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嘖~就這么點膽子,無趣!”胡聊收回折扇,嫌棄的丟于地上吆喝道“趕緊看看得了,咱們趙御史可沒工夫在這鳥不拉屎的地界瞎耽擱” 鄭裕壓下心中不屑,笑著引領眾人查看礦井,嘻嘻哈哈全然沒有半點公辦的樣子,反倒是言談中多有談及風花雪月,引得一干大小官員心思神往。 鹽場共有32口礦井,其中大半早已廢棄,只余8口礦井尚能融出鹵水。趙牧承隨意掃過兩眼,便無聊的打起哈氣。 胡聊深知其意,故作為難的開口“鹽場這么大著實巡不過來,眼下時過晌午,再不返程怕是就要露宿野外了” 鄭裕趕忙接話“大人不遠萬里來此視察,一路舟車勞頓怎能再夜宿野外?” “可這差事如何是好?”曹方身為鹽鐵使,假意為難的看向刑部都官李應丘。 “哎~曹大人切勿cao之過急,巡查一事大可不必急于一時,趙御史初來此地,怎么說咱們也該略盡地主之誼才對”李應丘不贊同的反駁。 “下官所見略同,大人不若早些返程,也好修養一番,至于巡查一事……還是留作明日如何?”眾人紛紛勸阻,馬長生也不落人后的進言。 可惜這記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但沒得到御史大人夸獎,反倒是被斜眼狠瞪了一記。 胡聊適時出面解圍“我看不如讓各位大人陪同御史先行返城,留小的一人在此查看即可。怎么說咱們也是奉旨巡查,若不祥秉,怕是朝堂上也要就此彈劾趙大人” “胡先生所言甚是,只是鹽場清苦,怎可留你一人在此?” “不妥,不妥,我看還是煩請先生跟咱們一道回程,日后再查也不遲” “也好,那便改日再來……”胡聊甚是欣喜的應道。 “咳咳~”趙牧承假意暗咳,嫌棄的直彈下擺,不言之意再明顯不過。 曹方神色一轉,趕緊改口“呃……鄭大人所言差異,這差事拖了今日還有明日,御史大人公務繁忙,若因來回奔波累壞身子可如何是好?我看還是煩請胡先生代勞,由下官詳解,也好盡早回稟朝廷” 眾人稍作思索,便紛紛勸說胡聊代為巡查。左右不過是個酒囊飯袋,量他也揪不出什么馬腳。 此計正中胡聊下懷,假意推脫幾句,便勉為其難的應了差事。 在場各人心知肚明,說了幾句場面話便皆大歡喜的打道回府,只留一個名不經傳的幕僚代為巡視。 趙牧承自打領了監察御史一職,表面看是奉旨巡查,實則暗地里卻是敷衍了事,借機大肆斂財。各地鹽鐵使早就通風報信將御史所為悉數通傳,是以涼州一干大小官員不待人來便早早有了應對之法。 一路所經之處,無不酒宴款待好禮相贈,更有甚者,由當地官員帶頭,行酒池rou林之風。除了美酒佳人,私下里賄賂的寶物更是舉不勝數。 果然,一回到涼州城,趙牧承便露出狐貍本色,整日沉迷于飲酒作樂,絲毫不談及公事,對于孝敬給他的銀子也是來者不拒,甚至獅子大開口,朝鄭裕討了前朝名畫作為四十歲生辰的賀禮。 胡聊在曹方的帶領下,粗略參觀完煎曬場,不等天黑便早早張羅歇息。 曹方冷笑一聲,著人將鹽場最好的屋子讓給他,又吩咐廷尉事無巨細的安頓好這位爺,定要滿足他的所有要求。 方赫原本就有些瞧不起他狐假虎威的德行,眼下更是對他厭惡至極。 一個狗仗人勢的東西,竟然也敢指揮到他頭上?礙于不敢明面得罪這位爺,只得暗自忍耐著人預備上等酒菜,又陪同聊至半夜。 原想將人灌醉總該不會再鬧出什么事了,誰承想,這人半夜起來小解,竟然嫌棄恭桶太臟,吵著嚷著非要將洗刷恭桶的混蛋抓來問責。 陳平刷了一下午恭桶,好容易睡著又被人拎起來一頓胖揍,直到被丟進屋子,才心生怨恨的爬起來叫道“哪不干凈了?你就是故意找我麻煩!早先那點……唔唔~” 廖凡志一腳踢的陳平說不出話,才晃悠著擺手叫人退下“看爺不親手拾掇你個狗東西……” 守門的獄卒將犯人拎來交差,便懶得管他生死,門一關就跑到一邊打盹,還不忘嘀咕一句“真他娘的能折騰” “管那么多作甚?階下囚而已,打死了一推了事”另一人哼笑一聲,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等門關嚴了,廖凡志一掃醉態,蹲下身子豎起一根食指,輕聲笑道“老實點” 陳平會意,不滿的嘟囔“你這是借機報復!” 廖凡志哼笑一聲,明確表示我就是在整你!提筆刷刷寫下幾個小字——想不想出去? 陳平捂著下巴急忙點頭,想!怎么不想?這破地他一天都不想呆了! ——想就替我辦事,我保你完事就能從這鬼地方出去。 陳平眼珠一轉,提筆寫字的功夫還不忘哀嚎兩聲。 廖凡志見他上道,暗自豎起拇指,一邊喝罵一邊寫道“鹽場可有其他礦井?” “我來了三個多月,除了這里哪都不許去,最多運鹵到煎曬場”陳平據實回答。 “這里一共多少人?” “煎曬場有30多人,我們這邊不足30人” 廖凡志沉思半刻,執筆寫道“人數不對!鹽場每隔一天就往外運送一批死尸,少則2具,多則4具,照理說哪來那么多尸體?” 陳平心下一算,果然事有蹊蹺,他來此三個多月,也不過死了十幾號人,加上煎曬場最多二十條人命,按照一天死一人算,一個月也得三十條人命。 “替我查出真正的鹽礦所在,事成我定可保你脫身”廖凡志胸有成竹的夸口保證。 陳平暗自思索這樁買賣到底劃不劃算,以身犯險,事成即刻脫身,可一旦出了岔子,那他可就交代在這了。而陳青那頭使了銀子打點,自己不惹事也不見得熬不過去…… 廖凡志見他左右為難,又下一記猛藥“辦與不辦都在你,只要別將我的真實身份捅出去就行??赡阏嬉詾閼{陳青使的那點銀子就能保你安然度過三年?這里有幾人是刑滿釋放的?” 短短幾句話,就讓陳平陷入沉思,別看只是三年勞役,多的是一年不到就斃命的短命鬼,他如何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想完突然靈機一動,提筆寫到“我打聽過,棚里大多都是一到兩年刑期,像我這般三年都算是最長的” 廖凡志從懷里掏出名冊,凡發配到鹽場勞役的案犯全都記錄在冊,稍使手段就能從刑部那里搞到??沙怂劳龅?,所有三年以上的犯人均不在此處留名。 只從近期被送來的囚犯中也能分辨出,鹽場將三年以上的犯人全都押往另一處勞役。 二人得出定論,不由仔細將名冊中的人數清點出來……三年以上刑期的足有三百多號人,除了死掉的,余下那些又在哪里? “這也算是將功折罪,干不干一句話!”廖凡志重重落下最后一筆,堅定的看向陳平。 三百多條人命?陳平首次感受到肩上的重任,這地方比之修羅場不遑多讓,若能救,為何不救?可身負重任,他這賴漢可能擔起這么大的重擔? 思及妻兒,心里不免打起退堂鼓,可見死不救著實不算大丈夫所為……陳平手心冒汗,幾欲抓不住筆桿,摸著胸前保存完好的家書,一咬牙,借用陳青的教導寫下一行字。 潦草的字跡彰顯心中慌亂卻也不失為堅定“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若覺得我行,那便等我消息” 廖凡志咧嘴無聲夸道“我第一次覺得你是個真爺們” 陳平傲然的挺起瘦弱胸膛,執筆重重寫下一個“悔”字。 “浪子回頭金不換!陳青若是知道,定當為你欣慰”廖凡志抬手將草紙湊近燭芯,飛灰中二人相視而笑。 廖凡志也不曾想到竟然能在此地偶遇陳平。他與梁子俊偶有書信往來,卻只字未提陳平之事,此次恰巧碰上,也算是冥冥中老天也想助他一臂之力。 有了陳平做內應,想必走私官鹽一案定然指日可破,若非找不到切入點,他與趙牧承也不至于處處碰壁。 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能揪出一處鹽場濫用職權、草菅人命,自可將所有落網之魚盡數打撈殆盡。 第184章 拙妻 徹查走私官鹽絕非小事,上至戶部侍郎,下至鹽鐵使都涉案其中,就連兵部與刑部都有官員與其有所牽連。 廖凡志不敢草率行事,未免打草驚蛇,先將陳平拴在身側,假借教訓為名,暗地里與他商討計策。 整個鹽場都由廷尉把持,兵卒上下一心,很難從中探聽口風。三日來,廖凡志明面上戲耍陳平取樂,私下里卻心思縝密的安排部署。 曹方陪廖凡志閑晃一日,第二天便發現這人壓根沒有企圖,除了要酒要菜,便是戲耍囚犯聚眾賭博。 沒有舉動亦不可掉以輕心,謹慎起見,曹方陪著耍了兩天便由著他在鹽場作威作福,又給了官兵大把銀子,囑人陪這位爺好好耍耍。 廖凡志借賭生財,貪婪本色盡顯,撈夠了油水才一抹嘴決定回涼州城交差。 曹方下了血本卻見他只字未寫,哄勸著說了不少好話,也僅得一句“待我親自與鄭御史商討,再謄寫奏折不遲” 曹方恨的咬牙切齒,奈何還得求人辦事,只得耐下性子安排返城。 廖凡志大爺般靠在椅背上,端過陳平跪舉的茶水,吐出茶梗笑道“咳~看在這幾日尚且懂事的份上,說吧,想要什么打賞?” 陳平欣喜若狂的磕頭求道“小的什么打賞都不要,只求能放小的回鄉” 方赫起身厲喝“大膽,朝廷判罰誰敢私自赦免!” 曹方不咸不淡的擺手勸道“方廷尉切莫動怒,胡先生乃是鄭御史的幕僚,自然不會不知輕重” 廖凡志斜眼掃了曹方一記,下手狠拍了陳平一巴掌,罵道“剛還說你懂事就打臉!換一個,除了回鄉,金銀珠寶,玉石翡翠爺都能賞!” 陳平被打的次數多了,也不礙事,跪在地上求道“小的就想回鄉……” 廖凡志提腳欲踹,陳平趕忙遮住頭臉喊道“不回也行,求胡爺調小的去煎曬場,小的不想在礦場干活了……” 廖凡志收腳,歪著腦袋問道“在哪不都一樣干活?還不如討些金銀也好過的舒坦些” “胡爺有所不知……礦場每日勞作太過辛苦,煎曬場雖然也算服役,但絕沒有礦場辛苦,求您體諒小的身子單薄……”陳平斜眼偷看方赫,見人向他投來nongnong的威脅意味,到底沒敢把內幕抖出來。 “罷了,爺既然應了自然會兌現承諾,曹大人……你看……”廖凡志把目光調轉向曹方。 “呃……說來這也有些不合規矩,但既然是胡先生相求,那方廷尉你便代為去辦”曹方假意為難的遞給方赫一個眼神,只要不是赦囚,調去哪里都無妨。 方赫冷哼一聲,勉強算是同意,左右逃不出鹽礦,也算是給胡聊一個面子。 陳平眼珠一轉,立馬哭道“胡爺……小的舍不得你啊……” “嘿嘿……你這狗東西倒也有趣,怎么?這才幾日就上癮了?”廖凡志笑的不壞好意,用腳尖挑起陳平的下巴啐道。 “胡爺怎么教訓小的都是應該,可囚犯里多得是殺人不眨眼的草莽,小的真怕您一走,再有人借機報復,治小的于死地啊……”陳平連哭帶嚎的訴說。 “切~由得你瞎編!你不惹事,誰沒事閑的非要你這條賤命?鹽場有官兵駐守,自是不會允許囚犯私斗”廖凡志扭頭不再搭理陳平。 “真的,真的……小的與孫虎結怨甚深,上次因為一個窩頭就差點沒要了命,這幾日他見我過的舒坦早就看不順眼了……”陳平夸大其詞的說完,又跪爬過去抱住廖凡志的小腿哀求“胡爺您行行好……” “算了算了……看在你這幾日盡心盡力的份上,臨走前就再幫你一把”廖凡志嫌棄的拂掉灰塵,不甚耐煩的說道“方廷尉你也瞧見了,他既然這么說,想來還是獄卒監管不力。為了囚犯的安全著想,你還是整頓一番,也省的這怕死的東西見天哭嚎” 方赫深吸口氣,警告的瞪了陳平一眼,起身抱拳說道“鹽場治下一向嚴謹,胡先生切莫聽這狗東西胡言” “呵呵……算了,既然這家伙怕事,你就交代一聲,也好讓胡先生全了仁義”曹方和事佬般開口勸說,直到廖凡志面上好看起來,才一轉話頭“既然此間事了,胡先生還是早些啟程,也免的鄭御史在省城等的心焦” 廖凡志起身告辭,期間連掃都沒掃陳平一眼,任由陳平如同喪家犬一般期期艾艾,悠閑的踏出房門瀟灑離去。 陳平被調往煎曬場,牢頭得了指示自然對他看顧有加,又言明不許好事分子招惹麻煩。 陳平心驚膽戰的度過幾天,發覺真沒人打他,這才愜意起來。煎曬場無非做些搬運柴禾,煮鹽翻曬的伙計,即便再累也比下礦輕省,再加上沒人招惹,幾日便跟牢房里的囚犯混熟了。 礦場的條件比之煎曬場那是天差地別,這里有泥磚蓋的牢房,還有柴草燒炕取暖,比破草棚子住著可舒服多了。 十人一室,每日兩餐,災年吃的都沒牢飯飽,陳平自是不敢再有怨言,每日搬運柴禾倒也輕省,飯食無需孝敬,幾日便恢復了體力。 悠閑歸悠閑,查案的事陳平也不敢忘,每日干活間余,便四處打探消息。同牢房的人精向獄卒稟報此事,獄卒聽他竟是打探些吃食、活計便也沒放在心上。 陳平這人看似胸無大志,但小聰明還是有一些,最開始僅是問些瑣碎問題,直到眾人放下警戒,這才著手探聽出鹽產量。 偷摸將每日產出暗自記在心,又比對從礦場運來的鹵水,半月下來,竟發現并無出入。這一發現也讓陳平納悶起來,難不成另一個礦場也設有煎曬場? 大雪落下之后,陳平躺著鼻涕窩在灶旁添柴,一個年近50的囚犯閑聊般問起“你也是有門路的,咋沒冬衣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