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與此同時,胡嬤嬤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正有些不信,就聽身后有人帶怒喝道:“是做什么!” 第53章 這發話之人,自然正是聞訊趕來的小侯爺崔印,他因在胡嬤嬤后面,雖沒十分看清她的動作,可卻瞧見她抬手,繼而云鬟便跌倒了。 再加上程曉晴叫了那一聲,崔印自然震怒,以為果然是胡嬤嬤對云鬟不敬。 在場眾人見狀,都也驚驚愣愣,林奶娘跟露珠兒才雙雙也跟著上前兒救護。 胡嬤嬤見勢不妙,忙回身,才叫了聲“侯爺”,崔印已到跟前兒,望著她哼了聲,便忙先去扶住云鬟,打量著問道:“跌傷了不曾?哪里疼?” 云鬟低著頭,竟不做聲,崔印見她如此,心中越發疼惜,自忖是傷著了、或給這刁婆子嚇壞了。 崔印便回頭,疾言厲色地對胡嬤嬤道:“這是怎么說,竟是反了不成?敢對主子動手了?這規矩卻是誰教導的?” 胡嬤嬤本是太太身邊兒的人,府內眾人見了,無不恭敬,縱然是崔印也從來以禮相待,如今竟一反常態的厲聲訓斥,胡嬤嬤頓時臉上通紅,又羞又懼,勉強道:“侯爺,奴婢并沒有動手……” 可這話誰又信呢?別說是崔印,就算是跟著胡嬤嬤的兩個丫頭,雖站得近,可也看見胡嬤嬤伸手在云鬟肩頭一碰,加上胡嬤嬤平日里就有些愛做威做福的,倘若果然是想借機懲戒一下小主子,也未必不可能…… 是以這些人竟都不信。 崔印原本是個沒什么火性的人,平日里更是極少動怒,在府中對待下人等也甚是體恤,絕少打罵之事,此刻卻氣得面紅眼瞪,便道:“你還敢說?我都親眼見著了你尚且如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叫你來原本是讓好生服侍照料鬟兒的,不想竟是這樣心如蛇蝎?!焙鋈幌氲竭@還是當著人,她就敢如此,若是背地里,指不定要怎么欺負呢,因此那怒火竟無法消退。 崔印氣的又道:“若非看在你是太太身邊兒的,管你怎么樣,即刻就狠狠地打上一頓,再攆出去干凈!如今且給你記下,回府之后,自讓太太處置!” 胡嬤嬤終日算計別人,不料今日吃了這樣一個大虧。然而一直到被崔印痛斥了這場,她兀自有些不能信呢,因胡嬤嬤自忖并沒用多大力氣,可畢竟云鬟果然跌倒了……胡嬤嬤不能信是云鬟故意,還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個兒一時失手。 把胡嬤嬤眾人發付之后,崔印便抱起云鬟,自送她進了房中,又叫林奶娘仔細查看是否跌傷。 林嬤嬤細看了一遍,道:“只臀腰青了一塊兒,幸喜并沒磕破皮兒?!?/br> 崔印嘆了口氣,便問林奶娘道:“今兒到底是個什么緣故?我原本只聽說是新留下的那丫頭不好,愛嚼舌打鬧的,心想既然已經幫過她,便已仁至義盡,她既然不識做,索性叫她出去自謀生路罷了,又如何節外生枝了?” 林嬤嬤趁機便把露珠兒告訴的種種同崔印說了,崔印聽了之后,先是氣得道:“好個刁鉆可恨的老東西,竟然混淆黑白,明目張膽的欺瞞主子,可見平日里我太放縱他們了?!?/br> 林奶娘因跟胡嬤嬤鬧了場,索性也不再隱瞞,又道:“怕只怕胡奶奶是太太身邊兒的人,今日之事雖是她不對,保不齊她回了府內,又在太太跟前說三道四……到時候別說姑娘,只怕連侯爺也扛了不是呢?!?/br> 崔印哼道:“她識相的,從此便一字不提才好,但凡她敢惡人先告狀,我勢必要讓她在府內沒了容身之處?!?/br> 說到這兒,因云鬟換了衣裳出來,崔印看著她,臉白眼清的模樣,越發憐惜,便拉到跟前兒抱住,摸了摸發端,道:“是父親不好,竟讓那刁奴傷了你了?!?/br> 云鬟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去,小聲兒道:“沒什么大礙,父親不必著惱?!?/br> 崔印抱著她,嘆了兩聲:“先前你說留下來明年再回去,我還想著,把胡嬤嬤等幾個留著給你使喚,如今看來,竟是不能留的,否則白害了你?!闭f到這里,又有些不放心,便又勸云鬟隨自己回京罷了。 林奶娘在旁聽見,微微一愣,卻見他父女說話,自不便插嘴。 因云鬟只是不答應,崔印無奈,又想了想,道:“是了,我看這程曉晴是個不錯的,索性就把這孩子留在你身邊兒,你也多個頂用的人,為父也放心些?!?/br> 云鬟心頭轉念,便道:“一切都聽父親安排就是了?!?/br> 崔印呵呵笑了笑,見女孩兒依依乖順,心里格外喜歡,又端詳了她片刻,忽然想到方才在外頭聽見的話……便小聲道:“是了,怎么他們背地里說你跟小六的壞話了?” 云鬟搖頭道:“不太清楚,聽說是因上回小六爺不請自來,才引了他們亂說,以后須叫門上看緊些,不許人來亂闖就是了?!?/br> 崔印寬慰道:“別怕,為父不是責怪你,只是……” 云鬟見他沉吟不語,正不知會說什么,崔印嘆道:“其實小六那孩子,我瞧著真真兒的不錯?!?/br> 若論起見多識廣,崔印自是京內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交際又廣闊,在京內那些達官顯貴或者皇親國戚家里的少爺公子,他自然也見過不少,卻獨覺著趙六委實與眾不同,雖看著清風般無拘不羈,但偏又透著匣中寶劍之氣,這番氣質風度,竟似遲早非池中物之感。 云鬟不想他會說出這話來,驀地又想起前日趙六說什么“你父親見了我便刨根問底”等話,心中頓時大不受用,如鋒芒微刺。 卻聽崔印思忖著又說:“先前我跟黃知縣說起京中異事,提到過白四爺府中的清輝公子,那也是個難得的,只是年紀雖小,頗有乃父之風,雖然是好,可畢竟……” 白樘性情內斂沉穩,不怒而威,似冰如玉,不茍言笑,加上是主手刑獄,天生有一股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似的……崔印雖十足敬重,卻到底不敢親近,白清輝有白樘之風,故而有些不太對他的脾胃。 然而趙六就不同了,那少年看著亦正亦邪,瞧著飛揚跋扈,卻并不是一味張狂無知之人,細細看來,實則是個很知道分寸進退的,可見本性聰明。 且身手又佳,揮灑談吐,瀟灑自若,竟是一派少年風流,再加上他時常愛說愛笑,言語中又時常有不俗見解,故而更中崔印的意了。 不料崔印說著,父女兩個卻各懷了心事,云鬟因聽他提到一個“白”字,她的臉色也慢慢地泛白起來。 崔印正思量,卻始終不聞云鬟答話,垂頭時,卻見女孩兒縮在自己懷中,臉兒貼在胸前,正閉著雙眸,長睫動也不動,仿佛已經睡熟了過去。 崔印啞然失笑,心中又想:“我如何竟起了那個念頭?何況鬟兒年紀尚小……且還不知那小六兒到底出身哪里呢?不過縱然是一般的出身,卻也無妨,只要他人有能為便是,且我也算閱人無數,瞧他的資質,將來建功立業,不在話下……罷了,再過兩年說也不遲?!?/br> 崔印心中掂掇了會兒,便不驚動云鬟,只順勢抱了起來,便放輕腳步,送她進了內室休息。 是夜,林奶娘跟露珠兒伺候云鬟洗漱罷了,正要安歇,林嬤嬤因白日聽見云鬟跟崔印說的話,便遲疑著問說:“鳳哥兒,如何我聽侯爺的意思,是要你明年才回去?” 云鬟正也有話要同她說,聞言道:“是,因我想給母親守足三年的孝,故而求父親留我下來,奶娘,另外也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br> 林嬤嬤忙問何事,云鬟道:“父親已經定了回京的日期,我心想左右也不差這兩個月了,這回奶娘就隨著父親一塊兒回京就是了,畢竟,我許久不曾回去了,還不知府內是個什么光景呢,奶娘你先一步回去,也算是為我探探路,你說可好?” 林嬤嬤怔道:“這……”對上云鬟的目光,遲疑地說:“我雖愿意,可我若走了,姑娘身邊豈不沒個照顧的人了?” 云鬟笑道:“不是還有露珠兒么,另外父親把曉晴也留給我了?!?/br> 林嬤嬤直愣愣地想了會兒,又搖頭:“她們畢竟年紀小,姑娘身邊兒得需要個大人照料著才好,何況侯爺也未必答應?!?/br> 云鬟道:“這個你放心就是了,只要我跟父親開口,他必然是會應承的?!?/br> 林嬤嬤知道她向來有主意,可是忽然要讓自己先回京……雖然她以前總是口口聲聲說要回京等話,然而這回卻是要分開而行,林嬤嬤心下難舍云鬟,竟無法答應,便說:“其實姑娘不必怕,府內對你再生疏,你也畢竟是崔家的血脈,何況我看侯爺是真心疼愛你的,有侯爺在,還怕他們什么呢?就不必叫我先回去了,我只仍守著你罷了?!?/br> 林奶娘起初不肯答應,云鬟好歹又說了半晌,她才勉強松口,答應要想一想。 如此又過兩日,崔印便啟程回京了,林奶娘被云鬟規勸,到底應承了。 鄜州城中自也有許多有頭有臉的名流士紳們前來送行,知縣黃誠亦來到,場面兒倒也熱鬧,一直送出五里,人才漸漸地止住了。 不提旁人,只說云鬟送了崔印離開,雖然她竭力自持,可畢竟骨rou天性,竟仍是不免落了淚。 掏出帕子往回,一路進了內室,想到這世上同她骨血至親的不過是父母兩個,母親已不可得,父親卻倏忽而來,疏忽而去,竟也是不能倚靠的。 忽然莫名一陣悲從中來,難以自已,便踉蹌回榻上坐了,帕子掩面,心頭竟隱隱作痛。 正在自己調息,忽地聽見有些沉的腳步聲響起,云鬟心一跳,忙把帕子扯下來,朦朧定睛看去,那一聲“父親”幾乎將脫口而出,卻見門口上跳進來一個她并不愿見的人。 趙六還未進門,先嚷了聲:“崔云鬟!”他臉上帶著怒色,猛抬頭時見云鬟雙眸紅通通地,有淚未干,他一怔,便未再說什么。 云鬟見他又莽莽撞撞地來了,正且在她極不自在的這一刻,一時越發心煩意亂,便不等他說話,便道:“我父親才啟程回京,六爺若又是來拜他的,可遲了一步,請自去?!?/br> 趙六聞言,才走到跟前兒:“今兒六爺是來找你的?!?/br> 云鬟皺眉冷眼相看,趙六舉手,只聽得“啪”地一聲,是他把一枚玉釵輕輕拍在桌上——正是昔日他送給云鬟的那支。 云鬟一眼看見,心中疑惑,卻不吱聲。 趙六凝視著她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么?送你的東西,不許給別人或扔了,這又是怎么說?” 云鬟不動聲色,道:“我本來不要,你強留下的,怨不得我自行處置?!?/br> 趙六沉聲道:“你縱然不要,就摔碎了也就是了,如何把我的東西給那賤丫頭!” 云鬟眉峰微動,卻仍不言,趙六又道:“我的東西縱然再不值錢,也不該落到那種人的手中,你既然壞了六爺的規矩,六爺自然也給你留一個規矩?!?/br> 云鬟淡淡道:“你想怎么樣?” 趙六哼了聲:“你放心,我不跟你這小孩子一般見識,不過,誰擅自動了我的東西,六爺自要讓她付出代價,知道六爺的東西不是隨便好拿的?!?/br> 云鬟方有些色變:“你……做了什么?” 趙六瞥著她,輕描淡寫道:“也沒什么,瞧在是你的人的面兒上,我已經留了情了,只不過斷了她兩只手罷了?!?/br> 云鬟上前一步,著急問道:“你、你說的是真?” 趙六冷冷地瞧著她,莫測高深。這神情讓云鬟心頭陣陣寒風繚繞,莫說他把人的手折了,縱然他說自個兒殺了人,也自不是不能的。 云鬟恨怒交加,不由顫聲道:“你、你竟還是這樣……”話一出口,卻又停下。 趙六問道:“我還是怎么樣?” 云鬟竭力鎮定,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并沒把釵子給曉晴,你錯怪了她在前,性情暴戾,隨意傷人在后,你休想此事會善了,我定要報官處置,來人!” 云鬟連喚兩聲,露珠兒從外頭跑進來,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云鬟道:“叫門上報官!” 露珠兒呆呆道:“這是為什么?” 云鬟喝道:“有賊在莊上無故傷人!” 露珠兒嚇得東張西望,驚問:“什么?又有賊了?賊在哪兒?” 云鬟見她如此懵懂,氣的不愿跟她說話,正要自己跑出去叫人,卻見廊下又有個人匆匆跑來,竟正是程曉晴。 云鬟忙定睛細看,目光移到她的雙手上……卻見明明毫發無損,且通身也都并無傷處。 云鬟倒退一步,便看趙六,不敢相信。 此刻趙六已經笑吟吟地坐在了榻上,一只腳還踏在床邊兒,挑眉笑道:“怎么,不報了?去報啊,看六爺如何反告你個誣賴好人?!?/br> 趙六說著,便伸手從旁邊的小桌幾的琉璃盤內拿了一個沒剝皮的橘子,眼睛卻仍是覷著云鬟,正要放進嘴里咬一口,因驚見不曾剝皮兒,便只拿在手中扔著把玩。 云鬟只得生生咽了口氣,這會兒曉晴已經走了來,因知道趙六在內,不敢上前,只小聲說道:“姑娘,林奶奶臨去前送給我的那只釵子,被小六爺拿走了,他、他還很不高興?!?/br> 云鬟又吁了口氣,如此反復調息片刻,才問道:“你無礙么?他可為難你了?” 曉晴面露畏懼之色,卻搖了搖頭。 云鬟道:“你不必怕,他做了什么?” 曉晴又壓低了聲兒,道:“六爺說……以后我若還敢拿姑娘的東西,就斬斷我的手?!闭f到這里,似乎又想到先前趙六說這話時候的可怖模樣……眼中頓時透出又怕又驚之意,眼圈兒也都紅了。 云鬟點點頭,便道:“沒事,你先回去歇息罷?!庇纸新吨閮阂踩チ?。 兩個丫頭走了后,云鬟回頭,卻見趙六仍是大喇喇地斜躺在她的睡榻上,仿佛這榻是他的班自在,疊著二郎腿,手中一上一下拋著那橘子,又道:“六爺明察秋毫,知道不是你給她的,這次就算了,但六爺說到做到,話已經撂在這兒了,若還給我看見一次,我就殺了她?!?/br> 云鬟雖恨極他這般視人命如草芥、動輒要打要殺的性情,然而卻也暗呼幸虧他不曾真的傷了曉晴,不然縱然驚動官府,但人到底是傷了,如今人好端端地便罷了。 這釵子,原是先前林奶娘無意中看見的,便問了兩句是哪里來的,正好兒觸動云鬟心病,——趙六雖強留此物,云鬟卻也不知如何處置,見林嬤嬤問起,于是便假作無事,把釵子賞給了她。 云鬟本想林嬤嬤要上京去了,這釵子自然隨之無影無蹤……若趙六問起來,她只說丟了不見了,又能如何?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林嬤嬤因自忖要離開莊內,不能照料云鬟了,便有些惆悵。曉晴有些知曉她的心思,便不免說了好些勸慰的話,很是貼心。 林嬤嬤早喜歡曉晴聰明,且以后她又要留在莊內照料云鬟,林嬤嬤便把這支釵子拿出來,因說道:“這個做工雖不算上乘,料子卻極好的,本是姑娘賞給我的,如今我便把它轉送給你就是了,以后你也替我多多照料些姑娘,我就放心了?!?/br> 曉晴是貧苦出身,從小兒戴的釵子不過是木頭之類罷了,連尋常銀釵都不曾有,見如此名貴,起初并不敢收,李嬤嬤硬塞給她,又親給她戴上,曉晴才謝過,忐忑歡喜收下了。 不料今兒正戴著送別林嬤嬤,下一刻趙六因來到莊子,不期然兩下碰面兒,這小六爺的臉色就變了,死死盯著人走過來的姿態,像極了那殺氣騰騰的老虎,要把人咬死撕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