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沈瓊樓的心情好比嗶了狗了,她越緊張臉上反倒更顯不出什么表情來,只能僵著臉:“上回聽了祖母和父親一番教誨,孫,孫女已經知道錯了,知道自己犯下的錯兒有多大,以后絕不會再犯糊涂了?!?/br> 沈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讓她生生打了個激靈,覺得全身都被看透了一般,她一哂:“知錯?那可未必,也有可能你現在驚了怕了,覺得自己錯了,過了兩天又故態復萌?!?/br> 這沈老夫人實在是個厲害人物,沈瓊樓說一句被她駁一句,這回徹底沒詞了。 她想了想,也不光耍嘴皮子功夫,正了神色道:“祖母說的是,原來我總想著上頭有父兄護著,是以一直在外頭惹是生非的,這回我嫉恨許公子舍我而選了別家姑娘,所以去壞了人家的納彩禮,沒想到卻因此帶累了父兄,鑄成大錯,所以這回是真受足了教訓,心里也覺著愧疚難當?!?/br> 在聰明人跟前光說虛話是沒用的,得以誠待人才行,果然,沈老夫人的神色松了松。 沈木跟著躬身道:“子不教父之過,我這些年一直帶著夫人在外任職,樓兒一直丟給她大伯母照管著,我也無暇管教她,細算下來,她如今性子這般不遜,大半都是我這個當爹的過失?!?/br> 沈老夫人低低嘆了聲,伸手把兒子扶起來,又抬手示意沈瓊樓起身:“知錯不是光嘴上說說就行,得做出個樣子來讓人瞧瞧?!?/br> 她伸出一根保養得宜的手指:“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別的我也不多說,首先你得去許家和陳家姑娘那里道歉,還有你如今都十四了,得找一份正經差事,咱們家不興養個游手好閑的?!?/br> 沈瓊樓穿來的朝代十分詭異,比她認知里的古代要開放多了,女子不光能出門行商做事,甚至還能入朝為官,只是官位都不算高,而且嫁了人之后絕不能再繼續當值,但也比她記憶中那些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朝代好太多了,是以老太太說讓她尋個正經差事。 她說著漸漸肅了神色,語氣放重:“三丫頭,我是瞧在你爹的面上才給你這最后一次機會的,若是你那些混賬毛病再發作,就是你爹娘把頭磕爛了,也別想我輕饒你!” 沈瓊樓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兩件事就沒一件容易的!但想到不答應的后果,這才咬著牙應下了。 沈老夫人這才揮手讓她下去,沈木先躬身道謝,又遲疑著道:“娘,一個月是否太過...” 沈老夫人淡淡道:“這回雖不打算真讓她進庵堂,但也得讓她吃些苦頭才知道教訓,這回你和你媳婦誰都不準伸手幫忙,尤其是你媳婦...不然別怪我嚴厲?!?/br> 沈木嘴上嫌夫人對沈瓊樓太過嬌慣,但他自己何嘗不是對這唯一的女兒時時護著慣著?他聞言在心里喟嘆一聲,低聲應著躬身退下了。 沈瓊樓帶著一身的冷汗和還在哆嗦的兩條腿子出了老夫人院子,正不知道該往哪走,迎面就見兩個婦人被一眾丫鬟簇擁著趕著過來了,一個自然是親娘陳氏,另一個卻是她大伯母邵氏。 邵氏容貌比陳氏差了許多,不過也是一清秀端莊的婦人,見她兩腿突突地打著擺子,忙上前扶住她:“怎么弄的?老太太又罰你了?” 這些年沈瓊樓的爹娘一直外放,在府里呆的時日極短,她當初年紀尚小又不能一并帶走,爹娘便托了大伯母照管,這近十年沈瓊樓一直是由大伯母照料的,兩人真比親母女還親近幾分,倒襯的陳氏像外人了。 她彎腰扶著膝頭,呲牙道:“勞大伯母惦記,就是剛才在里屋跪了會兒,現在有點站不住?!睂W這些古人文縐縐的說話真費勁。 邵氏聞言也心疼的不行,不過她比陳氏理智許多,倒沒有哭天抹淚的,只是親手把她扶著,又忙不迭地命人取藥酒給她揉按膝蓋,柔聲嗔道:“你也是心眼實,不會換個輕便的姿勢跪著嗎?” 沈瓊樓訕笑,她一嚇就什么都忘了。 陳氏孤零零地立在一邊,她回來這些日子寶貝閨女一直對她十分不耐,倒是和大嫂十分親.熱,現在看來兩人湊在一處有說有笑倒似親母女,卻獨獨不理睬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陣傷懷。 沈瓊樓要是知道肯定覺得十分冤枉,她對親媽和伯母都沒啥印象,自然也談不上跟哪個親近了。 邵氏說了幾句,對著陳氏道:“樓兒這孩子沒什么大事兒,我先帶她回去上藥了,弟妹也不用擔心太過?!鄙颦倶沁@幾年都是住在大房院子里的。 陳氏聞言更覺難過,低低地應了聲,后退幾步讓開了道。 邵氏回去之后就命人擺上了滿滿當當的吃食,然后對著她噓寒問暖,半句不提她犯錯的事,沈瓊樓被搞的十分疲勞,她算是知道原身那性子是怎么養成的了。 第二日一早,沈木就來找沈瓊樓說話,讓她正經去給許家和被砸了納采禮的陳家道歉,他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怕她處事不周全反倒得罪人,干脆自己也豁出老臉,讓沈瓊樓先去道歉,他隨后過去壓陣。 沈瓊樓:“...”哎,她原來以為她爹是比較正常的,沒想到也是二世祖養成團的一員。 事情既然已經商議好了,她就帶著賠禮騎著馬先行出發,幸好騎馬是自帶技能,不然她還得走著去。 一行人堪堪到了正街,就見街上緩緩行來輛前垂青綺絡帶,繡著升龍五彩云紋的馬車。 她自然不知這些紋路的意義,只是覺得花草蟲鳥做的還挺好看,不由得轉頭多看了一眼,沒想到馬車竟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車里探出只白潔纖長的手,手里握著紫金馬鞭,鞭梢在她下巴上輕佻地掃過,繼而挑逗似的一抬: “沈瓊樓?” ☆、第3章 沈瓊樓不由得怔了下,按說但凡知道她在京城名號的,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沒想到還有人敢主動挑釁。 她正走神的時候,那鞭梢就玩味地勾住她下巴,又往上提了提。 她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揮開他那鞭子,眼看是個來找事的,當下也不客氣,擺出原身慣有的二世祖德行,手里的韁繩一抖,橫著眼睛冷冷道:“知道上回跟我這么說話的都怎么樣了嗎?” 馬車里的人沒說話,她以為是自己語氣太重,也不想又結下大梁子,于是放緩了語氣,把下半句順嘴溜了出來:“墳頭的草都有三尺高了?!?/br> 車里靜默了一時,忽然青色繡夔龍紋的車簾被撩了起來,一聲輕笑傳出,車中人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到她身上。 沈瓊樓一直覺得世上的美人分為四品,第三品是本身容貌不錯,可以用脂粉矯飾,讓人賞心悅目,第二品是氣質上佳,談吐從容,使人心神愉悅,第一品就是兩者兼備,容貌風采無不是上佳,可謂百里挑一。 至于極品,那就是傳說中的傾國佳人,顧盼燦然,流轉生輝,不論男女都甘愿為之傾倒,這種才可謂之絕色。 她在現代沒見過這等人物,沒想到在古代卻見著一位極品中的極品,絕色里的絕色了。 她目光從那靡麗艷致的眸子小心地移開,卻又不慎落到飽滿紅潤的仰月唇上,不留神就陷了進去,一時只覺得驚心動魄,有些無措地挪開眼。這是大白天見了艷鬼了? 她在心里很是悶sao了一把,面上卻更加繃的緊,還是那車中人先開了口。 他漫不經心地斜靠在車中的軟塌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鞭柄:“好啊,那就來瞧瞧,你如何讓本王的墳頭長出草來?!甭曊{泠泠,卻帶著曖昧低沉的尾音。 艾瑪,本王?!本來以為靠著皇后姨母和侯爵老爹在京里肯定吃不了什么虧,沒想到剛出門就演了出二世祖裝b被打臉的戲碼。 她匆匆忙忙下馬行大禮,一邊不住地腦補,瞧這樣子這王爺好像還跟她認識,難不成又是被原身得罪過的哪個苦主?她雖然繼承了沈瓊樓的記憶,但也只有近日的,就連一年前的都非常模糊。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嚇人的,她仔細回想還是想不起來,但被這人的氣場催逼著,額上冷汗都涔涔冒出來了。 車里人挑了挑眉梢,簡單的動作也被他做出些繾綣的味道:“怎么不說話了,當年不是挺能說的嗎?” 聽這語氣果然是有梁子,沈瓊樓一緊張面癱的毛病就又犯了,嘴唇動彈幾下,半晌才想出幾個字,默默道:“長大了,懂事了?!辫b于她不知道該自稱什么,只好省了主語。 這答案顯然又出乎車里人的意料,他目光這才正經落在她身上,目光從她微顫的長睫上流轉而過。 她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起來,衣裳也嚴絲合縫地扣到最高處,顯然是個頗嚴謹規整的人,比起前年那個滿身戾氣,知道他身份之后又嚇得渾身發抖的沈瓊樓,如今這個顯然更有些意思。 他敲了敲車板,目露玩味,嘴角微牽:“你比原來有趣不少?!?/br> 沈瓊樓跪的腿發麻,而且這時候街上人多了起來,她被瞧得忒尷尬,敷衍道:“王爺謬贊?!?/br> 車里人見她身子微顫,低低笑了聲,眼里便是一片瀲滟波光:“跪著累嗎?” 她木著臉點了點頭:“累?!彼阅茏屗饋砹瞬?? 那人哦了聲:“那你就繼續跪著吧,跪到明日午時再起身?!?/br> 跪一天腿都要廢了,這什么仇什么怨??!原身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對待強敵不可硬撼,大不了陽奉陰違一番,他一離開她就走人,這人還能一直盯著她?因此她面上如古井無波,默默地應了聲是。 車里人見她烏黑的瞳仁閃爍,卻不見憤懣戾氣,忽的笑了笑,幾分奇異的興致乍然生出:“幾年不見,你性子倒是改了不少?!?/br> 他語調又轉了轉,頗有些曖昧不明:“咱們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起身吧?!?/br> 沈瓊樓可算是明白陰晴不定這個詞的意思了,一臉懵逼地站起來,就見車簾放下,不遠處的馬車輪又轉動起來,載著車中美人遠去了。 她摸著腦門子不能理解這什么什么王的腦回路,卻見身后跟著的幾個隨從還跪著,她忙不迭地抬手讓人起身,身后跟著的隨從們就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生怕她心氣不順拿自己撒氣。 沈瓊樓倒是沒想這么多,轉頭問道:“剛才走的那個是什么王?” 隨從聽她問的隨隨便便,腿一軟差點又跪了,哆哆嗦嗦地道:“回三姑娘的話,是當今圣上的十三弟,豫王爺?!?/br> 沈瓊樓聽完更蛋疼了,把皇上的弟弟這個身份和自己皇后的外甥女對比一下,瞬間被秒成渣渣,原身長腦袋是為了顯個高的吧?得罪這么個猛人。 她正在這邊為身上的一摞黑鍋長吁短嘆,沒料到這一耽誤的功夫沈木已經跟上來了,見她立在長街上不走,皺眉道:“不是讓你先去陳府給人賠禮嗎?怎么還在這里呆著,忘了你祖母的話了!” 沈瓊樓冤枉死了,忙把方才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沈木眉頭皺的更緊:“你又怎么開罪這位王爺了?” 這個問題她也想知道??!只能苦著臉答不出話來,幸好沈木對她的爛事也沒興趣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什么美好勵志的故事,所以略問了問就不再提了。 他轉頭叮囑道:“豫王爺封地在川蜀,文治武功都極出色,在朝中頗有聲望,過去的事兒就算了,以后跟他說話注意著些...”他想了想,又補了句“哎,罷了,你這性子...以后見他直接避過吧?!?/br> 有些話他沒跟沈瓊樓說,這豫王連圣上都十分忌憚,不得不用召他回京這種迂回手段削弱他對藩地的影響力,可見此人勢力深遠,而且性子古怪,輕易不能得罪。 沈瓊樓:“...哦?!辈辉缯f。 沈木見她低頭不言語,還以為她被嚇著了,二世祖養成團的屬性爆發,沉吟道:“不過你也不必太謙卑了,以禮相待,讓人拿不出錯兒即可,想來豫王不是那等睚眥必報之人?!?/br> 沈瓊樓:“...恩?!辈殴?。 遇見豫王只是個小插曲,最終的目標是給被毀了親事的陳家和許家人賠禮道歉,父女倆干脆一道去了陳府,沒想到連門兒都沒進,在門口被人陰陽怪氣地譏諷幾句,帶著一肚子的晦氣悻悻掉頭。 接下來還要去許府,從記憶里來看,她估摸著這位許公子還是沈瓊樓的意中人,可惜流水無情,許公子對沈瓊樓可謂厭惡至極。 許家離錦川侯府不遠,沈木和沈瓊樓站在街外停頓了會兒,給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設才去敲許府的大門,幸好這回總算是給人迎了進去,不過沒見著許公子,只見了許祭酒和許夫人。 許祭酒多少還能沉得住氣,只是面上不好看,許夫人想到兒子親事就是被她攪和的,直言譏諷道:“錦川侯府好大的威風,這回身后是跟了多少人過來?上回砸了我兒的納采禮,這回莫不是想連我們許府一道兒砸了?” 沈木從沒被個婦人這般譏諷過,三十多年的臉面算是一朝丟盡,不著痕跡地瞪了沈瓊樓一眼,拱手道:“樓兒頑劣不馴,毀了令郎的婚事,沈某深感內疚,和家中長輩已經教訓過她了,如今她已經知錯,特地上門來賠禮道歉,只盼著能補償令郎一二?!?/br> 沈木到底是慣?;燠E官場的,話說的極漂亮,許祭酒想著到底同在官場,也不好鬧的太難看,面上已有幾分緩和。 只是許夫人仍還不依不饒:“我們家門第低微,受不得侯爺這番賠禮,侯爺還是回去吧,免得折煞了咱們。我們不過是被砸了次納彩禮,又值得什么呢?就是整個家都被砸了,也只有賠笑忍著的份兒?!?/br> 沈瓊樓覺得許夫人說話太難聽,但誰讓自己這邊理虧,只好也跟著低頭道歉,許夫人瞧見她更沒有好氣,說話愈發尖刻。 沈瓊樓縱然好脾氣,也沒忍住回嘴道:“夫人教訓的是,不過當初議親之事是你們家先提的,沈府又沒強逼著,我固然做的不對,難道府上就沒有半點錯處了?” 許夫人沒想到她一個丫頭片子這般直喇喇地說自己親事,頓時被噎了個倒回氣。 沈木聽了這話便知道這事兒今日定然是黃了,于是放下賠禮帶著沈瓊樓告辭走人,出了門還是意難平,恨恨罵道:“瞧瞧你干下的好事兒,被人罵了都沒臉還嘴!” 沈瓊樓默默地道:“當初是許家先悔婚的...” 沈木冷哼一聲:“他們悔婚自然是他們不對,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再討要說法?如今鬧出這等沒臉的事兒來,就是有理也變成沒理了!你瞧瞧世人只有指責咱們的,哪里還會說許家的錯處!” 沈瓊樓也覺著沈木說的有理,不過旁人都道許公子品貌出眾,年紀輕輕地就中了舉人。而沈瓊樓小胖妞一個,還是那般人憎狗厭性子脾氣,所以那姓許的瞧不上眼,當初許家悔婚的事兒一傳出去,只有暗里譏笑她癩□□吃不著天鵝rou的,卻沒人說許家背信棄義,也難怪原身怒極。 她感慨完就摸著自己白胖的手郁悶。 父女倆滿臉晦氣地回府,就見門口幾個護院和一眾人推推搡搡,被推搡之人大聲叫嚷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你們是侯府,你們府上三小姐欠了賭債也不能不還吧!” 父女倆離得近,把這話聽了個分明,沈木氣的渾身發顫,指著她怒聲道:“不知所謂的東西!你竟然學人去賭!你這個,你這個...” 沈瓊樓是個有強迫癥的,見沈爹最關鍵的兩個字半天沒冒出來,腦子進水接了話:“孽障?!?/br> “啪” 又一巴掌。 ☆、第4章 后來賭債的事兒終于解釋清楚,是沈瓊樓和位貴胄小姐用蹴鞠戲打賭,賭得是家里的上品火玉,總算不像是沈木想的那樣,去些下九流的地方當爛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