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白清輝道:“父親從來不肯多管我的事,今日卻一反常態,父親方才問蔣勛,就像是審問他一般?!?/br> 白樘見他竟看的這樣清楚,便道:“不錯,我是想問他,因我疑心,蔣統領被害之事,另有隱情?!?/br> 清輝道:“動手害人的那兩個不是都在牢中了么?” 白樘淡聲道:“然而有罪的卻可能不止兩人?!?/br> 清輝仔細想了會兒,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他仰頭同白樘目光相對,片刻才說:“蔣勛現在過的很好?!?/br> 這回換白樘不解了,清輝卻不再說下去,看了看手上的傷,轉過身便往外走去。 白樘才要喝止他,目光一動間,看見地上被清輝踩扁了的花兒,一看之下,卻見花瓣竟瑟瑟抖了抖,他定睛再看,心頭便慢慢地有些寒意升起。 原來正自那花瓣之下,正緩緩爬出一條細長青蟲,方才清輝那一腳并不曾踩死它,此刻便從花蕊中爬了出來。 白樘忘了喚住清輝,只盯著這一幕,他的目光也算是格外銳利的了,方才竟完全不曾留意過這半開的花兒里頭竟藏著蟲,且這花兒從外頭看,花朵完好,因未全開,花瓣又將花蕊緊緊包裹起來,一眼看去,自全無異樣。 這會兒日影偏斜,清輝已出了花園,白樘心底卻驀地想起嚴老先生那句話,他道:“我心頭有個猜測……想要試一試……” 忽地又道:“令郎資質過人,萬中無一……” 這“萬中無一”的稱贊,當初白樘只覺老先生喜歡清輝故而夸大罷了,此刻想想,卻仿佛別有一番意味。 白樘抬手扶額,徐徐地吁了口氣。 第51章 且說云鬟因落水,病了幾日,知縣黃誠聞訊前來探訪,卻被永寧侯崔印接著,兩人便在廳內說了起來。 不料崔印見了黃誠,相見恨晚,一直竟說了半天,才帶黃誠去看云鬟,可巧云鬟因吃了藥,才睡著了,黃誠便不欲打擾,只說改日再來。 崔印因愛他的氣質談吐,且相處這半日,更覺投契,便也說好了會去縣衙相見。 黃誠知道他是京內貴人,又是云鬟的父親,卻也不敢怠慢。 夜間,崔印臨睡便去看顧云鬟。 云鬟傍晚醒來,只吃了半碗米粥,又喝了藥,正有些昏昏沉沉,見崔印來到,卻撐著起身。 崔印扶著她肩頭,叫她坐著,先問了幾句她身子如何等,便又把今日黃誠前來之事同她說了。 崔印說罷,便道:“前日我問你那小六的事兒,你只說跟公事相干,我還不懂何為‘公事’呢,畢竟你小孩兒家的,今兒聽了黃知縣所說,才總算解了心頭疑惑?!?/br> 云鬟聽黃誠已是說了,好歹勝過她自己講述,倒也罷了。 崔印卻又道:“為父又聽黃知縣說起你的行事,似是對你很是喜歡,且他今日竟特來探望你……先前為父在京中,屢屢聽聞這黃知縣能干了得的名聲兒,萬料不到,鬟兒竟跟他也有這般緣法兒呢?!?/br> 云鬟見他很有喜色,便道:“不過是湊巧的一些事兒罷了,本不值得一提的?!?/br> 崔印聽她聲兒虛弱,抬手在她額頭上輕輕按了一把,覺著額頭竟有些微涼,崔印便把被子給她拉了拉,溫聲道:“好鬟兒,這兩年讓你一個兒呆在這,的確是委屈了,等你病好了,爹便即刻帶你回京去?!?/br> 云鬟正因他忽然的動作而有些愣怔,聞言眨了眨眼,忙道:“父親……” 崔印不等她說,便道:“好了,你身子弱,就早些歇息罷,為父就不攪擾你了?!?/br> 崔印皮相是極好的,加上此刻著意溫柔,云鬟竟無法直視他滿懷關切的雙眸,她張了張口,終究只答應了一聲,崔印才起身去了。 如是次日,崔印果然去了鄜州城一趟,自到縣衙去拜會黃誠。 不料因此一行,倒是驚動了鄜州城內不少的士紳等,因都聽說消息,紛紛打聽之下,才知道是京內的永寧侯來到。 一時之間,縣城內眾人便心思竄動,竟接二連三地來同崔印接洽,今日宴請,明日邀會,游山玩水,一時絡繹不絕。 崔印本就是個好玩兒的心性,正因云鬟病了不得啟程,他又嫌自己一個人,人生地不熟毫無趣味,忽然見這許多人簇擁過來交際,豈不正合他意?當下來者不拒。 這些當地的士紳因要巴結崔印,便費盡心思,投其所好,時而引他去名勝古跡玩耍,時而請他品嘗新樣兒的菜肴點心、觀賞歌舞等,自然兩下安樂。 不提崔印不亦樂呼,只說云鬟,其實近日來已是好了許多,然而她因心中有事,便也時常只做出臥病之態,等閑并不外出。 這一日,因崔印又被邀了出去,云鬟便自在房中刺繡,正埋頭用功,忽地聽見悄悄地腳步聲,云鬟只當是露珠兒送藥來的,便頭也不抬,道:“你別過來,留神灑了湯藥在上頭?!?/br> 說完之后,卻沒聽見應聲兒,云鬟抬頭一看,卻驚見乃是趙六站在門口處,正眼珠烏溜溜地東張西望。 云鬟直直看他:“趙六爺,你怎么在這兒呢?” 趙六方笑說:“我怎么不能在這兒?你不是病了么?這又是在做什么?只顧低著頭,也不怕又害頭疼?” 云鬟見他腳步挪動,要走到跟前兒似的,她心頭一沉,顧不得別的,忙拉了塊罩帕過來,把面前的活計給蓋住了。 趙六正目不轉睛地看她在繡什么,忽地見如此,便大失所望,看著云鬟嘆道:“你又怎么了?每次鬼鬼祟祟的,莫非繡的是什么不能給人看見的?” 云鬟因見他肆無忌憚地便進了自己房中,早就十分不悅了,臉上便薄有慍色,冷道:“是我鬼鬼祟祟的,還是六爺鬼鬼祟祟的,誰讓你跑到人家家里,就這樣登堂入室的了?何況上回是誰說的,再也不來了?現在是在自己打臉不成?” 趙六見她不由分說,夾槍帶棒說了一通,便皺眉道:“我因聽說你病了,知道你是上回落水著涼,有些擔心罷了,你反而罵我呢?不錯,上回六爺是因被你氣著,一時說了氣話,然而卻也不算是食言而肥自己打臉,只因原本我也不想來,是你父親崔侯爺請我來的?!?/br> 這數日崔印在外頭穿花蝴蝶似的亂飛,幾日里交集的人,比云鬟在這兒住了兩年多交集的人不知多幾倍,且云鬟知曉崔印的性子是愛交際的,他上回說起趙六,也是贊賞的口吻,若真的邀請趙六來莊上,自也是有的。 當下云鬟只哼了聲,道:“既然是我父親請的,你只去找他就是了,跑到這里來又算什么?” 趙六扁著嘴,嘖嘖道:“小丫頭,你莫非是在要六爺避諱么?六爺倒是想不到你有此心,既然對六爺如此,那上次讓那個……那兩個誰來著,又是拉拉扯扯又是摟摟抱抱的,你如何不知道避忌了?” 云鬟一愣,繼而明白過來,他必然是在說阿澤跟巽風。 云鬟一看到趙六,自有心病無限,本就不快,聽了這話,越發火上澆油似的。 然而一想,卻偏冷笑道:“又怎么樣,我自己樂意的?!?/br> 趙六不料她會這樣回答,喉頭百轉千回,卻竟說不上什么話來。 兩人說到這里,便見露珠兒捧了藥,跟林奶娘說說笑笑,一塊兒進來,猛然看到趙六在,都詫異,正不知如何,云鬟已道:“露珠兒,送六爺出去?!?/br> 露珠兒忙把藥碗放下,趙六忽然琢磨著說:“不知如何,崔侯爺總是問我是如何認得你的?!?/br> 云鬟一愣,趙六努了努嘴,思忖著,自言自語般道:“我倒是不知該從那一處說起來呢……因為委實交際太多了,一時沒有頭緒,且讓我細想想……” 云鬟不錯眼地看著他片刻,終于道:“露珠兒,去給六爺端一杯茶?!?/br> 露珠兒正不知所措,聞言忙抽身離去,云鬟因見林嬤嬤還在,便又道:“奶娘也自去罷,我同小六爺略說幾句話?!?/br> 露珠兒跟林嬤嬤退了出去后,剩下兩個人在室內,云鬟道:“六爺,你方才說什么?” 趙六盯了她一會兒,忽地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來罷了,不知怎地,崔侯爺仿佛對我很是上心呢,又問我年紀,又問我出身……真是叫人不勝其煩,我差點兒便要以為他是想……” 話未說完,就見云鬟臉上陰云密布,仿佛下一刻便要電閃雷鳴。 趙六倒是識相,話鋒一轉道:“咱們兩個相識,可是傳奇的很呢,說出去真怕別人不肯信,故而崔侯爺雖問我,我卻不曾詳細跟他說?!彼α诵?,竟是一臉頑皮:“我也知道你必然是不想讓崔侯爺知道那些的,畢竟你這丫頭的性子便是如此古怪,你放心就是了,六爺很懂你的心,更且知道分寸,不會揭你的底兒呢?!?/br> 云鬟不太肯信,便盯著他瞧。 趙六趁著這會子,卻又在屋內轉了一圈兒,笑道:“你好歹也是個侯門小姐,如何住處如此寒酸?先前我只當你是莊內土生土長的丫頭,才打扮的那樣怪里怪氣的,平日里首飾也沒有一件兒,既然是這個身份,如何不好生裝點打扮呢?” 云鬟見他沒頭沒腦說了這幾句,莫名其妙,便隨口道:“我自來便是如此?!?/br> 趙六點頭道:“是了,上回那賊闖到莊上來的時候,害得你碎了一枚玉釵,真是可惜了?!?/br> 云鬟越發不懂,趙六探手入懷,摸了一會兒,忽地掣出一支碧色的翡翠玉釵來,獻寶似的送到云鬟跟前兒,晃著說道:“你瞧這個好不好?” 云鬟不能置信,看看那釵子,又看向趙六:“六爺你想做什么?” 趙六道:“你如何這樣愚鈍,自然是要送給你的?!?/br> 云鬟起初見他不請自來,本心中含怒,又聽他話語中隱隱以崔印要挾,自然更是怒上加驚……不料他竟又自行圓轉回來,如今更是行這種幼稚可笑舉止。 云鬟不知是要氣他胡鬧,還是笑其幼稚,面上忍不住也露幾分無法相信的笑意:“六爺為何要送我此物?” 趙六眼中帶笑,說道:“昨兒六爺在城內閑逛,看見這支釵子,自然就想到你碎了的那支,店主說這個是最好的,我正也覺著……這冷冷清清的,倒是有點像你,于是便買了來,你可喜歡么?” 云鬟本不愿同他多話,可見他如此“幼稚”,不由掃了那釵子一眼,見通體碧透,雖比不得最好的,可也并不是便宜貨色,因道:“有勞費心,不過我用不著,何況又貴,六爺還是收回去罷,或退或者送給別人都成?!?/br> 趙六哼道:“我生平頭一次想送人東西,你敢不給六爺面子?” 云鬟冷瞥他一眼,并不搭腔,意思卻顯而易見。 趙六皺眉道:“好……你果然敢,既然如此,我就……”他狠狠咬牙,仿佛是要翻臉的模樣。 云鬟正要看他要如何,趙六忽地站近了一步,俯身,便把那釵子斜斜地簪到她的發端,他歪頭看了眼,笑著拍手道:“好看好看,六爺的眼光果然不差!” 云鬟起初還不知怎么樣,見他手中空空如也,又如此說,才反應過來,氣得伸手摸索著拔下,便要扔回去。 趙六慌忙擺手道:“住手住手,休要亂扔,這可花了六爺二兩銀子呢,還是好不容易跟營內校尉借來的?!?/br> 云鬟聽了這話,便有些扔不下去,又見他不接,她便皺眉放在旁邊桌上,道:“你且拿走,我說了不要便不要?!?/br> 趙六見她果然不曾扔掉,松了口氣,竟笑說:“我知道你是個不肯欠人的性子,等閑自然不會收別人的東西,大不了這樣兒……我給你這簪子,你也給我一樣兒東西,不就兩下抵消了?” 云鬟見他竟“厚顏無恥”“匪夷所思”到如此地步,不由失笑:“什么?” 趙六又轉頭四看,口中道:“比如……你也給我一樣玉飾就是了,比如玉簪,或者玉佩、玉玨……之類?!闭f到“玉佩”,便回過頭來看云鬟道:“你可有么?” 云鬟皺了皺眉,淡聲道:“我縱然有,也不會給你?!?/br> 趙六笑著道:“怎么這樣死心眼兒呢,只怕你沒有的,若真個兒有,便拿出來瞧瞧?” 云鬟見他纏雜不清,便皺眉道:“六爺,你要胡鬧,也要適可而止?!?/br> 趙六長嘆了聲:“好罷,你竟一毛不拔,這買賣我是虧定了?!?/br> 云鬟忍不住提高聲音:“說的多委屈似的,六爺把這釵子拿走就是了!” 趙六卻斬釘截鐵般,昂頭冷哼了聲:“送出去的東西,六爺從來不會再拿回來?!彼惯€很是自傲一般。 云鬟被氣的沒了法子,暗暗地磨了磨牙,她雖是個冷清淡漠的性子,但是面對此人,卻有些無從下手之感。 而思來想去,因想到一事,那眼前的火氣便慢慢地消退,人也又冷靜了下來,只道:“那好罷,隨你?!?/br> 趙六見她答應了,微喜,又不死心地帶笑問:“你果然沒有東西送給我么?” 云鬟瞟他一眼:“果然沒有?!?/br> 趙六皺了皺眉,喃喃道:“那罷了?!?/br> 兩人說到這里,便聽見外頭笑聲隱隱傳來,竟是崔印回來了,還未進門,便道:“如何我聽聞小六來了呢?” 云鬟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偏有什么,這委實不是個好時機。 趙六卻沖她擠了擠眼,自行起身,這會兒崔印正走進來,一眼看見趙六,便笑著走到跟前兒,趙六拱手行禮,道:“見過侯爺?!眳s懶懶散散,算不得十分恭敬。 崔印卻毫不介意,笑吟吟地落座,上下打量他一眼,見少年俊秀,自有一股飛揚不俗的神采,心底便喜歡。 此刻云鬟也行了禮,正露珠兒奉茶上來,崔印因正在外頭吃了酒,便喝了口茶,才問道:“是幾時來的?先前叫你常來,只是沒空兒,今日卻怎么正好呢?!?/br> 趙六道:“監軍近來心血來潮的,cao練的甚緊,今日才得了半日空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