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那個時候才知道,以前他一直不愿意承認梁若耶跟唐詡在一起,或許只是他一個人的自欺欺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這兩個人早已經以他不知道的速度熟悉起來了。 唐詡喜歡梁若耶那么多年,如今她又回來了,還成了一個項目的同事,他們兩個在一起,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自己呢? 他要怎么辦? 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梁若耶跟唐詡在一起嗎?那他這些年來的堅持又算得了什么? 他仿佛到了一處能洗滌人心的池子里,為了梁若耶,他恨不得把自己一身的罪孽都洗刷干凈,哪怕剝皮抽筋也在所不惜。他覺得自己已經從頭到腳都不一樣了,于是帶著枷鎖虔誠地等在原地,等著梁若耶過來親手赦免他身上的罪孽。 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回來是回來了,卻不肯把他脖子和手上的枷鎖取掉。 那他為了迎接梁若耶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全都白做了嗎? 杜沛霖自然是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腔心血付諸東流。但是真要讓他做出什么事情來留下梁若耶,他卻又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為什么唐詡認識梁若耶那么久了現在才接近她?就是因為梁若耶這個人,看起來溫婉可人善良軟弱,但是一旦將她逼到絕路,換來的就是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激烈。唐詡尚且如此小心,更何況是自己? 他曾經犯下大錯,狠狠地傷害過梁若耶,如何還能大搖大擺地使手段?那不過是把梁若耶從自己身邊推得更開罷了。 那場他自己造出來的車禍,原本是用來博得梁若耶的憐憫和同情的,然而她的反應,卻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如今的梁若耶,無比清楚地向他展示著,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切以他為重的梁若耶了。 時移世易,人情冷暖。杜沛霖沒有哪一科刻像現在這樣清楚過。 今天晚上,他注定是睡不著了。自從梁若耶離開之后,杜沛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他只要睡不著了,又沒有其他什么事情可做,就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他跟梁若耶這些年來的感情。 他想起那些年梁若耶一直陪在他身邊時候的事情,但是因為他當時忙于工作,總是忽視了她,如今回想起來,那么多年的陪伴居然也乏善可陳。如果不是他努力從腦海里面往外摳,他還真的沒有辦法想起關于梁若耶的那么多事情。 她無疑是個非常優秀的姑娘。不管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工作上。 工作上面,她總是能夠幫助自己,現在公司里面起碼一半的元老,都是當初梁若耶一手帶出來的。生活上面,她總是能夠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溫暖舒適,即使這里面有家政阿姨的功勞,但是如果沒有梁若耶在其中指導,恐怕也是不能夠的吧?更何況,一個家里干凈溫暖與否,最大程度還是取決于女主人的。 那他是怎么把梁若耶弄丟的呢? 杜沛霖想起,他以前總是借口“忙忙忙”,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掉她眼中的期盼??偸窍胫Π舶?,總認為他跟梁若耶兩個,不過是生意伙伴發展成為了戀人,比起少年時代那種美麗懵懂的愛情,始終差了幾分味道。 如今想起來,不是他真的沒有發現,而是發現了,被他故意忽視了。 在梁若耶豐盛的感情面前,他毫無意外地當了一次逃兵。 所以,她離開就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問題。 那些日子,杜沛霖已經回憶過無數遍了,如今閉上眼睛仿佛都還能看到當初的情景。明明心如刀絞,卻硬是舍不得放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得到片刻的安寧。 第二天早上,唐詡還沒能從睡夢中徹底清醒過來,就接到了梁若耶的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聽上去也帶了幾分沉悶,好像是剛剛醒來的樣子。唐詡靜靜聽了一會兒她說話,隔了半晌,那個人人都稱贊的腦瓜子總算是回過神來了,連忙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昂?,你在哪兒?我來接你?!?/br> “不用了?!绷喝粢f道,“我自己過來就好?!?/br> “那行?!碧圃偦卮鹜?,一時半會兒又不想掛電話,正好梁若耶那邊也沒有掛,兩個人居然就這么神奇地在電話里沉默了起來。 還是唐詡機靈地結束了這場尷尬,不動聲色地輕咳了一聲,說道,“那......等下我在那邊等你。我先掛了?!?/br> 他掛了電話,半晌都沒能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一直怔怔地坐在床上出神。要不是他學生一個電話打過來,唐詡還不知道自己要這樣干坐到什么時候呢。 他跟學生通話完畢,這才想起來今天在學校還有兩節課。眼看著是上不成了,干脆打電話去系辦公室那里請了假。 做完這一切,他才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體,將頭靠在床頭上,怔怔地笑了出來。 昨天的提議原本只是信口一說,只是為了能更靠近梁若耶一點兒,沒有想到,她居然真的答應了。 他側頭看向窗外,明明是秋天,也突然覺得陽光突然燦爛了起來,樓下高大的、滿目金黃的銀杏樹這個時候在他眼中已經變成了一片花團錦簇,下下你閉上眼,仿佛都還能聞到外面的花香。 唐詡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總算是讓自己從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里面掙脫出來。然后這才掀開被子起來,去了洗漱間。 他洗澡,刮胡子,還很少見地往臉上撲了點兒爽膚水,雖然也知道沒啥作用,但心理上就是覺得自己更精神了點兒。 然后是打開衣帽間,挑選襯衣。粉色好像有點兒娘,白色又太常規,黑色未免沉悶,藍底帶暗花的有點兒花哨......他選來選去,時間過了快半個小時,居然都沒能從里面選出一套他覺得十分滿意的衣服來。 也是生平第一次,唐詡覺得他昨天還是太唐突了。起碼要等他買了兩套新衣服之后再跟梁若耶提那個建議吧?要不然,搞得現在他要去找結婚照了,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找不到。 人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也太草率了。 唐詡現在十分郁悶。 十分想抽自己兩個耳光,然后穿越回昨天,把他跟梁若耶講出來的話吃回去。 是的,今天早上梁若耶過來給他打電話說,她覺得昨天唐詡跟她提的建議可行,如果唐詡還沒有改變主意,她愿意結婚。并且,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原本還在睡夢中的唐詡立刻被她這話炸得一個激靈,他還沒有來得及去思考這件事情后面代表著什么,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梁若耶的要求。 他以為自己從來不急切的,這段感情于他而言也是可有可無的,但是真的當她說出愿意跟他結婚這句話的時候,唐詡還是不可避免的激動了。 他這個人,從小就是一副目下無塵的模樣,永遠淡定,好像從來不會碰到什么讓他驚訝或者動容的事情,但是梁若耶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卻能讓他的淡然瞬間破功。 她掛了電話之后,唐詡還暗搓搓地在床上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怕這是一場夢。 他看著被他扯出來的襯衣正裝領帶袖扣,居然有些突發奇想地,想要去問問梁若耶今天穿的什么顏色的衣服,他好找一套跟她配上。 還好他最后理智回籠,硬生生地止住了。 唐詡最后從他那堆衣服里面矬子里頭拔將軍,選了套差強人意的,又配好了領帶袖扣,看了看時間,這才出了門。 車子開了出去,唐詡想了想,開到了本區的步行街,找到了一家奢侈品購物廣場。他原本是覺得,雖然在梁若耶眼中他們兩個是協議結婚,當不得真,但是在他眼里,卻比珍珠還真。他從來不認為這是假結婚,梁若耶覺得可以委屈一切從簡,他卻不容輕忽,該有的東西都要有。 梁若耶的決定太突然,他昨天也太莽撞,弄得他什么都沒有準備。不僅忘了準備衣服,連婚戒都沒有買。 他想趁著去民政局的路上把婚戒買了,雖然也沒有顯得多鄭重,但是最起碼該有的東西都有了。雖然他們之間沒有結婚誓言,但總要有個象征的。結果停下車一看,人家那邊還沒開門。 他抬手看了一下表,才剛過九點。商場一般都是十點鐘開門,這會兒自然買不到他想要的。 唐詡看了一眼,最終嘆了口氣,然后轉身上車,悻悻地走了。 他這一生,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當中,唯獨被他視作人生大事的結婚,卻是一片慌亂,簡直讓人慘不忍睹。 連唐詡自己邊開車都邊在車上想,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樣。 梁若耶把這個當假的,目前而言,她既不想把這場婚姻演變成真的,也不想弄得跟真的一樣,給他們兩個將來留下后患。說不定婚戒什么的,不是她沒有想到,而是她想到了故意忽視了。但是他不一樣。這個建議雖然是他昨天心血來潮提出來的,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不重視。相反,他格外看重,還因為梁若耶的不重視,他才要格外上心。 梁若耶這一生,不管她結婚再多次,這次都是初婚,正兒八經的初婚。 人對第一次的事情,比如初戀、初吻、初夜、初婚,總是帶著一種別樣的情節,認為其中格外神圣,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對跟“初”相關的,總要多看一眼,總有一絲別樣情懷。梁若耶第一次跟人結婚,總不能讓她什么都沒有吧? 幾年前,她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能披上那件婚紗,戴上那枚戒指,幾年后她跟自己結婚,不管他是不是梁若耶期待的那個人,唐詡都想全部給她補上。 想到這里,他的手移到了手機上面,突然很想跟梁若耶打個電話,跟她商量把時間再往后挪一點兒。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唐詡的手指在電話上面摩挲許久,最終還是有些舍不得地放了下來。 他固然想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梁若耶面前,卻又不得不害怕她因為自己這個電話,想起曾經杜沛霖對她的薄待,傷心起來。她i好不容易才同意了要跟自己結婚的,哪怕這個婚在她眼中是個假結婚,然而唐詡卻生不起半點兒波折。 他今日能讓梁若耶同意假結婚已經頗為不易,如果中途再出點兒什么事情,不僅是有可能壞了這樁姻緣,還有可能讓她從此以后對婚姻退避三舍,避如蛇蝎。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是唐詡不愿意看到的。 喜歡一個人,總是盼著她好,盼著她平安喜樂的,尤其是對梁若耶這樣在感情上面受過不少苦的女子來說,他總是希望自己能把她帶出那片感情的泥淖之中。想跟她在一起,其中固然有心之所向的喜愛,其中也摻雜了一份憐愛。 但倘使他今天這個電話打出去,會讓原本就沒什么心思結婚的梁若耶更加對婚姻避之不及,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給她買東西固然重要,然而跟她結婚領證,在唐詡眼中也同樣重要。 他有些頹然地放下了手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今天時間也匆忙,急匆匆選出來的婚紗婚戒就算日后想起來也覺得多有不滿意的地方,只能暫時把這些程序擱下,先把證領了,等到以后再補。 沒關系,反正他們的時間還長。 唐詡剛剛放下電話,正打算發動車子,手機卻響了。他看了一眼,發現是梁若耶打過來的,連忙接了起來,“你到了嗎?” “到了。你在哪兒呢?!彪娫捘穷^梁若耶聲音聽上去十分平靜,不知道為什么唐詡突然就感覺心里酸酸的,好像不被人重視一樣。但他也分得清楚現在是什么時候,吃這些干醋實在沒道理。頓了頓說道,“我馬上過來了,你等我一下?!闭f著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她,“吃飯了嗎?要是沒吃飯的話先去吃點兒吧?!?/br> 梁若耶早上出來之前已經吃過了,聽他這樣問,隨口答道,“吃過了。你開車小心點兒?!?/br> 她講完電話,就在民政局里面的院子里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托唐詡昨天那個突發奇想的福,梁若耶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沒睡好,今天早上起來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要不是想到等下還要照相,她連粉都不會涂。 梁若耶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過了半個小時,唐詡終于到了。她其實也沒有睡著,畢竟此刻外面風大,天氣又不比夏天了,這會兒貪便宜睡了,晚上回去多半要頭疼的。所以唐詡一進來她就看到了。 他停好車,從車上下來,身上是一身新的熨帖的正裝,頭發被打理得該蓬松的地方蓬松,該塌下的地方塌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靠衣衫馬靠鞍,梁若耶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唐詡今天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神采奕奕。 再對比自己這一身半舊不新的普通風衣,今天早上只是打了個底,連眉毛都沒化,眼底還帶著兩個沒能完全遮住的黑眼圈,站在今日格外帥氣的唐詡身邊,恐怕更要讓人感嘆他一朵鮮花插在自己這坨牛糞上了。 唐詡便朝她走近邊跟她告罪,“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彼吹搅喝粢凵翊舸舻?,整個人好像沒有精神一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恐她突然變卦,又不肯答應了,連忙彎下腰來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梁若耶搖了搖頭,片刻之后才頗有些艱難地指了指他身上的行頭,又指了指自己,說道,“我要不要現在去做個頭發之類的?”要不然,看上去好像也不太相配。 他這么隆重,自己卻這么草率,實在有些不尊重人。 原來是因為這個。唐詡瞬間放心下來,有些啼笑皆非。從今天早上他接到梁若耶那個同意結婚的電話開始,他就一直患得患失。如今哪怕是看到她不肯說話,居然也要疑心她是不是不肯結婚了。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害怕梁若耶反悔,到如此程度。 “不用?!碧圃偵焓掷∷?,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想說幾句“你無論怎樣都好看”’之類的甜言蜜語卻始終都開不了口。他本身就不是擅長這類言辭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仿佛羞澀和笨嘴拙舌已經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唐詡自嘲地笑了笑,對梁若耶說道,“走吧,我們進去?!?/br> “等等?!绷喝粢凶∷?,從自己隨身的手袋里面拿出一個帶鏡子的粉盒,又掏出一支眉筆,站在民政局門口,就細細地描起眉毛來。她今天早上出門,原本就是因為精神不好想圖個便宜,只是涂了一層薄薄的粉,其他什么都沒有做。如今才來畫眉毛,雖然是當著眾人的面,但奇異的是,唐詡竟然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反而還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她畫完眉毛,又畫了個內眼線,眼角稍微拉長了一點兒,讓她那雙近視眼看上去多了一些神采。然后掏出一個在唐詡眼中是紅色的、長得跟指甲油一樣的小瓶子,在臉上抹了幾道,用手拍開,然后再在唇上涂好,整個人就比剛才有氣色多了。 最后,梁若耶再在自己眼睛下面拍了點兒粉,把黑眼圈遮了一些,這才把東西收了,對唐詡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出門得急,沒有化妝。我氣色有些不好,讓你久等了?!?/br> 唐詡知道她是不想怠慢自己,搖了搖頭。別說梁若耶原本就是出自尊重他的好意,就是沒有其他意思,她化妝,自己也還是要等的。 唐詡和梁若耶兩個人進了大廳,雖然兩人并沒有像其他來領證的夫妻一樣手拉手,表現得十分親密,然而兩個人之間神情平和,倒有一種別樣的默契。唐詡知道他們兩個不是一般的夫妻,也不勉強。反正今天能跟梁若耶一起到這里來,他已經十分高興了。 這會兒不是結婚的高峰期,然而大概是要講究一個好兆頭,大部分結婚的新人都是上午來的。梁若耶和唐詡他們居然還在那里等了好一會兒。 輪到他們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拿了戶口本出來。辦理手續的那個大姐看了看神情淡然、毫無笑意的兩人,有些不肯定地跟他們重新確認,“我們這里是辦理結婚登記的,離婚登記的還請到隔壁窗口,上面寫著呢?!?/br> 梁若耶有些不自在。雖然這件事情是唐詡提出來的,然而到底是自己答應的,今天早上還是她主動打電話給的唐詡,這會兒被人這么一說,總感覺有點兒矯情。然而她臉上還沒有來得及揚起一抹笑,一只手已經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愛人有點兒感冒,精神不太好?!?/br> 唐詡這樣一解釋,那個大姐的疑慮也就打消了。他們兩個雖然跟一般的新婚夫妻不一樣,但也不像是被誰脅迫的,想必是真的人不太舒服。那個大姐在這個崗位上做了將近二十年,早已經練就出了一番非凡的應變能力。聽到新娘子感冒了,連忙笑道,“想必是知道今天要當新娘子,昨天晚上太激動了?!?/br> 她樂呵呵地一笑,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跟著一起好了起來。梁若耶聽見她的話,卻又些出神。 雖然她把這場婚姻當成糊弄父母家人的一個工具,然而聽到“新娘子”三個字,她心上的那根弦,還是仿佛被羽毛掃過了一樣,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心里升起。 新娘子嗎?這個詞......總覺得離她很遙遠一樣。明明她也是如花美眷般的年紀,女孩子憧憬的這些東西,仿佛她都一直在有意回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