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72節
祝青寧搖了搖頭,道:“那殺人的兇手定然是這樣的想法?!?/br> 他又取了一壇酒,拍開泥封,正要往酒杯里倒,裴明淮道:“喝酒嘛,便該是大口大口地喝。何必還用酒壺酒杯?” 祝青寧一呆,繼而道:“明淮兄酒量甚好,我可不是。酒后失態,那豈不是失禮了?!?/br> 裴明淮拿了另一壇酒,拍開塞給了他,道:“要喝,便這般喝?!?/br> 祝青寧只得接了酒壇,雙目卻望向裴明淮腰間的佩劍,笑道,“早聞得明淮兄的佩劍乃是‘赤霄’,青寧心儀已久,可否借我一觀?” 裴明淮取了劍,遞了過去。祝青寧瞟了他一眼,笑道:“明淮兄好生大方?!?/br> 那赤霄劍劍身如雪,劍鞘上嵌了七彩寶石,九華美玉,燦如星辰。劍身厚重,祝青寧握了劍柄,一寸寸地將之拔出。一縷寒光透出,映在祝青寧面上,他面上雖緋紅,一映竟變得冷如冰雪。祝青寧失聲道:“好劍!” 他手下用力,只聽一聲龍吟,那柄赤霄已被他拔出握在手里。劍刃約有掌背寬,祝青寧隨手一揮,劍身由下而上顫動,竟如一條夭矯白龍般,似要破空飛出,龍吟之聲不絕于耳。祝青寧嘆道:“漢高祖劉邦昔日斬白蛇以定天下,好劍,果然好劍。這柄劍,也只有明淮兄配得上使了?!?/br> 裴明淮笑道:“我早已說過,這不是我原來的佩劍?!?/br> 祝青寧微微一笑,手腕一抖,已將赤霄還于鞘中,雙手奉還于裴明淮,道:“多謝?!?/br> 裴明淮接了劍,笑道:“你看了我的劍,難道不該讓我看看你使的劍?” 祝青寧眨眨眼,道:“我的劍,是看不到的?!?/br> 裴明淮一怔,舉了酒壇笑道:“是么?下次若有機會,倒要討教了?!?/br> 他見祝青寧又一氣把酒壇里剩的半壇也灌了下去,連眼神都有些不靈活了,心里暗笑,又問道:“此處有九宮會的藏寶,以及那御寇訣的心法,是真是假?” 祝青寧一手支在幾上,扶了頭道:“你說呢?你當這些人明知道隨時都可能會死于非命,還偏要留在此處,是為了好玩?” 裴明淮聽他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更覺好笑,道:“我還真沒想到你酒量這么不行,這么點就醉了。也罷,我們改日再聊吧?!?/br> 他忽然聽到石門外有微微的響動,人已躍起,將石門一把推開,喝道:“誰?” 門外卻是空無一人,只是裴明淮決不相信會是自己聽錯了。難道有人剛才在偷聽自己跟祝青寧說話?他的眼光在地上掃過,只見角落里有個東西在微微閃光,撿起一看,卻是一顆極小的珊瑚珠子。這粒珊瑚雖小,卻是色澤紅艷,明麗之極,裴明淮捏在手里看了片刻,心里疑惑不定。 石屋里突然傳來“啪”地一聲,似乎是什么東西碎掉了一般。裴明淮吃了一驚,忙轉回了石屋之中,頓時失笑。 只見祝青寧趴在幾上,竟已睡著。他手邊本有個空了的酒壇,被他一掀,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裴明淮把小幾移開,扶了祝青寧上榻躺下。裴明淮從未見過醉得如此之快的人,忍笑忍得實在辛苦。他見那支鳳鳴落在一旁,便伸手拿了起來。他一觸到那赤玉簫便是一怔,觸手生溫,原來這鳳鳴竟是暖玉。裴明淮細看鳳鳴上的花紋,共有九條血鳳,眼、爪,無一不是栩栩如生,最妙的竟然是天然生就的。裴明淮看了半日,心里嘖嘖稱奇,忍不住把玉簫湊到了唇邊,輕輕一吹。 裴明淮于音律甚通,琴簫俱精。他在索橋邊上聽祝青寧吹那曲“鳳凰臺”之時,便覺有異,但此刻自己一吹,還是吃了一驚。自這管鳳鳴中吹出的音,卻跟尋常簫聲大有不同,要清亮高亢得多,更近似笛音了。他試著吹那“鳳凰臺”,吹了幾下,心中更是確定無疑。 裴明淮沉思半晌,方將鳳鳴放回到祝青寧身邊。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輕輕敲那石門,心中一凜,壓低聲音道:“什么人?” 石門外傳來的,卻是原瑞升的聲音。他的聲音也比往日為低,且頗為急促:“裴公子,是我?!?/br> 裴明淮走到門口,打開了石門。原瑞升便站在門邊,臉上有種頗為古怪的神情。一見到裴明淮,原瑞升便道:“裴公子,老夫有東西給你看?!?/br> 裴明淮回頭朝祝青寧看了一眼,祝青寧此時醉得人事不知,若是有人要來殺他,定是輕而易舉的事。裴明淮便道:“我們到旁邊那間石屋罷?!?/br> 原瑞升跟著他到了旁邊的石屋,想要關門,裴明淮卻道:“不必關門,若有人接近,我定會聽到?!?/br> 原瑞升點了點頭,朝裴明淮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裴公子,你還記得我們在茶棚里曾說過的九宮會么?” 裴明淮一怔,道:“自然記得?!?/br> 原瑞升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們中間,有九宮會的人!” 裴明淮道:“我們中間有九宮會的人?原前輩何出此言?” 原瑞升自懷中取了一物,遞與裴明淮道?!芭峁?,你看這個?!?/br> 裴明淮一看,原瑞升交與他的,竟然是一片龜甲,龜甲上刻了一個“己”字。裴明淮一怔,道:“這……” 原瑞升臉上頗有興奮之色,低聲道:“這龜甲便是九宮會中人的信物!” 裴明淮喃喃道:“九宮會?!?/br> 原瑞升撫掌道:“是現今的九宮會。如今九宮會比起當年更是勢大,江湖上已無人能望其項背。其以遁甲為首,之下便是日奇月奇星奇,再下便是戊、己、庚、辛、壬、癸六儀?!彼麌@了口氣道,“這九宮會不但為首的‘遁甲’身份成謎,就連他身邊的日奇月奇星奇也從未有人見過真面目?!?/br> 裴明淮沉吟道:“‘己’便是六儀之一的甲戌。原前輩,你是在何處發現的?這龜甲乃是九宮會中人的信物,想必也不會胡亂扔的?!?/br> 原瑞升低聲道:“我是在勾千芒的行囊面里發現的?!?/br> 裴明淮道:“勾千芒?” 原瑞升點了點頭,道:“屋少人多,我便跟那勾千芒住了一間石屋。老夫先睡下了,只是哪里睡得著?那勾千芒卻趁老夫‘睡著’之際,悄悄走了出去。我覺著奇怪,這大半夜的,他要到哪里去?我便起身想跟著他去看看,卻見到他放在榻上的包袱。我打開他的包袱,其中除了些干糧之外,便有這片龜甲?!?/br> 裴明淮喃喃道:“勾千芒是九宮會的甲戌?……” 原瑞升道:“九宮會有勾千芒這種江湖大豪加入,不足為怪。裴公子,我們得對這勾千芒多留個心眼……” 他話未落音,只見一聲大叫,聲音凄厲之極,卻正是勾千芒的聲音。裴明淮道:“是從石室傳來的!” 原瑞升身形方動,裴明淮已自他身邊閃了過去。原瑞升瞪著裴明淮的背影,臉上頗有頹態,過了片刻方才跟了過去。 勾千芒倒在那面壁畫之下,雙眼圓睜,渾身是血。他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傷口,此刻每個傷口都仍是鮮血狂涌,地上全被鮮血浸透,一眼看去,他便像是躺在血池里一般。一塊碧色玉琰,落在鮮血之中,越發顯得紅的血紅,綠的碧綠。碧色玉琰之上,也沾滿血跡,竟似玉石之上天生的點點鮮血。 原瑞升叫道:“血池獄!”聲音顫抖,顯見心中恐懼之極。他抖著手拾起了那塊玉琰,手上立刻沾滿了鮮血。碧色映在他的手上臉上,令他的臉也生出了詭異之感。 裴明淮立即抬頭,看向頭頂那幅壁畫。壁畫極大,人物極多,他尋了半日,總算是尋到了血池獄。果然血池之中,勾千芒大半個身子都浸在其中,他看了看壁畫上勾千芒的面目,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勾千芒,一時間也覺得手腳發涼。 西墻的石門一響,薛無憂和薛無雙也進來了,后面還跟著姚淺桃。薛無雙一見地上的勾千芒,臉色便變白了,“他……也死了?” 薛無憂走到勾千芒身旁,又順著裴明淮的眼光望向了壁畫上的血池獄,冷笑道:“這畫可真是有趣。嘿,難道這世上真有鬼神之說么?” 裴明淮不答。此時紀百云和彭橫江也自東墻石門一前一后奔了出來。彭橫江的眼光落在勾千芒身上,只道:“好快的一柄劍!” 紀百云道:“這殺手是以極快的動作,將勾千芒身上經脈統統削斷,才會讓血狂噴而出?!彼难酃饫淅涞赝蛄伺崦骰?,道,“以裴公子的劍術,并不難?!?/br> 他此話一出,眾人都把眼光投到了裴明淮身上。薛無雙道:“紀前輩,這便是您的不是了。連我這后輩都能看出來,殺死這位勾伯伯的是柄輕薄的利劍,裴大哥的赤霄卻是柄重劍,怎么會是裴大哥殺人的呢?”她聲音嬌柔清脆,說得卻是斬釘截鐵。紀百云嘿嘿一笑,看了看薛無憂道:“看來薛家會跟裴氏結親家了,還沒過門就這般護著了?!?/br> 薛無雙頓時滿臉飛紅,薛無憂冷冷道:“薛家的家事,不勞閣下cao心?!?/br> 紀百云冷笑一聲,不再言語。裴明淮道:“方才我跟原前輩在一處說話,聽到勾千芒的叫聲方才趕過來?!?/br> 原瑞升忙道:“不錯不錯,我一直跟裴公子在一起?!?/br> 薛無雙道:“我跟哥哥,還有姚姊姊在一起,也是聽到聲音才過來的?!?/br> 眾人都把眼光投到了彭橫江身上,彭橫江手里轉著的金球轉得更加急了,厲聲道:“都看著我作什么?不錯,我是一個人關了門在睡覺,可那又怎樣?我為什么要殺勾千芒?”他指著紀百云道,“紀老頭子不也是一個人嗎?為什么一個個地都看著我?誰不知道我彭橫江用的是刀,不是劍!” 紀百云道:“老頭子的旱煙桿也被這位裴公子削斷了,想動手,也不行嘍?!?/br> 彭橫江卻哼了一聲道:“你那旱煙桿的招式,也同樣是自劍招里化出來的。以你紀老頭子的心機,又怎會只在身上帶一管旱煙桿?” 紀百云臉色陰沉,盯了彭橫江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要這般說,原老頭一樣是用劍的呢!” 裴明淮道:“各位都不要爭了。我剛才跟原前輩在一處說話,一聽到勾千芒的叫聲便沖了出來,那石門開啟關閉,聲音極大。而我在那一陣,根本不曾聽到石門響動。也就是說,住西面的人,沒有一個人出去過?!?/br> 薛無憂點點頭,道:“明淮說的有理。我也沒有聽到我住這面的石門響動,何況我跟無雙和姚姑娘在一處……” 原瑞升忙道:“這般說來,就十分明白了,一定不是我們中間的人?!?/br> 紀百云忽道:“此話言之過早。那祝青寧在何處?” 裴明淮道:“祝青寧喝醉了酒,在他自己那間石屋里面。他決沒有出來過,在下可以擔保?!?/br> 紀百云狐疑道:“你?” 原瑞升道:“老夫也在?!?/br> 紀百云方才無話。姚淺桃道:“這般看來,那殺手一定是從外面進來的?!?/br> 原瑞升道:“不錯,不錯,姚女俠說得是。那殺手必定是從洞口進來,殺了勾千芒,然后又立即逃走的!” 薛無雙卻道:“他能逃到哪里?索橋都已經被炸斷了,他難道長翅膀飛走?” 紀百云聽她如此說,想到那索橋已斷,心中憂懼,呆呆發怔。彭橫江卻看了姚淺桃一眼,嘆道:“我早說過你不該來,若是害得你……唉!我死了也罷,若你有個閃失……” 姚淺桃雖然臉色發白,聲音卻甚是鎮定,道:“是甥女自己要來的,干舅舅甚么事?不過……”她眼珠轉了一轉,道,“甥女心中,倒有一個想法,只是怕說出來惹人笑話?!?/br> 原瑞升忙道:“姚姑娘但說無妨,此時大家都是身陷絕境,有一點希望也是好的?!?/br> 姚淺桃道:“甥女心想,此處既然是九宮會昔日的總壇,那么必然會有秘道。我們也許可以找上一找……” 她一說,原瑞升便連連鼓掌,大聲道:“姚姑娘真是聰明,老夫佩服,老夫佩服!姚姑娘說得好,這里定然會有秘道,我們好好搜索一番,定會另有生機!” 薛無雙卻道:“姚姊姊,不是小妹掃你的興,若是有秘道,當年九宮會怎會無一人逃走呢?” 原瑞升凝望那壁畫,緩緩道:“唉,老夫素來也不信鬼神之說,但……人人都死得跟畫上的一樣……難道這九宮會中人的鬼魂……真的還在這里……?” 他這般一說,眾人都覺得這石室更顯得陰森森的了,姚淺桃勉強笑道:“原前輩,您可別在這里嚇人?!?/br> 紀百云忽道:“原老頭子,這里是蜀地,我們這回來,不會是惹著了氐族人吧?聽說以前有來朝天峽的人,誤入了他們的地盤,中蠱而死,死狀既奇又慘?!?/br> 原瑞升一怔,似未曾想到紀百云會如此問,過了片刻方道:“不,不會。那些人是不熟蜀地,走錯了路,撞到人家地方了,又大概是犯了什么忌。氐族素來不與外人相交,也不會跑到朝天峽來的,你是多慮啦?!?/br> 紀百云聽了這話,舒了一口氣,道:“你原老頭子這些地頭最熟,你這般說,我也就放心啦?!?/br> 薛無雙卻對薛無憂道:“哥哥,聽說氐族如今是歸順朝廷了?” 薛無憂嗯了一聲,道:“那也得看是哪一支。氐族那邊向來事多,又總想兩面逢源……嘿!” 薛無雙道:“他們的蠱術,真有那么神?” “你問你裴大哥去?!毖o憂道。薛無雙看向裴明淮,裴明淮卻只作沒看見,道:“夜深了,我看各位還是歇息去吧,明日還要去找秘道呢?!?/br> 第6章 眾人睡了半夜,第二日進來都是精神甚足,又吃了些干糧,喝了幾口酒,個個都巴不得早一日出發去尋那秘道。只有祝青寧臉色蒼白,出來的時候還一手按著頭,眼睛下也是淡淡的青色,顯然昨晚他醉了酒也并不好過。 他見眾人都站在石室里盯著他,一怔道:“怎么了?” 紀百云冷笑道:“難道一夜了酒還沒醒?嘿,嘿,究竟是喝醉了,還是干別的什么去了?” 祝青寧雖然頭痛欲裂,嘴上卻是一樣的不饒人?!凹o前輩何出此言?在下睡了一夜冷冰冰的石榻,倒真想找點別的事做,只可惜這地方要啥沒啥。紀前輩如果找到了別的什么樂子,何不告訴在下?” 紀百云怒道:“你!” 裴明淮見勢不妙,忙拉了祝青寧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就少說兩句吧?!钡吐暪緡伒?,“說實話,我也真沒見過這么不能喝的人,虧你還是江湖人呢?!?/br> 祝青寧瞪眼道:“你說什么?” 裴明淮伸手一指,道:“你自己看?!?/br> 眾人也自覺地散開了,祝青寧一見到勾千芒那具血都干透了的尸身,頓時一怔,道:“他死了?” 原瑞升取出了那片龜甲,道:“這是在他行囊里找到的?!?/br> 祝青寧掃了一眼便道:“九宮會?他是九宮會的六儀之一?九宮會來這里做什么?難不成也是想分一杯羹的?”他冷笑一聲,道,“也難怪,財帛惑人心,何況是這么大的一筆財寶。是誰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