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可是作為帝王的真愛,無論如何都是要有風骨的。就算是在最艱難的時候,荷嬪也要用自己的氣勢與姿態來震撼這些心懷叵測的惡人。 她努力地揚起了自己清秀皎潔的臉來,用看賊子的眼神瞪著阿玄厲聲叫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今日事敗,是老天開眼,我認了!王爺以為殺了我,就能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么?!”她不屈的舍生忘死,在天光之下濯濯生輝,自有一番高貴的品格,然而阿玄只是偏了偏頭。 一個強壯的侍衛大步上前,掄起蒲扇大的大手,沖著荷嬪就是一個大耳瓜子。 荷嬪叫這一耳光抽得眼冒金星,仰天翻倒,半點沒有醒過神兒來。 半晌,她吐出兩顆沾滿了鮮血的后槽牙。 “賤婢,臟了本王的眼?!卑⑿芙^親自去抽一個無足輕重的宮妃,蓋因如今攝政王是個有王妃的人了,自己高貴的手只能去摸自己的妻子不是? 他見荷嬪養尊處優的臉都叫這一耳光抽裂了,鮮血崩裂再也沒有了方才的秀致,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謀害陛下,竟然還敢狡辯?”他快步越過了一雙眼睛露出驚恐的荷嬪,上前扶住了看好戲的沈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沈望舒沒有受驚,這才滿意。 “嚇著你了?!彼麥厍榈卣f道。 “那酒,你有沒有……”沈望舒恐阿玄也喝了毒酒,不由擔憂地問道。 “荷嬪想謀害的只有陛下,怎會將那劇毒浪費在我的身上?!卑⑿娚蛲鏋榱俗约核闪艘豢跉?,目光越發柔軟。 他也懶得看一旁正撫著小腹露出驚容的容妃,叫礙眼的小宮女阿香滾到一旁,自己護在了沈望舒的身側,一同居高臨下,向著狼狽不堪的荷嬪看去。 荷嬪的臉都慘白一片,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兒了。 她本以為攝政王是要治她的意圖謀害朝中重臣的罪名,惠帝不過是誤傷,至少她還有個貞烈,為了惠帝不怕死的名聲,可是方才攝政王的一言一行,竟是要將謀害帝王的屎盆子扣在她的頭上。 這還了得?若謀害攝政王,有惠帝的相助,她至少還能脫罪,可謀害惠帝,又有攝政王對她如此厭棄,豈不是死定了?四面楚歌說的就是此時的荷嬪了,不僅如此,荷嬪絕望地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為她出言。 這被眾人冷眼旁觀,被所有人放棄的畫面,仿佛她曾經經歷過。 她似乎看到另一個女人,也曾經遭受過這樣的絕境。 荷嬪再也顧不得別的,對阿玄露出幾分央求,梨花帶雨地搖著頭,希望他放自己一馬。 楚楚動人,雖然臉上全是血水有些猙獰,可是卻依舊窈窕的美人兒,多少叫人感到可憐。 阿玄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突然低沉一笑。 這點絕境,又算得了什么? 若沈望舒沒有遇到他,若還是那個傻乎乎被蒙騙的貴妃,那遇到的,會是比這更恐怖千倍百倍的絕境與絕望。 她會被惠帝當做棄子,會被心愛的帝王廢棄,會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女子得意地走向帝王的身邊,知道原來一切都不過是虛假。 寵愛是假的,愛人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人生就是笑話一場。那是怎樣的痛苦,阿玄不想替沈望舒去想,此時只慶幸,自己出現在她的身邊,可以有無上的權勢來保護她,不叫她被人傷害。他看著荷嬪此時才露出的可憐,只覺得無趣頭頂,扭頭,用嚴肅的語氣對沈望舒說道,“你不可以心軟?!?/br> “我并不心軟?!鄙蛲嬉娝麚淖约?,不由笑了。 見她真的沒有心軟到想要放荷嬪一馬,阿玄才露出幾分滿意,回頭先叫人將那侍女給捆了。 “荷嬪謀害陛下,叫陛下親自治罪好了?!彼粗饨兄辉S侍衛也來拉扯自己的荷嬪,淡淡地說道。 他瞇了瞇眼,掃過了容妃,在后者臉色微白之中,笑了笑。 容妃在他露出笑容的那一瞬,終于松了一口氣,對他與沈望舒福了福。 沈望舒歷經不知多少的世界,自然明白阿玄是在打什么主意,不過她對在皇位上坐著的那人是誰沒有什么興趣,只是看著荷嬪尖聲對阿玄求饒,可是阿玄卻無動于衷地叫人將她捆了,一同向著惠帝的寢宮而去。 此時的寢宮之中各處的宮人與太醫都亂成了一團,幾乎是末世的景色,臉上都帶著對未來的迷茫與絕望。雖然有一兩個忠心的宮人依舊守著惠帝,可是沈望舒卻敏銳地發現,更多的,都跪在了阿玄的面前。 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幾乎要斷氣,卻似乎被拋棄了一樣孤零零的。 她看著仰天躺在床上,每呼出一口氣都要吐出一口血,每小小地動彈一下都要哀嚎的惠帝,心里沒有一點的恐懼與害怕,只有排揎不去的痛快。 她喜歡看惠帝落到這個地步,從未有一點的可憐與不忍。 或許她本就是一個心中狠毒的女子,也許也是因這個緣故,歷經無數輪回,她只得到了一個心愛的男人。 可是這一個,就足夠了。 她滿足地握著阿玄的大手,那溫柔的溫度順著他的手流動到自己的手上,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歡喜與幸福。 她再也不是一個人,孤零零機關算盡地在爭斗了。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卑⑿坪醺惺艿缴蛲嫘那榈募ち?,用力握緊了她的手,輕聲說道。 “奴婢也是的?!卑⑾阋哺蛲嬉煌肓诉@寢宮。 她十分鄙夷那些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宮人,只覺得太沒有忠誠,又鄙夷又心涼,見沈望舒看著惠帝不動了,她恐她心里傷感,急忙拱到沈望舒的身邊,怯生生拉著她的衣袖,用純凈的眼神仰慕地看著自己一定會忠心一輩子的王妃,認真地說道,“奴婢,奴婢一輩子都守著王妃,王妃在哪里,奴婢,奴婢也在哪……” 她還沒有說完,就被不動聲色的阿玄給擠到了身后去,正要揪住沈望舒的衣角,卻叫一個笑嘻嘻的侍衛捂著嘴,提到了一旁去。 沈望舒無奈地看著一臉義正言辭的阿玄。 “太聒噪?!卑⑿械?。 沈望舒哭笑不得,實在不明白阿玄為何一定要和一個年紀還小的小宮女較勁兒,不過似乎嫁給他這些日子,阿玄比從前更活潑了些。 “你也不差?!卑⑿鋵嵰埠荞?,沈望舒因在外頭,竟不能去捏一捏他的耳朵,只好遺憾地記在心中。 她見后宮的妃嬪們都臉色惶恐地進來,也都不敢去親近惠帝,只覺得那床榻之上的青年,真是凄涼得叫人心生愉悅。 他眾叛親離,連自己的姬妾們都不愿意在這樣要緊的時候與他有什么瓜葛,顯然在他的妃嬪心中,比起他的安危,攝政王才是最應該被討好的那一個。 顯然惠帝也想到了。 從前為了帝寵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為了他的寵愛什么都愿意做的妃嬪們,竟然都離開他了。 他看到自己的床榻前只有幾個渾身哆嗦的太醫,只有幾個嚇得渾身發抖的宮人,余者什么都沒有,不由掙扎著扭頭去看一旁,就見宮門投射進來的陽光之中,有一個美艷絕倫,神采飛揚的艷絕的女子。 她依舊那樣的光彩照人,依舊那樣的高傲貴氣。她看著他,手里卻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再也沒有一點的情意,只有漠然的戲謔與冷酷,叫人心疼。 若貴妃還在他的身邊,這個時候,一定會第一個撲到自己的身邊,就算死,也會陪著自己一起。 愿意與他同生共死的女人離開了他,直到她離開,他才發現,原來這么多年的逢場作戲,他早就將她放在了心里。 可是似乎已經晚了,她不會再回頭,看曾經欺騙了她的自己。 惠帝只覺得心痛莫名,這心痛,比中毒之后的劇痛,還要叫自己感到痛苦。 他張了張嘴,卻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 “陛下如何了?”阿玄對惠帝此時的心路歷程沒有什么興趣,只去問那幾個太醫、“陛下,陛下只怕是……”那太醫見攝政王垂詢,哪里敢有一點的隱瞞,只是救不活帝王,只怕會被攝政王給殉葬,急忙禍水東引地告狀道,“荷嬪娘娘一心要陛下的命,這毒就下得很重,不要說陛下,就是更多人,只怕一口下去,都救不了了?!?/br> 濃烈的毒藥已經將惠帝的肺腑都化開了,神仙也救不活。不過惠帝這樣清晰地聽到自己沒救兒了,還是露出了絕望。 不是誰都能安心面對死亡的。 “陛下聽見了?”阿玄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叫這幾個太醫下去,這才施施然扶著沈望舒走到了惠帝的床前,看他淚流滿面,混著鮮血狼狽不堪,便不客氣地說道,“太醫說了,陛下只怕活不了了,如今陛下還未駕崩,是不是該預備后事,另立新君?”他見惠帝閉著眼睛裝作聽不見,這才哼了一聲說道,“臣一心為了陛下,陛下臨死,是不是想要見一見害死了自己的女人?” 惠帝的眼睛猛地張開了,仿佛能冒出仇恨的火焰。 曾經他傾心愛憐的心愛的女子,竟然一心要毒死他! 難道,就是因為他那些時候的冷落? 就是死到臨頭,惠帝也不想叫辜負了自己愛情,還要自己命的女人好過,雙目怒睜,猙獰可怖。 可是阿玄卻看懂了,對惠帝的識相十分滿意,揮手,叫人將被捆在外頭待罪的荷嬪進來。 荷嬪被侍衛毫不憐香惜玉地丟在了惠帝的病榻前,抬頭就看到了惠帝一雙血紅的眼睛。這是出事之后她與惠帝最親近的一次,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艱難地在地上打滾兒,掙扎著扭到了惠帝的眼前無助地哭泣道,“陛下救我!”她涕淚橫流,惶恐到了極點,可是卻忘記問一句,惠帝如今的情況。 她對他的生死完全不在意,惠帝的心都涼透了,越發相信就是她下的毒。 女子狠毒起來,甚至不會計較后果。 這是一個毒婦! “賤人?!被莸圩炖锒际酋r血,吐字艱難,可是這兩個字聲音雖然微小,卻格外清晰。 荷嬪本在哭泣,聽到惠帝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頓時驚呆了。 “陛下?!”惠帝那樣疼愛她,荷嬪幾乎不能相信,他竟然有一日,會用這樣仇恨的眼神看著她。 “陛下說你是個賤人?!鄙蛲嬗X得反目成仇的大戲不錯,好整以暇在一旁含笑說道,“不過陛下沒說錯,你確實是?!?/br> “你!”荷嬪出離地憤怒了,怒視興風作浪的攝政王妃。 不過此時,她也只能怒視一下了。 沈望舒對于她叫天天不應的模樣兒,頗為滿意,挑眉笑了笑,便不再理睬。 這個時候,也不是她能插手其中的時候不是? 沒見惠帝都要把荷嬪給活吃了呢! “陛下,臣妾怎么會謀害陛下?”荷嬪到底與惠帝相知相愛了許多年,哪里會看不出惠帝的眼神。她斷斷沒有想到,情深似海,曾經海誓山盟的愛人,竟然寧愿相信仇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會傷害他。 或許……當帝王的口中更多地提到貴妃的時候,她的心里是怨恨過他的,可是她從未想過叫他死呀。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荷嬪將頭用力地磕在了床頭上哭叫道,“臣妾愿意與任何人對質!臣妾要毒死的,只有貴妃,沒有陛下呀!” 她懷著緊張的心情,給了貴妃一杯酒,本以為會斬草除根,可是卻沒有想到,貴妃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有事的卻是惠帝。 “賤人!”阿玄臉上驟然露出了暴怒之色,上前照著荷嬪柔弱的后背就是一腳! 荷嬪叫這一腳踏得向前沖去,一頭撞上了硬木雕花兒的龍床,頭破血流。 沈望舒甚至聽到,當阿玄盛怒地踹在了荷嬪的身上,這柔弱女子的背上,傳來了骨頭被踏碎的聲音。 “我無事,你不要為我擔心?!本退慊莸巯胍舅腊⑿?,這個青年依舊云淡風輕,可是當涉及到她的時候,阿玄卻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沈望舒卻覺得心里很快活,拉住了阿玄的手,冷眼看著荷嬪伏在地上呻吟,這才扭頭淡淡地說道,“都聽清楚了?不論別人,只謀害本王妃,就已經令人心寒,罪大惡極!”她給荷嬪的罪過里毫不憐憫地記上這一條,這才繼續說道,“荷嬪也自己承認,毒確實是她下的,是不是?” 這個可是荷嬪親口說出來的,容妃見惠帝就要駕崩,心里已經有了別的念頭,急忙搶先賠笑道,“都是荷嬪的罪過?!?/br> 攝政王妃看起來很不喜歡荷嬪,這時候不踩上幾腳,那才是蠢貨。 荷嬪再沒有想過沈望舒要對自己趕盡殺絕,可是她此時身受重傷,是真沒有力氣來與沈望舒糾纏了,只嗚咽著趴在地上,如同一條蟲子一般地扭動。 她身上狼藉一片,哪里還有一點兒的清純美麗,惠帝恨她欲死,見她自己都承認下毒,早就忘記那毒還是自己命荷嬪去買來要毒死阿玄的。他沉浸在自己竟然陰溝翻船的暴躁里,看了地上的荷嬪許久,突然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因仇恨的緣故,他覺得自己有力氣了,還比方才少了許多的疼痛,甚至能夠開口說話了。 “這賤人!”他努力地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咽了嘴里的鮮血顫巍巍地指著仰頭期待地看著他的荷嬪,虛弱地說道,“謀害朕,罪不容誅,該,該……”他眼神里閃過往昔與荷嬪恩愛的畫面,可是更多的,卻是這個女人如今對自己的殺意,心中恨到了極點,咬著牙說道,“廢了她身上的尊榮,貶為賤奴!千刀萬剮,永遠,永遠……就是死,朕也與她兩廂斷絕!” 沈望舒突然哼笑了一聲。 貴妃從前是廢了的,如今荷嬪也是被廢。 惠帝似乎只有廢了身邊女人封號這一個手段了。 “陛下???”荷嬪呆滯地看著要把自己千刀萬剮的惠帝。 “朕怎么要了你這個毒婦!”惠帝真是追悔莫及。 他欺騙過貴妃,可是再怨恨,貴妃也沒說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