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陳平原本是站在最中間的,結果因為身弱力小,擠不過旁人,這會則是被推擠到最前方來。 與陳青四目相對時,陳平就知道壞了,趕忙舉起身前布包遮住頭臉,腳步后挪硬擠入兩個爺們身后。 陳青咬牙氣的大吼一聲“陳……!你給我滾出來!” 就算化成灰,陳青也不會錯認陳平,這東西狗改不了吃屎,竟然伙同賊人跑來打劫!昨個剛聽聞陳平上門,今早就在人堆里發現他,若非曉得他沒那個膽子,非得認定是他帶頭不可。 礙于臉面,陳青沒一口叫破他的身份,喊到一半就硬吞回半字,恨極的罵道“不學無術,怎還腆臉活在世上?丟人現眼也得有個限度,老天怎就不收了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陳青這一罵,可是將所有賊人都涵括在內,一眾爺們本就做了虧心事,這會真真是縮腰塌背沒臉見人。 陳平用力抱緊布包,任由身后之人如何推擠都不敢再冒頭,肩上掛著三十多斤糧食都耐不住推擠,干脆屁股一沉坐在地上,倒也恰好穩住了陣腳。 陳青所指何人,別人或許不懂,梁家爺們卻是心知肚明,心道這陳平昨個上門果真意在打探。真真應了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局勢瞬息萬變,隨著七八人相繼被指認出來,帶頭的也顧不得形勢,一擺手帶著百十號賊人強行沖陣。 梁家村的爺們躍躍欲試的想要上前干架,卻被梁柏達擺手制止,緩緩讓出一個缺口放這幫賊人突圍。 帶頭的沒承想能如此輕易突破包圍,緊張兮兮的帶頭穿過人群還猶自不敢置信,直到看清出村的路再無人可擋,才粗吼一聲,略顯激動的嚷道“走!” 陳青展開雙臂攔住身后一眾急不可耐的村民,虎視眈眈的目送人離去。直到前頭開跑的賊人遠去,才亦步亦趨的緊跟殿后的賊人。 突圍成功,眼見出村在即,先跑的賊人全都撒丫子開溜,誰還管落在后面的同行之人。 陳青對著一干簌簌發抖,頻頻轉頭想跑的賊人咧嘴一笑,當真唬的幾十個爺們脊背發涼,不管不顧的扭頭扛著糧食逃竄。 “追!”陳青大吼一聲,率先撲上去摁倒一個,也不去管他,起身又去抓吊在后面的另一人。 梁家村的爺們嗷嗷叫著沖將而上,輪著鐵鍬鋤頭就砸,沒處下手的不待吩咐就烏泱泱沖去追趕逃跑之人。 扛著糧食能跑多快?只看陳青沒一會兒功夫就撂倒三個便知。梁家村的爺們痛打落水狗后,也是回過味來,丟下兩人看守,剩余的全都如狼似虎的去追前方蠢賊。 這時候,賊人全顧著逃跑,誰還管他人死活?能跑一個是一個,任由身后慘叫聲一片,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成。 “大成哥,救我!……” 身后一聲慘叫,那叫大成的漢子連頭都沒敢回,越加拼命的邁動步伐奔逃,仿佛身后有催命閻王追趕,硬是將三四十斤糧食當成棉花抗著跑的飛快。 不過任他跑的再快,最終也倒在了鎬把下,頭破血流的暗想,娘的,還不如束手就擒呢…… 眼前血紅一片之際,看見前方那瘸子甩手丟下一小袋糧食引人去拾,減輕負重后一條瘸腿竟也使的箭步如飛,如同飛毛腿附體一般越過幾人竄向前方。 娘的……他咋就沒想到要多分幾個口袋呢!…… 一群烏合之眾私心作祟下只顧著自身安危,全然不顧大局,不肯共進退的下場便是約有五分之一人手折在了這場追逐戰上。 陳青眼見賊人遠去,也知窮寇莫追的道理,扯著嗓子喊回大伙,回頭清點戰俘。 此次追逐,當場捉拿25人,加上在梁宅擒獲的小賊一共26名共犯。糧食估摸損失三千余斤,保全八百斤。 將賊人悉數捆綁,糧食也只收回半數,其余當場分了,以謝同村幫手。 雖是每個爺們只分上四五斤,卻也足以讓人欣喜,大獲全勝還有糧可分,自是好生慶賀了一番。 對待強盜自然不必手下留情,即便打死了,拉去官府也不需賠命,縣衙對立功者還有少許獎勵,以鼓勵民眾除暴安良。 村長將綁成一串的賊人拉到梁柏達面前,掀了布巾挨個審問。這些大抵都是周圍村屯的窮苦百姓,其中還夾雜著三名佃戶。 當掀開最先擒獲的小賊面目時,陳青沉著臉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陳三叔,咱們做鄰居也有十幾年了,我竟不曉得你還有這么大膽!” 陳老三低垂著老臉苦笑連連,嘴唇開合半晌方才求道“娃子,叔也是沒轍了,家里日子過不下去連妮子都狠心賣了……你放三叔一回成不?” 陳青用力閉了閉眼睛,他是真沒想到除了陳平以外竟還能看見熟人,可眼下抓現行的不只他一個,放不放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不好當眾徇私舞弊,只得狠下心腸說道“三叔求我也沒用,法不容情,既然敢于搶掠就該料到會有今日這般下場……” “阿青……家里沒米下鍋,我不能眼看著一家老小全都餓死啊……你就當行行好,放叔一碼成嗎?我給你跪下磕頭了……”三十好幾歲的漢子涕淚縱橫的跪在地上懇求,即便不認不識也挨不住這般哭訴,陳青本就不是鐵石心腸之人,眼下又值災年,若不是真挨不下過哪會干違法犯紀的錯事。 梁子平一拉陳青,免得讓他難做,這時候可不能心軟,若連強盜都敢私下放過,那還有什么立場壓其余賊人見官?若這次不殺一儆百,保不齊下次就會有更多災民上門搶糧。 陳老三這一跪求,引得其余二十幾人紛紛哭嚎起來。 “這賊老天不讓人活啦……” “梁大善人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們這次吧……”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尚有八十歲阿爺要孝敬,下有嗷嗷待哺的奶娃要養,若是我被抓去坐牢,一家老小都過不下去了……” “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咱們這也是實在沒法了,下次就是餓死也不敢再干壞事了……” “……” 梁柏達本就宅心仁厚,這時候也不忍逼人見官,一旦定罪,一家老小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遂忍不住開口罵道“糊涂!……” 不待梁柏達說完,梁柏松就冷著臉上前勸道“大哥不可,若此事不了了之,怕是會為將來招致更大的禍患” “這節骨眼可不能婦人之仁,往年屯糧也不為施恩圖報,可你看看眼下,若非來的都是些烏合之眾,怕是咱家這次真要攤上大事了” “哎~柏達啊,不是我說你,這善事也該量力而為,那么多窮苦百姓,你幫得了一村可幫不了全縣!咱遠的不說,就連隔壁村子都來了好幾個,想也知道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何苦搭上全家去幫襯他們?你又不是縣官,何必多管閑事?這次好在村里沒誰磕著碰著,若真打壞了,下次誰還敢管你家的事?”村長語重心長的勸道。 一個村住著,若是梁家次次都為村里引禍,怕是下次再沒人肯敢插手幫忙。屆時搶糧搶瘋眼,連同村里人家也一并打砸,那可就要禍及全村了。 第154章 倒打一耙 梁柏達也曉得大伙說的在理,可讓他眼睜睜看人落難,卻又看不下眼。礙于全村都投來不贊同的目光,最終也只得嘆息一聲,擺擺手讓子侄押人見官。 “陳青!你小時候還吃過我家土豆,這節骨眼咋能如此狠心!你嬸子還等我帶米回家做飯呢……陳青!……”陳老三被拖走,雙目充血仍不甘心的扭頭瞪視見死不救的人。 陳青心下微抽,緊握拳頭制止自己沖過去放人。若是陳三叔私下找他商量,何至于落得這般下場?連梁柏達都無能為力,他又能怎樣? “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大可不必內疚,若覺心里過意不去,捎帶些糧食給他家人便是”梁柏松義正言辭說完,就帶頭返回家中。 直到看清家中慘狀,陳青稍顯難受的心緒終被憤怒取代。 一向整潔的宅院被打砸的破敗不堪,任梁柏達心再善,這會也不由咬著牙怒喝“傳下去,梁家往后再不屯糧!佃租打今年起也恢復六成!” 梁柏松怒氣磅礴的沖進正堂,一把推開祠堂大門,扭頭怒斥“這幫畜生!連祭祀用的銅器都沒放過” 梁柏達氣急的推開二弟,親自進去查看,又點了香舉過頭頂,跪在祖宗面前請罪。好在祖宗牌位完好無損,若是砸了靈位,他這不孝子孫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呼嘯的冷風徑直穿過窗扇,吹的人心微涼、滿室皆寒。 整張油布窗紙,能揭走的全揭走了,揭不走的也被木棍鐵鎬捅了個窟窿。木質家具大抵都遭了殃,連同杯碗瓷碟碎了一地。 “這些損賊!搶了糧食還不成,非要將家里霍霍的不成樣子,活該他們去蹲大獄!”李三媳婦和梁佳過來幫忙,都不由心酸的抹起眼淚,好端端的大宅被打砸一通,當真是好心沒好報。 家里一應物件毀的不成樣子,連同舊衣都丟的一件不剩,若非一早藏起大半,估計這會兒連個布片都不會剩下。 陳青從地窖里搬出少許衣物碗碟,對付著煮了早飯,這會兒誰還有心思吃喝?只盼著兄弟倆能平安無事的回來。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梁子壯一行去縣衙擊鼓鳴冤,非但沒能將一干賊人繩之于法,反而被扣上私下屯糧、哄抬物價的罪名。 一眾賊人于當夜受主簿挑唆,反口倒打一耙,哭訴梁家為禍鄉里多年,每每假借災年屯糧高價借給佃戶,又以佃租為憑橫征暴斂,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梁子壯二人本還納悶為何連同他倆都被一起收監,第二日開堂受審時方知,他們這個原告竟反被賊人誣陷為被告! 梁子壯當堂斥責何知縣假公濟私,黑白不分,惹的縣太爺大怒,打了二十大板關進大牢,押至年后再行處理。 誣陷梁家不是目的,何知縣最大的動機仍是扣押梁子俊。只要梁子俊一日不出牢房,那走私案就一日不能有變。 前有知府大人的親筆信,后有縣城百姓堵門換銀,再加上押解罪證的衙差遲遲不歸,這前后一思量,處處都暗藏了梁家的手筆。為求脫罪翻案,說不得就是梁家在背后推波助瀾。 只要梁子俊仍在他手上,任梁家有通天本事,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同他作對。有把柄在手,還怕那廖凡志能翻了天去? 就算網開一面,跑了一個梁子俊,他不是還有廖凡志和李守財這兩個罪人頂缸么。只要控制住梁子俊,再無人可阻他晉升之路。 何知縣的如意算盤撥的精細,奈何罪證不足,他就是想開堂審理都不行。每日焦急之余,只得再三言明不許任何人探監,又焚香禱告,期盼罪證速速到位。 陳青當天沒見著兄弟倆,心下就知要遭,不得已又砸下大把銀子,買通獄卒與梁子俊私下會面。 離著過年只剩三天,短短幾日風波不斷,曉是心性強韌者也不免被焦頭爛額的瑣事煩的食不下咽。 梁子俊摸著日漸消瘦的媳婦,心下自責不已,若非他目無法紀又怎會拖累全家受罪?若是走私一事不曾告發,憑他舉人的身份,那些賊人也不敢公然上門搶糧。 “對不起,累你受罪了”梁子俊攬過人,語氣暗淡的道歉。 “現在還說這些作甚?等你出來,看我怎么收拾你”陳青語露無奈的斥道。 梁子俊一關數天,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都頹廢不少,只這副落魄的樣子就讓陳青心疼不已,哪還說得出重話?來之前的滿腹怨氣,這會早已化作青煙消散一空,只余對這人的心疼與擔憂。 吃著媳婦親手做的飯菜,梁三爺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多日不見,越發念及媳婦的好,遂討好的笑道“爺當真娶了一位巧手媳婦,這飯菜越加對爺胃口了” 陳青白他一眼,暗笑道“許是你吃不慣外面買的粗食,這才覺得香” “胡說!明明是你將爺的胃口養刁了才對!”梁子俊大口吞吃,義正言辭的駁斥。 陳青心下微酸,梁子俊何曾受過這種苦?眼下食材有限,胡亂做出來的吃食竟也能讓他覺出好來,想必定是在這獄中不曾好好進食有關。 遂提起筷子,夾了一塊臘rou遞到人嘴邊,語氣難得溫柔的央到“多吃點” 梁子俊怔愣片刻,大口含住,咬著筷子傻笑的瞇起了眼睛。 殘羹冷湯的香氣,沒一會兒功夫便引來藏在暗處的蟲蟻。 窸窸窣窣的沙沙聲,曉是陳青這等膽大之人都不免頭皮發麻,商議到一半便停下來側耳傾聽,揪著梁子俊衣襟顫聲問道“你聽見沒?” “小東西罷了”梁子俊砸著嘴笑的意味深長,怕嚇著媳婦,故意似是而非的答道。 奈何梁三爺心疼媳婦,卻總有那么些不開眼的小東西跑出來驚嚇陳青。 當腳背上竄過一只沉甸甸的大老鼠時,陳青驚的一高竄起,摸黑攀上梁子俊腰腹,嘴里驚疑不定的嚷道“什么東西?” “蛇蟲鼠蟻罷了,不必驚慌”梁子俊拍著媳婦背脊,趕忙安撫受到驚嚇的陳青。 他不說還好,只憑猜測還不至于確定,如今聽聞這滿室的沙沙聲皆是這等穢物發出,再強悍的心臟也不免被唬的頭皮發麻。 加之陳青此生最怕之一——蛇!一等梁子俊話音剛落,剛還窩在梁子俊懷中的人,這會早已手腳并用的掛在他身上,任由梁子俊如何哄勸都不肯下來,直將人當成避難的樹干死死扒住不放。 梁子俊雙腳分立,勉力撐住不倒,咬牙吭聲“媳婦,你好重!” “活該!挺著吧”陳青這會還有心思損他,若非最近瘦了不少,他倆非得倒進蟲堆不可。 “呃……我咋不知道你還有怕的時候?”梁子俊勉力托住肥臀,不正經的捏了捏。 陳青回手打了那賊手一記,又飛速收回,語帶不滿的說道“別跟我提蛇,我最怕那玩意了!” “嘿嘿……哪天瞧爺給你逮個十條八條剝了皮熬湯,包準你喝了解氣”梁子俊抖著腿說完,快速將事情交代一遍,才開口商量道“媳婦,咱還是減肥吧” “噗嗤……”昏暗中傳出陳青不合時宜的噴笑聲,惹的梁子俊仰高了脖子一頓狠咬。 臨走前,梁子俊抱著人親了一會兒,才扁著嘴囑咐“照顧好自己和咱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