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沈老夫人嘆了聲道:“難怪我要給你說的白家親事你死活不應,你就瞧著豫王這般好了?” 沈瓊樓沉默了會兒,也不再否認:“他是很好的?!?/br> 沈老夫人道:“你爹娘這些日子也在給你挑人家,他們給你挑的人選也不差,縱然比不上豫王顯赫,但也都是數得著的,你嫁進去之后有咱們家撐著,日子不說一帆風順,可至少也穩當?!?/br> 沈瓊樓現在對這些大道理不大聽得進去,心煩道:“穩當是穩當,一輩子也就這么渾渾噩噩過去了?!?/br> 沈老夫人難得耐心:“我現在最后悔的事兒,就是當初松口讓你姑姑嫁給魏王...” 她見沈瓊樓張口要反駁,一擺手道:“我知道你要說豫王和魏王不一樣,但他們都是宗室中人這點總是一般的,只要是皇家人,咱們都說不上話,你過的好不好全看運道了,難道你真想把什么事都寄托在運道上?賭一個男人是否會一輩子對你好?” 用現代的話解釋,嫁給尋常人家是銀行存款,沒啥風險但是得到的也少,嫁給殷卓雍是風險投資,風險大收益也大。沈瓊樓在心里苦中作樂地吐槽,她現在也有點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得不說,聽到殷卓雍來提親的消息,她是高興的。 她等沈老夫人說完,抿唇道:“我不是三姑姑...” 沈老夫人眉眼恍惚:“是啊,你不是她...”她忽然伸手握住沈瓊樓的手腕,力道大的讓人生疼:“可你生的這樣像她,又恰巧也是行三,她走錯過的路...祖母不想讓你也再走一遍了?!?/br> 沈瓊樓有千言萬語可說,但目光觸及沈老夫人眼里的深痛,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本來不是愛傷春悲秋的人,但這時候卻體會到了梁山伯和祝英臺硬生被拆散的感覺,于是沈.祝英臺.瓊樓晚上煩的一粒米都吃不下,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整個人便如廢了一般。 陳氏縱然這事兒上跟沈老夫人觀點一致,見女兒這樣也難受的心肝都要碎了,特意送飯來她房里,她本來也不想吃,但見陳氏凄凄慘慘戚戚的樣子,也只好用筷子扒拉了點飯粒。 那一天是豫王提親被拒的三天后,沈瓊樓在沈老夫人屋里蘑菇著想跟她說說殷卓雍的好處,沈老夫人則是等她自己想明白,祖孫倆正在斗智斗勇,沈木就神色焦急地走進來,帶了個驚天壞消息。 他深吸一口氣,先瞧了陳氏一眼,壓住煩亂的思緒,竭力鎮定道:“今日圣上突然發作,把陳家一位侄子帶上朝來,又列出證據,說岳父仗著皇后的勢在外跋扈妄為,心懷不軌,岳父,岳父當朝以頭觸地,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如今被人抬下去...生死不知,皇后娘娘這幾日本就積勞成疾,聽聞這個消息之后便昏迷不醒了?!?/br> 陳皇后縱然再精明強干,陡然聽聞父親出事,一時也難以接受這般打擊。陳氏駭的俏臉煞白,大叫了一聲“爹!”雙眼一閉起,也暈過去了。 沈木急急忙忙摟住她,又是掐人中又是請大夫,沈老夫人也忙亂一時,等陳氏悠悠轉醒來,她才顧得上問道:“圣上這是為何???是不是還在記恨上回在臺面之事?” 沈木勸慰嚶嚶哭泣的陳氏幾句,緩緩點頭:“只怕是...最近娘娘和太子在朝堂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圣上這般只怕也有殺雞儆猴的意思?!?/br> 沈老夫人忍住心焦:“那咱們只怕也難脫干系,該如何是好?” 沈木無奈道:“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母親放心,兒子為官這些年,還是有幾分人脈的,下午我去探聽探聽消息,母親在家約束下人,讓眾人不得先亂了陣腳?!?/br> 沈老夫人重重點頭,卻沒想到沈木這一去到深夜也沒回來,不光是他,在刑部當差的沈念文,在學里讀書的沈岑風都沒回家。 陳氏越來越慌亂,最近一直閉門不出的邵氏也難免驚慌,但都不得不強自鎮定下來,幫著沈老夫人規制下人,嚴禁他們出去亂走,到最后干脆閉了府門,讓人不得進出,只瞧瞧派幾個機靈靈便的小廝上街打聽。 小廝到午夜才回來,慌慌張張地跪在沈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侯爺,侯爺在刑部已經被鎖拿了,還有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已經被人帶走了,不光是咱們家,還有忠勤伯陳家,和其他好些勛貴,內閣學士和言官都被鎖拿了?!?/br> 沈老夫人立刻站起來,急急問道:“怎會如此?打聽清楚了嗎?” 小廝哆哆嗦嗦,看了邵氏一眼,這才小聲道:“是,是志少爺說咱們家居心叵測,意圖謀反?!?/br> 邵氏尖聲道:“不可能,志哥兒怎么做出這等事!” 沈老夫人也覺得難以置信,縱然沈成志和家里不大和睦,但他做出這事兒,不等于自毀根基嗎? 沈瓊樓先讓那小廝下去再探,安撫邵氏和沈老夫人道:“祖母伯母先冷靜下來,許是那小廝聽錯了呢,咱們先冷靜點,先想想法子看怎么應對?!?/br> 沈老夫人正要說話,忽然就聽靜夜里傳出噠噠的馬蹄聲,護院急慌慌來報,說沈家大門被一群緹騎叫開,如今這群錦衣衛已經進門了。 沈家的女人立刻出了院門去看,果然見一行錦衣緹騎舉著火把往正院走,外頭已經被圍了起來,為首的除了個錦衣校尉,還有縮縮閃閃不敢和沈家人對視的沈成志。 沈老夫人深吸一口氣:“不知您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校尉呵呵笑了兩聲,把身后的沈成志露出來:“老夫人,您家大公子大義滅親,直指沈侯爺意圖不軌,想要犯上作亂,卑職只是奉命行事,還望老夫人不要見怪?!?/br> 眾人一聽這話,再見沈成志那閃爍的神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邵氏上前一步重重地給了沈成志一耳光,厲聲道:“你這不孝不悌的畜生,竟然做出如此狠毒之事來,還不快去跟人說,說你二叔沒有謀反,一切都是你自己造謠的!” 她縱然心里也希望過二房倒霉,但也從來沒想過這等惡毒又愚蠢之事,如今沈家一門全靠著二房,二房要是倒了,整個沈家也都沒了頂梁柱,誰能撈著什么好處不成?“ 沈成志顯然早已經被教過該怎么說,捂著臉悶聲道:“二叔心懷不軌,我也是魏朝臣子,豈能由著他得逞?” 邵氏氣急攻心,撲上去就想扇死這個不知所謂的孽障。怒聲罵道:“你這個不知所謂的混賬東西,你二叔出事了,你能落著什么好不成?我當初真該一巴掌打死你這個孽障,也省得今日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兒!” 校尉一把攔?。骸拔撼煞ㄒ幎?,女眷不必關押在牢里,在家中由專人看管著,諸位夫人都是體面之人,就先在這正院呆著吧?!?/br> 他頓了下,又道:“哪位是沈家三姑娘?” 沈瓊樓緩緩走出一步:“是我?!?/br> 他其實早就看見了,不過隨意一問,上下打量幾眼,見果然容色妍麗,難怪廠督指名道姓要把人單獨關起來。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上頭有吩咐,沈家小姐單獨關押,您這邊請,得罪了?!?/br> 陳氏立刻護在沈瓊樓身前,雙臂張開:“你們別想帶走我女兒!” 校尉皺了皺眉:“侯夫人別與我們為難?!卞\川侯府是武人世家,他也是行伍出身,心里倒是有幾分敬重,也不愿與這些女眷為難,但這些的前提是這些女人要守規矩。 沈瓊樓反手摟住陳氏輕輕安慰:“娘,我沒事的,你不用著急?!彼龥_沈老夫人打了個眼色,讓沈老夫人拉住陳氏,對著那校尉道:“走吧?!?/br> 沈家宅子是不缺的,那校尉隨意把她安置在一所環境清雅的小院里,外面命人看管著,半個字也不多說,自己就躬身告辭了。 沈瓊樓本來還想探問幾句,但見他如此,也沒再開口,找了張床坐下,邊思索起現在的情勢來。 想著想著卻不由得跑偏了,她昨日還擔心自己和殷卓雍的事兒,但那些兒女情長和今日的抄家滅族之禍比起來,只能說是小事了。 沈瓊樓急急思索著現下誰還能拉拔沈家一把,她自己積攢的人脈不多,大都是跟沈家官位爵位差不多的,仔細想完就剩下殷卓雍,太子和幾位太傅了,但問題是該怎么出去呢? 她兩輩子別說這種事兒了,連小偷都沒遇到過,連個參考都沒有,思考起來猶如腦袋短路,過了半晌才眼睛一亮,走過去輕輕敲著窗欞。 外頭看管的番子立刻走過來,不耐道:“做什么?” 沈瓊樓在里頭嘆了口氣:“大人能不能給我個蠟燭,我這人有個毛病,夜里跟瞎子一樣,不點火就什么都看不清?!?/br> 古代人得這種病的并不少,番子一聽就知道了,雖不耐煩,但想到廠督的吩咐,還是取了個小蠟燭給她,又遞了個簡易的火折子過去:“就這么一個,用完了就再沒了?!?/br> 沈瓊樓應了聲是,接過東西小心翼翼地掖到袖子里。 就這么關了一天半,她心急想探聽些消息,偏外頭人嘴巴嚴得很,半個字都不往外吐露,她心急如焚,故意在屋里砸了個茶杯,屋外頭的錦衣衛連忙探頭進來查看,見沒什么大事兒,又悻悻地縮回去了。 她循序漸進,不是打翻茶杯,就是人從椅子上摔下去,再不就是在屋里罵罵咧咧,一次兩次還有人來查看,次數多了外頭人也懶得管了,只道這位貴女驕縱慣了,也不分分場合就打人罵狗的。 第三天天才泛起魚肚白,關閉許久的屋門呀吱一聲被推開,沈瓊樓抬頭去看,就見蘇沅步履悠然地邁了進來。 她瞇起眼,冷冷地看著他:“是你干的?!?/br> 蘇沅笑了笑:“你猜?!彼麅A身坐下來,彷如在極好的友人家做客一般,熟稔道:“你近來過得如何?” 沈瓊樓捏碎了個茶杯,將一塊碎瓷捏在自己手里:“過的好得很啊,全家都不知道死絕了沒?!彼矝]問蘇沅為何要如此,想想他為誰所用就知道了。 蘇沅明知道她在探問,仍舊照實答了:“你放心,沈家人上下現在都好著呢,不過前些日子晚上又在沈家院子里搜出兵器來,這可是意圖犯上的鐵證,就是以后會如何...那就看天命了?!?/br> 沈木并無反叛之心,自然不可能在家里藏這個,是誰栽贓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西廠和錦衣衛的人別的不行,干這個卻最熟練不過。 沈瓊樓漠然地看著他:“提督特意來找我,只怕不單只是為敘敘舊吧?” 蘇沅淺笑:“姑娘聰慧?!?/br> 他微頓了頓,似乎想起些往事,目光凝落在她的臉上,笑容溫和的讓人不敢置信:“實不相瞞,我對姑娘傾慕已久,若你愿意一直陪著我...沈家人的性命至少可以保下?!?/br> 沈瓊樓自然明白他說的陪著是什么意思,不由得一怔,覺得他簡直是匪夷所思,皺眉道:“我這人說話直,提督別介意,你不是太監嗎?讓我陪著有什么意思?這算什么,假鳳虛凰?” 好吧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就是被蘇沅笑的惡心,忍不住出聲刺了他一句。 蘇沅:“...”他的表情罕見地僵了一瞬,頓了半晌才緩緩道:“逞口舌之快又有何意義呢?” 沈瓊樓淡淡道:“好奇罷了?!彼笱隽搜鲱^:“提督若說的是這個,那就請回吧?!?/br> 蘇沅也沒指望一次就能馴服這頭桀驁的小獅子,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逼她低頭,于是起身喟嘆一聲:“看來長史是沒把家里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沈瓊樓對他已經嫌惡之極:“與你何干?” 還是跟前世一樣,兩人總沒個好結果,蘇沅淺笑不變:“是無關,不過皇上最近已經準備下旨,太子也已經被禁足,你走投無路的時候再來,可就不是這個價碼了?!?/br> 他風度絕佳地拱了拱手,撩起袍袂出了門,昨日那個校尉趕來問話,先是請了個好,又問道:“廠督,那個沈成志見天兒地問我他什么時候能承爵...現在把他怎么辦?” 蘇沅道:“你糊涂了不成?那種數典忘祖的東西...”他做了個單掌下切的手勢,校尉低聲應了。 蘇沅沒想到人還沒回西廠,沈家那邊就傳來了走水的消息。 殷卓雍這幾日也不眠不休的上下活動著,今日才有眉目就趕去沈家,沒想到剛踏入沈家大門,就見到一束沖天而起的火光,讓人拉住一個番子細問,聽說是關押沈家姑娘的院子著了火,頓時連指尖都冰涼了。 他跳下馬車,也顧不得眾人詫異地眼光,幾個縱身就過去,見錦衣衛的番子正在救水,見到他來都面帶愕然,他忍著心焦道:“狗才,去叫水龍隊來!” 一個番子轉身去了,幸好沈家有自己挖的湖,水是不缺的。他看了看越來越大的火勢,熱氣直撲面進來,錦衣衛怕燒傷了他想請他先走,他一手搶過水桶往自己頭上一澆,正要沖進去,就見有個人影匍匐著爬了出來,背后是倒塌的衡量,整個房子嘩啦啦傾倒了一半兒。 沈瓊樓穿著不知道從哪里搶來的錦衣衛的衣裳,臉上頭上滿是黑灰,見到同樣滿身狼狽的殷卓雍先怔了怔。 他倒是眼力好,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兩人滿肚子的話都堵在喉嚨頭,她嗆了太多的煙灰,重重地咳嗽幾聲,整個人都栽在地上了暈過去了。 殷卓雍也立刻把她抱起來帶走,幾個番子想攔住,被他一個凌厲的眼風打過去,再不敢動作,他抱住她先塞到轎子里,一連串地問話:“三位太傅,首輔次輔,幾位尚書,言官,還有沈老侯爺舊部都通知到了嗎?” 三寧輕輕應了,殷卓雍瞧了眼還高高燃著的火堆,笑得森然:“皇上不是要臉嗎?想法子讓咱們的釘子放閑話出去,說皇上戕害忠臣,忠臣家眷不堪受辱,想要引火自盡,他要臉,那就把他的臉皮給扒拉個干凈!” 三寧微怔:“王爺,這...會不會...”太絕了些。 殷卓雍什么話都沒說,直接把轎簾放下了,這意思三寧明白,挺起腰準備去了。 他一回王府踹開門就讓人請了太醫過來,太醫診治了說是吸入的濃煙太多,再加上心神不穩,這才昏迷過去,又開了個燙傷的膏子,他心里這才放下。 沈瓊樓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欲裂,嗓子頂的生疼,趴在床上連連咳嗽,眼睛又被煙熏得通紅,勉強睜開眼只知道天黑了,她瞇縫著眼睛瞧了瞧,啞著嗓子道:“王爺?!?/br> 聲音嘶啞難聽,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殷卓雍端了蜂蜜水來給她潤喉嚨,見她身上還有幾塊燒傷,心疼又惱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自己放火燒自己?” 沈瓊樓郁悶又言簡意賅:“我沒有?!?/br> 其實她是想放了火趁亂打暈一個番子,偷了他們的衣裳跑出去,她最近老在屋里鬧出響動來,是以外頭看管的人聽見動靜也沒管,沒想到她自己玩脫了,火燒的太大,幸好提前準備了才跑出來。 殷卓雍見她說話艱難,也不想再細問,反正現在人是救回來了。 沈瓊樓卻忽然急了,慌慌張張就要起身下地:“我要去救我家里人!” 都相處這么久了,她是真的喜歡沈家人,也真心把他們當自家人,不想讓他們出一點事兒。 殷卓雍按住她:“幾位太傅已經輪番進宮,還有首輔次輔,言官的折子也遞上去了,如今宮里宮外議論紛紛,就是皇上也得有所顧忌,不會冒天下之不韙再動你們家和陳家的?!?/br> 他說著頓了下,又冷笑道:“不過削爵貶職流官卻免不了,你們家不是素來以錚錚鐵骨著稱嗎?再硬的骨頭也擋不住皇上一道圣旨?!?/br> 這話還是有怨意,他是這事兒發生后才知道的,當時只顧著擔心沈瓊樓了,現在回過味來卻有點竊喜,沈家原來還有皇后和爵位撐腰,現在什么都沒了,拿什么攔著他? 只要人在,其他的沈瓊樓不是很擔心,反正只要太子不倒,昭睿帝一蹬腿,沈家照樣有起復的機會。 殷卓雍聲音帶了些惱意:“早知如此,還不如早些定了你我的婚事,拿喬作勢的做什么?害得你現在嫁人都不能!” 沈瓊樓想了一下,沈家人如今關的關,抓的抓,辦婚禮肯定不可能了,就算放出來也逃不了貶官之類的項目,更沒功夫舉辦婚禮了。 她訥訥地道:“那我是不是也得跟著家里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