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節
小吏的年紀比傅詠還小一些,他是從學堂里考上來的,趙含章和傅庭涵是所有學生的老師,被他視作再生父母,他最討厭的就是有人窺視趙含章和傅庭涵,企圖分開和插足他們。 這和分開他父母有什么區別? 再一看傅詠這白嫩的臉,沒錯,傅詠繼承了傅家不容易曬黑的膚色,即便手上腳上都是繭子和各種小傷痕,但臉白嫩嫩的,在才經過夏天暴曬的小吏面前,幾乎白成了一道光。 小吏頓時領悟了,往后退了兩步,即便傅詠剛給他按好腰,他還是不客氣的低聲罵了句,“小白臉!” 傅詠:…… 他心中對這位大將軍立刻有了猜測,無言的頓了一下后道:“兄臺,在下傅詠,出自北地傅氏,傅庭涵是家兄!” 小吏臉色一僵,懷疑的打量他,“你說真的?沒聽說傅尚書有兄弟呀?” 站在后面的傅洪忍不住道:“怎么沒有,堂兄弟!” 這個小吏不敢確定了,他看看傅詠,又看看傅洪,問道:“你們有什么證據?” 證據? 還真沒有,籍書在他爹手里,沒帶出山,身上倒是有塊要當的玉佩是他們傅家祖傳的,他記得大堂兄也有一塊,可縣衙一個小吏能認識嗎? 傅詠還是拿出那塊玉佩道:“這是我們傅家的玉佩,我長兄也有一塊?!?/br> 小吏一看到那塊玉佩,當即拿過去仔細的看,轉身就走。 傅詠嚇了一跳,連忙跟上。 小吏是直接進了辦公房,他拿著玉佩直接走向一面墻,對著墻上的畫像就仔細比對起來。 傅詠停住了腳步,追上來的傅洪也呆住了。 一間不大的辦公房里左右各放了兩張案桌,后面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堆著不少冊子和文書。而在進門的右邊墻上掛著兩幅畫,一張畫中的人袖子翻飛,目光明亮的含笑看著前方,面容俊朗,且極為熟悉。 畫中的人腰間掛著一枚玉佩,小吏此時就趴在墻上仔細對比玉佩。 傅洪看著畫上的人目瞪口呆,“這,阿兄,這人長得有點像你?!?/br> 傅詠頭也不回的道:“是我長得像他,你蠢不蠢,這是大堂兄?!?/br> 傅洪愣愣地看著,這是傅長容嗎? 好多年不見,他已經快要不記得他長什么樣了。 傅詠則是直接去看和傅庭涵掛在一起的另一幅畫,畫中是一位將軍,面容朗如明月,身穿鎧甲,一柄長槍立于身后,他抬眸看向她的眼睛,一下就看住了。 她目光明亮銳利,直擊人心,一眼便能讓人心生膽怯,似乎有威壓在心頭;但再看,卻又覺得她目光溫和又包容,嘴角還微微翹起,正溫柔的看著他。 不必人介紹,傅詠就知道,這是趙含章,西平趙氏女,他那位未見過面的大嫂。 傅洪也看住了,和關二一起愣愣地看著畫上的倆人。 小吏終于對比出來,從墻上站起來,向傅詠點了點頭道:“是有些相象,但我沒見過傅尚書,所以我不敢確定,但我們縣令見過,你等著,我這就去請縣令,你要真是老師的弟弟,我們一定好好招待您,但你若不是……” 傅詠立即接道:“我愿受重罰?!?/br> 小吏就把玉佩塞懷里,把他們帶到大堂上站著,“且稍等,我去去就來?!?/br> 第1152章 均田制 小吏跑出去找到兩個還沒來得及下衙離開的衙役,讓他們去把縣令找回來。 哦,縣令還在城外呢,七家村東家的一塊稻田被啃了一角,說是西家干的,因為村里的牛前一天輪到西家用。 西家不承認,說那稻田前一天他看見的時候就被啃了,而且他家沒出去放牛,而是去割了草回來混著豆料一起喂的牛。 兩家相持不下,越鬧越大,官司就打到了縣令這里,縣令無法,就去七家村斷案去了。 小吏終于在日落之前等到縣令,立即拿著玉佩迎上去,小聲和他稟報了傅詠的事。 而留在縣衙的傅詠等人已經把縣衙能看的地方都看了,小吏派了一個衙役看著他們,辦公房進不去,但只是看看縣衙的大堂和食堂,以及對外開放的那個賣鹽的小房子就已經夠他們震撼了。 傅詠摸了摸大堂上的高桌子和椅子,感嘆道:“胡凳胡桌竟如此流行了嗎?” 他們進山前,縣衙大部分時候還是矮案桌,桌后擺著席子。 衙役看他們就跟看鄉巴佬一樣,道:“現在就是酒樓飯館中都換上了桌椅,也就洛陽那些大城,有些酒樓和館舍依舊使用案席?!?/br> 傅詠去看他們的食堂,但只來得及看一眼就被阻止了,“食堂沒吃的了?!?/br> 傅詠看到鹽所直接張大了嘴巴,忙問道:“鹽從縣衙出?現在鹽價幾何?” “七文錢一斤,如今是官鹽,鹽只能從縣衙出,我們縣衙有專門的鹽官,”衙役疑惑的看著他們,“這事先前出了布告,因是要緊的國策,各里里正,各村村老都被叫來背誦,并向村民們傳達,還有學生時不時的下鄉宣傳,你們怎會不知?” 傅詠趁機道:“我們因戰亂避入山中,已有三年多未曾出山了,所以不知外面天下巨變?!?/br> 衙役一聽,驚呆了,“你們是從山里出來的?” 傅詠點頭,衙役就連忙問道:“你們人多嗎,可要入戶我們梁縣?” 現在還在路上和街上流浪的人基本都被他們搜刮完了,只要看見就要拉到縣衙里登記造冊,送地,送糧食,送農具,送種子,送房子,就為了他們能在本縣落戶。 隔壁縣特別討厭,放出口號說要送他們泥磚房,而他們縣目前的能力只能送茅草房,磚坊離他們縣有點遠,買磚要排隊很久,而他們縣目前沒有適合燒磚的泥土。 唉,縣令說得對,仰人鼻息就是要受些委屈,他們搶人搶不過隔壁。 已經可以預見,今年秋收過后,他們縣的總人口會少于隔壁,新增人口會少于隔壁,稅收等等都會少于隔壁。 衙役眼巴巴的看著傅詠,問道:“你們有多少人,都在山里嗎?青壯多嗎?哈哈哈,不是青壯也沒什么,老人我們也很喜歡,只要來,我們都給建個房子,下分土地,糧種和耕作用的農具也不用cao心,衙門直接給……” 傅詠身后的人心動不已,忍不住去看傅詠。 傅詠卻是面色淡然,將目光從鹽所收回來,問道:“占田制嗎?每年百姓要課稅多少?種子和農具是租借,利息幾何,或是多久歸還?” 衙役愣了一下忙搖手道:“可別亂說,我們大將軍現在的政令和之前朝廷的占田制可不一樣?!?/br> 他苦惱的皺了皺眉道:“我也不知這叫什么制,縣君他們上次提過一嘴,叫什么平均,我們給的地可是實實在在的好地,會組織人將地開墾出來的,不是像以前,直接課稅,自己能占多數占多數?!?/br> 晉武帝發布的占田制,容許天下百姓占墾荒地,男子可占地七十畝,女子三十畝,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畝。 荒地,荒地,顧名思義,就是那些從未被耕作過的土地,需要百姓們自己去搶占,開墾,不管他們是否能開墾到足額的田地,都需要課稅五十畝和二十畝。 所以為了有足夠的糧食,百姓們只能拼命開墾,耕作。 士紳土豪們的地還是自己的地,國家的稅收還是要靠普通的百姓,他們累死累活一輩子,全都為國家和地主們賺錢開地了。 因為不限制買賣土地,他們開墾出來養肥的地總會以各種形式流向士紳土豪。 衙役他偶爾守在縣令的門外,聽他和學堂里的大學生們談過這個話題,因此有點印象。 他驕傲的道:“我們大將軍的田制卻不一樣,天下所有莫非王土,所以丟荒超過五年便可算無主,朝廷直接將無主之地收回國有,再分配于民?!?/br> “我們每人皆可授田,去年新出的政令,新造冊的丁戶,不分男丁女丁,只要年紀在十四以上,五十五以下者,皆可分得足額的口分田和永業田?!毖靡劢洺Hダ丝?,給人做登記分田,所以對這一項國策最熟,倒背如流,“在我們縣,口分田能分得四十畝,永業田二十畝?!?/br> 怕他們分不清口分田和永業田,他還在一旁解釋,“口分田就是給你們耕種,身死之后還是要交還給國家的,永業田可以傳給子孫后代,但不能私賣?!?/br> “對了,你們還不知吧,如今田地不僅不能賣,也不能買了,便是官員豪族也不能買賣土地,你們要想得到土地,就得落戶!” 董舒驚嘆道:“一人六十畝,那兩口之家豈不是能有一百二十畝地?種得完嗎?” “當然種不完了,”衙役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沒種過地嗎?這地是需要養的,種一年,最好空閑一年,這叫替種法,因此,一人一年實際上也就耕種三十畝,這三十畝還得勻出幾畝地來種桑麻呢?!?/br> 話趕話說到這兒了,衙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有內部消息,大將軍也覺所分田地太少,后面還要再分的,要鼓勵我們多種桑麻,就不知道這地能不能傳給子孫后代了?!?/br> 蝸居山中,每塊地都要精耕細作,人均不過四畝的董舒悚然一驚,不對,若如此,除非山里的人口總是一百多,不然新生的人數大于死亡人數,豈不是他們連人均四畝都沒有? 等山中人口增長到一定數時,他們還能一直蝸居在山中嗎? 死亡的人口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出生的人高,或者持平的。 所以,縣君一家就沒想過要在山里一直住下去,他們想出來! 董舒一臉震驚的去看傅詠。 傅詠的心也終于因為這個不一樣的田制劇烈跳動起來。 他喃喃道:“人均有田,這是均田制——” 第1153章 扭送縣衙 衙役還有許多的話要說,勢必要把他們都留在本縣,但縣令回來了…… 衙役只能惋惜的收住話,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著他們,“如果你們想落戶,一定要來找我啊?!?/br> 這都是他的業績啊。 梁縣縣令張策,他是早期學堂里有父有母,且又讀過書的學生,但他是趙含章和傅庭涵的狂熱粉絲,而且他有幸上過他們的課,尤其是傅庭涵的算學,他上過十八節! 所以他對傅庭涵很熟悉,且以他的弟子自居,一看到傅詠,他便察覺到了他們面容上的相似之處。 但他并沒有相信對方,因為這世間總有些惡人,妄想拆散他的兩位老師,借而讓他們發生矛盾,分裂國家,聽說有一個縣曾冒出來一個美男子,長相竟跟傅先生有五分相似,說是傅先生的異母兄弟,求縣衙將他送到洛陽投奔親友。 好在那個縣的縣令也是學堂出來的,哼,這種伎倆打量誰不知道呢,他們豈是那么好騙的? 此時,張策就目光銳利的上下打量傅詠,想要從他臉上看出心虛來,“你說你與傅尚書是什么關系?” 傅詠道:“堂兄弟,祖父北地傅氏,名諱祗,家父名諱暢,家中排行第二?!?/br> 張策微訝,他竟然說得這么詳細,讓他有點相信了怎么辦? 張策面色稍緩,問道:“你們怎會在此?” 傅詠就解釋道:“家父河陰縣令,永嘉二年二月,匈奴南下,河陰城破,家父與城中百姓逃難,途中遭遇匈奴大軍,不得已避入山中,至今方出?!?/br> 張策驚訝,“你們一直在山中未出來?” “是,”傅詠問,“所以今年是永嘉五年吧?” 張策一聽,心里就多信了三分,因為,大晉的百姓,現在誰還會想用永嘉的年號? 永嘉皇帝雖沒什么錯處,但……永嘉期間,他們是過得真苦啊,沒誰愿意繼續活在永嘉年中。 張策道:“今年是建興元年,先帝他……去年被匈奴所擄,被匈奴劉聰所害,現在皇帝乃吳王之后?!?/br> 傅詠和傅洪張大了嘴巴。 傅詠咽了咽口水,斟酌的問道:“我聽差吏說了一下國策,當今可謂明君?!?/br> 張策高興了些,道:“國策皆是大將軍所定,皇帝年紀小,但勝在聽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