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趙侃侃的第一反應是:“你倆什么時候搞一塊兒的!” “就前幾天。你都不在,不算瞞你?!?/br> 趙侃侃平復了不忿,做了幾回深呼吸,鎮定地說:“那就,分手吧?!?/br> 輪到江懷雅錯愕:“你說什么?” “分手啊?!?/br> 趙侃侃條分縷析:“雖然大家伙兒都可勁攛掇你倆在一起吧,但誰都知道,你們兩個不合適。性格,志向,為人處世……差太多了。你就說說你吧,真打算在報社留多久呢?才來一個月,我就覺得你有點坐不住了。你這個人,沒定性?!?/br> “說什么話呢?”江懷雅佯怒。 趙侃侃笑得高深莫測:“你自己肯定也知道的。一般人沒定性`吧,由于客觀條件受限,還翻不出什么浪。但你不一樣啊,放蕩不羈江公主,你今天在北京坐辦公室,明天對我說你辭職去橫跨亞非拉,我都不覺得驚訝。我一直覺得,你這種人,至少得浪到四十歲?!?/br> 江懷雅氣笑了:“那你說我跟誰合適?” “誰都不合適?!壁w侃侃一語道破天機,“所以你才總是追逐著一些不可能的人。因為你自己也明白,其實你誰都不需要?!?/br> 倒不如在感情里反復受挫,還能告慰自己,是運氣不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認真地想和他經營一段感情,卻有心無力。 江懷雅不想承認,但卻已經在順著她的話往下想了。 “不過話說回來,聶非池也是這種人?!壁w侃侃嘆著氣,“你們倆是同一種人?!?/br> 都不需要任何人,但卻需要彼此。 這是江懷雅第一次聽別人評價,他們是同一種人。 居然是在這種情境下。說白了就是涼薄,只是涼薄得不太一樣。 江懷雅掛掉這個電話,內心沒得到任何寬慰,反而更絕望了。 不是對他絕望,也不是對感情絕望。 這種感覺她自己說不上來——類似對自己絕望了吧。 沒有念想,反而不糾結了。風平浪靜度過一個周,回頭望望才發現兩人除了發過幾條不痛不癢的訊息,幾乎沒聯絡,他倒是每天堅持問候她晚安,但她時常會忘。她安慰自己說是因為他工作忙信號差,她也說不上幾句完整的話,然而心里一片了然:不是這樣。是有一團剛剛燃起的火焰,聲勢漸消。 可能正因如此,當組長說要派人去采寫的時候,她第一個報了名。 主編挺器重她,可能是看中她早年有拍電影紀錄片的經歷,和走南闖北的能力。采寫目的地地方偏條件差,派她去一個能當兩個使,國營單位也不乏優秀的資本家。 但她挺樂意的,重新拿起相機,只覺得親切熟悉。也許只有不斷行走,把有限的感情灑在遼闊大地之上,再多進退糾纏也顯得不值一提。 ☆、第28章 行程在一周后。 臨走前,她應邀參加了藝術展的揭幕式。 她把這當作和李祺的告別,穿正裝禮服裙,搭一件黑色西服,稱得上鄭重其事。最后在休息室拆掉頭發上的暗夾,端詳二十五歲的自己,只覺世事倉皇。 在她成年的歲月里照顧她,陪伴她的那個人,終究遠去了。 江懷雅走出展廳,覺得趙侃侃說得沒有錯,她的心里并沒有大喜大悲。即便難以承認,但她已經在這小半年里,做好開始下一段人生的準備了。 如果人是一種冷血動物,那她應該是其中佼佼。 這天晚上她沒有睡好。 江懷雅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很少為什么事不得安眠。醒來覺得頭痛欲裂,喝了杯黑咖啡才去機場,姍姍來遲。小顧早就等在候機廳,把一袋早餐遞給她,悄悄傳話:“年編好像有點不高興?!?/br> 年編是組里一位前輩,三十出頭的男人,戴一副圓框眼鏡,由于真名很像近年大火的一部宮斗劇里的妃子,經常被人在私底下笑。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臉板得更厲害了,好像這樣能顯得自己更具威嚴。 江懷雅無暇理會這些瑣碎的人情世故,接過早餐就吃,隨口問:“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小顧表情無比受傷:“雅姐,我都跟你自我介紹過三回了,我叫顧諒?!?/br> 江懷雅反省了一路,飛機抵達西寧機場,她給小顧買了熱飲賠罪。 一行人走出機場,灰黃色調在眼前綿展開來。小顧捧緊了熱飲:“這地兒可真夠荒的?!?/br> “待會兒有的荒呢?!蹦昃幚淅涑鰵?。 他們要采訪的人家在山區,是一個救援隊隊長的遺孀。 這個事件從發生之初就頗受關注——一所著名高校的大學生探險社團,來未開發過的山區當背包客,結果遇上大雨路滑,迷路被困山中。當地民間救援隊第一時間出動救援,然而就在一隊大學生都成功被找到之時,發生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救援隊長王誠墜崖犧牲。 家屬拒絕接受任何采訪,他們這一趟也有頗具挑戰。 他們先是在市區住了一夜,第二天坐火車到相鄰的縣城,又改坐面包車進村子。 一開始果然吃了閉門羹,他們于是決定暫時在縣城住下。返程的車上,年編給小組開隊員開了個簡短的會,確定方針:一邊等候那家人的消息,順帶在鎮上向鄰里收集信息,并分出一個人去聯系救援隊里的其他親歷者。 這地方的條件實在算不得好。 江懷雅住進旅舍的時候,還在和顧諒打趣:“這賓館說自己是三星酒店,全北京的快捷旅館都不服啊?!?/br> 他們住的地方在三樓,旅館沒有電梯,顧諒正幫著她把行李拎上去,就聽見二樓有女人在吵架——“你們這地方能住人嗎?這熱水里面都有沙的?!?/br> ——“小姐,我們這里的熱水全都是自己燒的。這個是水垢,不是沙?!?/br> ——“水里有水垢,那不就是沙嗎?” 顧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江懷雅對視一眼。 聽聲音,這女人年輕得很,大約二十三四歲。那渾然天成的語氣絕不是矯造出來的,一聽就是被嬌慣了幾十年才能造就。江懷雅路過二樓的時候不禁多看了眼——只有一個背影,一身國際大牌,身段纖細又苗條。 顧諒的目光則放肆多了,探頭探腦看了好一陣,走到三樓,悄悄過來跟她分享:“雅姐,那是個美女呢?!?/br> “你又曉得了?” “那是。雖然就瞧見個大側臉,但那皮膚那線條,絕對是個大美人兒?!彼麛[弄完自己那點眼光,又諂媚兮兮地彎下眼睛,“當然,比起我們雅姐那可差遠了?!?/br> 江懷雅朝他嘁了聲,跨進自己房間。她這趟過來知道條件不會好,帶的衣服全都是牛仔褲灰毛衣,要多土有多土,這馬屁就是拍在馬腳上。但面對顧諒,總像面對一個賣乖討巧版的江潮,她心情很容易就好起來。 旅館的條件確實不好。白床單倒也不是潮,就是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像霉菌和沙塵的混合體。她坐在皺巴巴的床單上,思索自己行李里有沒有帶包頭包腳的睡衣,結論是好像沒有帶。 她的睡裙全都是絲綢的,吊帶,不管春夏秋冬都一貫如此。 看來這個習慣得改改了。 想完這些,她想到了聶非池。 出差采寫的事她并沒有告訴他,反正他也不在北京,她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但坐在光線昏沉的小旅館里,她突然又想給他打個電話。 告訴他,自己也來大西北了,問問他,你還好嗎。 她覺得自己其實是想念他的。 這個電話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并沒有打。 這直接導致她忙完一天的采訪工作回到旅館的時候,呆立當場。 對于身處工區的地質野外工作者,有一句著名的調侃——“遠看是討飯,近看在勘探”。 江懷雅一直很難想象風清月朗的聶非池野外工作中的樣子,直到這一刻。她在前臺問接線小妹,有沒有蘋果的充電線。小妹翻箱倒柜找出一條客人以前落在房間里沒拿走的:“這個行嗎?”江懷雅拿去一看,接線口上一個華為的標志被磨損得差不多了,無奈地朝她搖搖頭。 小顧和年編用的也都是安卓機,她一時不知在這個小鎮上,該找誰借充電線。 然后她就在焦頭爛額之中,看見了聶非池。 那是一隊人,前面的男男女女都很面嫩,好幾個還背著雙肩包,穿牛仔褲,運動鞋上沾著沒有干透的泥。后面走著一男一女,都穿統一的工裝,雖然看著風塵仆仆,但顯然從容許多。在后面還有幾個穿工裝的隊員,看上去年紀就要大上不少。 郊縣的黃昏是濃烈的,火燒云在天際投下油彩一般的霞光,送他走來。 這時候的他染上風霜,從神壇掉進這黃土人間,氣質更為內斂寬和,褪去了她最討厭的清高,反而更引人矚目了。 江懷雅一眼就認出了聶非池,并猜測他旁邊緊挨著說笑的那位就是電話里的小師妹。 但他們顯然都沒有看見她,一行人直走向飯廳。 她就這么站在前臺,好似面對一群陌生人,沒有喊住他。更何況他進門時的目光沒有與她交錯,應當是沒看見她的??墒呛们刹磺?,某一刻福至心靈,他腳步突然一頓,回過了頭。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線指引。 小念在他身邊頓?。骸皫熜?,怎么啦?” 聶非池沒有及時回答,任憑大部隊在他面前走空,看著某一方向,嘴角慢慢翹起來。 隔著一兩米的距離,江懷雅居然有些靦腆,舔了舔干燥的唇,移開了視線。 接線小妹又熱情地翻出另一根充電線,拎給她看:“小姐您看,這是好幾年前客人留下的了,老板說是蘋果的!” 江懷雅掃了眼,是蘋果4的,和她的接不上,抱歉地繼續向她搖搖頭。 聶非池走過來,說:“沒帶數據線?” 她難堪地點頭:“出門太匆忙,忘帶了?!比缓缶狡鹊赝搜鬯砗?,那個小師妹還站在原處,探究地看著他倆。她猜的還挺準,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美女。 聶非池把她的臉掰回來:“匆忙得連通知我都沒時間?” “我……”江懷雅居然往后掙退了兩步,嫌棄地看著他,“你剛從哪回來呢,不要隨便碰我的臉啊?!?/br> 小師妹撲哧笑了一聲,回身走了。 “……” 江懷雅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壞事,怯生生望著他:“我是不是……讓你丟臉了?!?/br> 聶非池神容寡淡,看不出情緒:“你住哪一間?晚上給你送過去?!?/br> 江懷雅下意識道:“別晚上成么,我急需?!?/br> 他瞥了她一眼,走了。 接線小妹還在好奇地打探:“小姐,這是你……男朋友???” 她語氣相當猶疑——哪有見男朋友全靠偶遇的?還是在她們這種犄角旮旯偶遇。 江懷雅抿抿嘴,沒點頭也沒搖頭,悻悻溜號。 雖說她在電腦上也不是不能跟他聯絡,但他居然就這么干脆地走了。臨走那一瞥的涵義太過意味深長,江懷雅揣摩了半天也沒揣摩出來。他這算什么,生氣?甩臉色?都不太像。 她把房間號發給聶非池,在房里等到天黑。 七點了他還沒來,西北地區天暗得尤其早,她起身站在窗臺前,張開手指。小縣城里沒有城市終年不休的璀璨燈光,真正能體會到伸手不見五指。 這感覺很新奇,像一個被金主包`養的少女,在獨守空閨的寂寞日子里,自己給自己找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