,卻也慢慢地放松了警戒,卻見那人靜坐在屋頂上,似出神地望著庭中,卻像是只看著一人…… 巽風回頭,又看一眼云鬟,卻見云鬟雙手握在胸前,正含笑仰頭看著那越升越高的煙火,小臉上的笑意甜美溫柔,先前竟從來不曾見過。 如此一番鬧騰,將近子時才漸漸停了。 此刻天也越發冷了,北風漸起,忽忽悠悠,竟飄下雪花來。 那雪花跟煙花交織,越發美不勝收。 子時整點,外頭又放了炮竹,林奶娘又同曉晴露珠兒等,端了熱湯跟新下的餃子上來,招呼著秦晨跟眾頑童又吃了一頓。 然后小孩子們便給陳叔跟林奶娘個磕頭,紛紛地說吉祥話,兩個人便拿了事先預備好了的錢出來,賞他們買點心果子吃,眾孩童一發高興了,歡喜雀躍非常。 不多時,各家的大人們相繼來了莊上找人,同陳叔寒暄過后,又跟云鬟請了禮,謝過了恩典,才把小孩子們都領了走。 因時候晚了,陳叔便給秦晨收拾了客房,讓他在客房中暫且對付一夜。 秦晨生性不羈,又因吃了酒,玩鬧半夜十分盡興,也有些累倦,當下并沒推讓,也自去歇息。 林奶娘跟小丫頭們便自伺候云鬟盥漱歇息,正露珠兒捧了水進來,笑道:“還好秦捕頭沒回城去,地上已經下白了一層呢?!?/br> 林奶娘聽了,便低低哼道:“很該讓他回去才對,吃的醉醺醺的,看不把他跌到溝里去?!?/br> 露珠兒忽然想起放炮竹之事,因笑道:“嬤嬤怎么這樣說,方才還多虧了秦捕頭呢,不然那火就撞到嬤嬤身上,還指不定怎么樣呢?!?/br> 林奶娘啐道:“小猴嘴,偏你記得清楚?難道我自己不能躲么?非要用得著他?何況,若不是他一味胡鬧,又怎么會差點弄出事來?” 露珠兒知道林奶娘向來不喜秦晨,便同曉晴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笑著出去了,剩下林奶娘兀自不悅,又嘀咕了兩聲才罷。 此刻云鬟已有些困意,本來想跟林奶娘說一說正經事,不過看她仿佛有些惱意,且自己又倦了,便想改日再說也使得,當下便自上了床歇息。 過了子時,外頭的風愈發大了些,云鬟起初還聽著風拍窗扇,以及外間露珠兒翻身的聲響,隱隱地,又有村莊城內零星爆竹的聲響,并誰家的狗子又吠了兩聲。 漸漸地所有都塵埃落定,隱隱似聽見雪密密綿綿地下著,清幽寧靜。 云鬟心中雖倦怠,然而想著昔日在素閑莊內的童稚時光,不由莞爾,忽地想到以后便要離開此處,只怕再也不會回來了,心頭不由悵然。 而今夜眾人齊聚,這般熱鬧單純的場景,阿寶,小狗兒,秦晨等……以后也不會再見到,那一張張燦爛笑臉從眼前一一浮現……她心底竟生出一股極眷戀不舍之意。 或許是今夜所經歷的時光實在太過完美無瑕,因此竟讓云鬟有一種極滿足之感,想要牢牢抓住,不肯舍棄,最好永遠駐留此刻。 可她卻又知道,自己必定要離開,一定要經過這些。 避居江南,自然并非最好的法子,然而卻是最直截了當的一了百了的法子,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或許能擁有如今夜一樣的記憶,已經是上天的恩賜罷了。 歡喜跟傷感交織,云鬟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香夢沉酣之時,忽地聽見“啪嗒啪嗒”的細微聲響,仿佛在耳畔。 云鬟起初不知如何,后來模模糊糊中,便以為是風吹著雪打在窗扇罷了,誰知過了片刻,那聲音仍是有條不紊地響著。 云鬟這才睜開雙眼,卻見室內黑漆漆地,桌上燈影模糊,靜靜悄悄,她本想叫露珠兒去看看到底如何,卻又懶怠叫。 正打著哈欠發懵中,又聽那聲音響起,這回聽的明白,果然是從窗扇上來。 云鬟揉了揉眼,下地拖了鞋,便來到窗邊兒,輕輕地打開窗戶,往外看去。 一股極爽快的冷意沁然涌入,云鬟打了個寒戰,她因睡得懵懂,不知此刻是幾時了,但外頭卻仍是一片微濃的藍黑之色,只因下了半宿的雪,所有屋頂地面便都白茫茫地,那雪也映著淡淡地暗藍,雖不曾破曉,卻已經隱見琉璃世界的大好景致。 云鬟不想所見竟是如此,又驚又且喜歡,那瞌睡才退去幾分,忙又定睛看去,卻又驚見眼前,依稀有一道人影,靠在檐下柱子上站著。 雖一時看不清容顏,但在這欲曉的晨曦之中,雙眸卻爍爍地,有星辰之色。 云鬟呆住,剎那竟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第55章 青蒼寒天,雪落如塵,這少年似是從雪中來,通身清寒凜凜。 云鬟幾乎被那種似曾相識的眸色迷惑,待看清是此人,便道:“你……” 這會兒趙六已經走到窗戶前,他手中捏著一團雪,另有幾個小小地雪珠子,而在窗外地上,也零零落落散著幾粒雪珠兒,原來方才那一陣陣地輕響,是他以雪珠擲落窗扇而起。 云鬟心底驀地想起秦晨的話:“……那小六爺,似是回了云州……” 如何他竟出現在此時此地? 趙六見云鬟欲言又止,便湊前笑了一笑,眼中光芒閃爍,從清冷之中翻出幾分暖意。 云鬟抬頭呆望,忽看見他發端竟有些蒼蒼雪色,竟是沒化開的雪,底下隱隱又晶瑩有光,仿佛是雪化成水,復結了冰。 彼此相看,云鬟只是驚了,趙六見她不說話,便笑道:“怎么了,你不認得六爺了不成?” 云鬟暗中平復心緒:“你怎么在這兒,你不是……” 趙六道:“回云州了么?又是姓秦的跟你說的?我昨兒晚上才趕回來了?!?/br> 云鬟問:“回來是有急事?” 趙六笑道:“是有急事,急著帶你去看看?!?/br> 云鬟不解這話,趙六對上她微圓的雙眸,便道:“你快出來,六爺帶你出去個好地方?!?/br> 云鬟禁不住吸了口冷氣兒:“你說什么?” 趙六見她后退一步,打量她身上散散披著一件兒白狐毛的淡粉色錦緞披風,他便一笑,把手心的雪球捏碎,往身后一扔。 云鬟正不知所以,趙六竟探身過來,一把攥住云鬟的手腕,繼而抄手在腰間一抱,兩下兒齊齊用力,竟輕輕地將她從內抱了出來。 云鬟哪里想到竟會如此,還未來得及說話,趙六已輕聲笑道:“別怕,六爺又不是要把你賣了,何況有人跟著你呢?!?/br> 云鬟愣了愣,便板著臉冷冷說道:“又來胡鬧了?放我下來?!笔衷谒砩弦煌?,扎掙著要下地。 趙六道:“噓,驚動了人就不好了?!?/br> 云鬟皺眉道:“你也知道不好?還不放我下來?我就要叫人了?!?/br> 趙六見她如此,便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聽你的如何?” 云鬟白了他一眼,正要下地,不料趙六抬手,便壓在她的唇上。云鬟只覺得他的手奇涼無比,竟如冰雪一般,頓時冷的打了個寒顫,趙六趁機緊跑進步,縱身一躍,過了院墻。 云鬟睜大雙眸,只覺得身子騰云駕霧般,頭發絲也隨之飛起,待反應過來之時,趙六已經飛也似的過了游廊。 云鬟心底不由怕了起來,是別人倒也罷了,偏偏是這個人,眼見他越走越遠,莊內竟無人知曉似的,她急得張嘴,便咬在趙六的手上。 趙六吃痛,卻并不放手,只笑說:“你想是餓了,饑不擇食,連六爺也敢咬?” 云鬟起初不敢下死力咬去,因聽他這樣輕描淡寫,便狠心咬落,這回仿佛是咬破了,齒間一股咸腥氣息,駭的她忙送開口,想吐卻又沒處吐。 這會兒趙六早已經出了素閑莊,因唿哨一聲,便聽得嘚嘚地馬蹄聲響,是他的坐騎從柳樹下跑了來,趙六飛身而上,左手將她攬在懷中,右手握著韁繩,打馬急奔。 云鬟忙先抬手去擦嘴,手背上果然一道醒目的血漬。 云鬟見了,嘔心之極,然而此刻人在馬上,被趙六抱著,一時竟不知先要在意哪一點兒好,究竟是被突然擄出莊子,還是咬了一嘴他的血? 此刻冷風颯颯,吹起些清雪,絲絲地落在頭臉上,趙六吩咐道:“把帽兜戴上?!?/br> 因已經出了素閑莊,再如何也是無濟于事,云鬟反冷靜下來,道:“你到底又要鬧什么?” 趙六見她并不著急,便笑說:“好阿鬟,六爺向你打保票,你隨我去了,必然不會后悔?!?/br> 云鬟冷笑了聲,自伸出手來,便把帽兜拉起來,半遮住臉,趙六道:“你可不要亂動,掉下去被馬兒踩了可不是好玩的?!?/br> 云鬟只當沒聽見的,因風著實冷,馬上又顛,她便縮起身子,只不看不聽罷了。 且說趙六不由分說,竟帶了云鬟出莊而去,正經過廊下之時,客房中秦晨開門出來,疑惑地抬眼看去,看了會兒,便邁步要追上。 不料才一動,就見巽風不疾不徐地過來,秦晨見了他,便忙道:“風兄弟,方才我看見……” 巽風微微一笑道:“秦捕頭不必驚慌,我已知道了,此事我來料理便是,秦捕頭且回去歇息罷了?!?/br> 秦晨道:“你知道了?可是……鳳哥兒她……” 秦晨本覺著,云鬟明明有些忌憚趙六,何況這天不亮的時分就跑出去,分明也非她素日的性情所為,必然又是那小六子胡鬧,很該攔住他才是。 巽風卻緩聲道:“秦捕頭放心,此事無礙,等鳳哥兒回來你便知道了?!?/br> 秦晨一頭霧水,卻也是信他的,只得遲疑說道:“那、那好罷……可萬萬別出事兒呢?!?/br> 巽風點頭,便往外而去,秦晨眼睜睜見他走到墻邊兒,竟不見他如何,腳尖輕點地面兒,整個人如風如煙似的拔地而起,頃刻便悄無聲息地消失眼前了。 秦晨目瞪口呆,半晌嘖嘖道:“高手便是高手,這名字都沒起錯,怪道叫阿風呢,罷了,有風兄弟這樣高手跟著,我就不必閑cao心了?!碑斚卤闳曰亓丝头?,悶頭大睡去了。 巽風隨著出了莊園,正見趙六一匹馬兒沿著柳樹道飛奔而去,巽風目視著馬兒越行越遠,半晌,便輕輕地一嘆,口中吁出氣息,在空中凝成一團白霧。 昨晚上巽風因見到屋檐上有人,借著煙火光認出是趙六,巽風才放松警戒。 直到眾人廝鬧過了子時,孩子們一一被大人領了家去,莊內才安靜下來,巽風又看一眼那屋檐上,影影綽綽,卻見那少年仍靜靜地坐在那處,若非他先前知道此處有人,這會兒冷眼一看,竟是發現不了的。 巽風不免疑心,如此多打量了兩眼,又想了想,便邁步出了廊下,見左右無人,便也縱身而起。 今夜因落了雪,這屋檐上陡斜,更添了濕滑,然而巽風卻宛若行走平地般,緩緩走到趙六身旁,便輕笑說:“小六爺好興致,這樣冷的夜,如何卻在這兒吹風呢?!?/br> 自巽風出了廳,到他上了屋頂,趙六始終不曾動作,聞言才抬頭道:“六爺樂意,又怎么樣?” 巽風道:“也使得,我陪六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