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節
哭夠了,才有一個擦掉臉上的眼淚鼻涕,問道:“敢問將軍,鄆城中的官眷如何了?” 趙含章平淡的道:“城中百姓十不存一,能逃出去者寥寥無幾?!?/br> 官員大慟,臉上因為忿恨而紅得變色,“匈奴如此殘暴,將軍為何不懲治匈奴人?反而收殮劉聰逆賊?!?/br> “劉聰,殺我天子者,應處于戮刑,請將軍鞭撻之?!?/br> 趙含章道:“匈奴已降,那便為我晉民,本將知道怎么做,我看諸位也都累了,先下去休息吧,過兩日趙將軍要回中原,我讓他們捎帶上你們?!?/br> 說罷轉身就要走。 有一個官員連忙喊道:“趙將軍,濟之被害前留下了話?!?/br> 趙含章停下腳步,偏頭去看他,“哦?不知是什么話?” “這……”官員拿捏著沒說話。 趙含章想到一會兒還要見北宮純和石勒等人,便不想多費時間,和左右點點頭道:“請他一起過來吧?!?/br> 左右親衛上前將人拉起來,抬著就跟上趙含章。 官員:…… 趙含章是去看趙濟尸首的。 趙駒對他很恭敬,哪怕知道內情,趙含章與他關系不好,但他畢竟姓趙,而且曾經是他的東家之一。 看守棺木的士兵看到趙含章,立即上前行禮,恭敬道:“使君,天氣熱,人死了有四五日了,所以……” “打開吧?!壁w含章用帕子捂住口鼻上前看了一眼,確定棺材里躺的就是趙濟,對方死的時候應該很恐懼,臉上還帶著驚恐之色,看得出來,他沒想到自己最后還是會死于刀劍。 趙含章嘆息一聲,扭頭和臉色發白的官員道:“你說吧,我大伯留下了什么話?” 官員懦懦道:“他就說,他就說他是您的伯父,不是,他是說請您好好照顧家中老幼,還說什么趙氏就交給您了……” 趙含章忍不住輕笑一聲,官員在她的笑臉下停住了,喃喃不敢再語。 趙含章垂眸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正對上趙濟驚恐的臉,她道:“還請大伯放心,我會照顧堂兄和堂姐妹們的?!?/br> 說罷一揮手,讓士兵們把棺材蓋上。 流程走完,趙含章偏頭去看官員,問他可還有其他的話? 官員吶吶不得言,最后趙含章一揮手,讓人把他帶回去,和那些官員一起安排了。 傅庭涵在一旁看了全程,問他,“后悔心軟了嗎?” “小事而已,還到不了后悔的地步,”趙含章并不在意這等小事,她頭疼的是,“你說,我要不要親去上谷郡一趟?” 第948章 與民書 這世上有些人便是如此,他們會被各種劫難打壓得麻木不仁,人雖還活著,靈魂卻死了;可一旦給他們一點陽光,他們的各種小心思便又會活動起來,典型的給點陽光就過分燦爛。 這一批君臣便是如此。 趙含章一開始心軟,留他們待用,雖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卻是小麻煩,還不至于到后悔的地步。 這些人不論身份高低,全部被拉去做文吏了。 趙含章則請了明預等人過來商量事情,她思考過后,還是認為自己應該去一趟上谷郡。 但在去之前,她得把各州事情安排好。 她想了想,沉下心來親自寫了一封告全民書,她要告訴天下百姓現在大晉的現狀,以及她接下來想要做的事。 當今天下,百姓需要一個鼓舞,需要一個目標,讓他們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乎他們,還有人在為了他們的安定而奮斗。 所以趙含章曉喻全國,匈奴國已滅,目前已收復失地冀州、司州、并州等等。 如今北地旱災蝗災嚴重,從去年夏秋開始,幽州和冀州、并州一帶便糧食減產,今年年初到現在,幽州顆粒無收,冀州和并州也受災嚴重,民不聊生。 她和陛下都很心痛,因此,為天下百姓計,從你收到詔令那一刻起,災民可前往最近的縣衙求救,朝廷會盡己所能的賑災救扶。 幽州刺史王浚因賑災不力,重權自私,枉顧百姓生死,意圖造反被誅,如今幽州歸我趙含章統管,朝廷會派下新刺史,監督他管理好幽州。 趙含章呼吁所有災民回到自己的故土,從前種種隨著刺史王浚的死亡煙消云散,所以凡欠朝廷賦稅、王浚錢財的前賬皆一筆勾銷,回到故土,當地縣衙會重新分配土地給落戶的百姓耕種,且會免稅一年。 若不想奔波回歸故土,那也要就近和當地縣衙報道落戶,不論你身在何處,當地縣衙都會給你分可以耕種的土地,免一年的稅。 趙含章詳細寫了她賑災的措施,希望能夠安撫民心,她寫道:“我知道,這幾年百姓皆苦,尤其是這一年,不論是北地、中原,還是江南的百姓都苦,我們失去了君王,天下出了大變故,我一路北上,見到路面白骨累累,那是從前積累下來的白骨;還看到倒伏在路邊的尸體,十步一人,三五人擠在一處,從他們瘦削的臉上甚至能看出相似之處來,這是一家人……” “每一個生靈皆是上天饋贈,尤其為人,”趙含章寫道:“而因為天災,因為兵禍,因為為首官者的不作為,因為這天下的利益之爭,百姓無所依著,老者不能安其晚年,幼者未來得及感受這世間的美好便匆匆而逝,而青壯,既失父母,又失兒女,痛心傷肺,我每每想到此處,便也感同身受,痛不能自戕?!?/br> “如今匈奴已退,暫無外敵,我只愿宇內太平,百姓們安居樂業,但有災禍,朝廷都要想辦法賑濟幫扶,眾人同心協力,共過此關?!?/br> 趙含章寫道:“若你識字,請你在看到這封公告時讀給身邊的人聽,讓他們知道,朝廷未放棄百姓,我趙含章永遠與爾等同在;若你為德高望重之人,請你告訴鄉親父老,一起監督當地的官員,也請你們幫助縣令郡守一起賑災,共度難關?!?/br> “若有違背此令,盤剝百姓之貪官在,可寫信與我,一旦查實,趙某必嚴懲之……” 趙含章詳細寫下他們可以告狀的地方,寄信的方法和地址。 等寫完信,趙含章便讓傅庭涵和明預統計從幽州起的糧庫數量,一部分留在幽州賑災,一部分則要分撥往并州、冀州等地賑災。 因為,幽州災民大量外逃,現在他們都在并州和冀州等地等待救援呢,更遠的如司州、青州、兗州和豫州等地,則要從江南各地調撥糧食了。 趙含章還要見剛被送到狐奴縣來的五百個學生。 豫州收到趙含章的信后,緊急從各縣選拔學生,包括司州部分郡縣挑選出來的一起送到了狐奴縣。 一個不多,也一個不少,正好五百人。 趙含章親自面見他們,給他們安排了一場考試,還與他們交談了兩天,主要是談怎么管理地方,尤其是在當下如此特殊的情況下,他們需要注意的東西。 這是一群十三歲到十七歲的少年,有男孩,也有女孩,他們全都是在入學后脫穎而出,在小班中上學,皆有義工的經驗。 所謂義工,就是幫助衙門抄寫公文,以及在一些龐大且繁瑣的活動中打下手,比如收留災民時負責記錄;以工代賑時負責計數和記錄等等。 所以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定的工作經驗。 趙含章對此很滿意。 和他們談過以后,她便根據他們的意愿,以及他們的性格特點,擅長的東西等做了安排。 哪一個人去哪個縣,都是她親自確定的,她還和每個人都談過,和他們談即將要去的縣情況,有些地方是她路過,有些則是從這段時間的公文,以及傅庭涵從情報中提取出來的信息了。 等把最后一個學生送走,距離他們打下狐奴縣都過去半個月了,她大松一口氣,扭頭問傅庭涵,“石勒可有消息回來?他走了有十天了吧?沒見到拓跋猗盧嗎?” 傅庭涵搖頭,“沒有消息?!?/br> 趙含章坐了半個月的辦公室,此時腰酸背痛腿還不舒服,于是轉了轉脖子道:“走,我們回去收拾東西,讓曾越準備準備,我們輕車簡從去上谷郡?!?/br> 趙含章去上谷郡,自然不是為了看早早就投降的李郡守,而是為了此時占據北平郡和遼西郡的段氏鮮卑。 如今匈奴已滅,又順勢收回了幽州,拓跋猗盧和她結為兄妹,倆人之間有利益在中間牽絆,那么短時間內有可能成為大晉外敵的就是盤踞在遼西一帶的段氏鮮卑了。 趙含章之所以早早的派拓跋猗盧去上谷郡,為的可不是接收一個已經投降的郡,而是為了戒備段氏鮮卑。 她當時正在打幽州,王?;钪皇樟嘣谑稚?,誰知道段務目塵會不會跑過來支援王浚呢? 哦,對了,段務目塵和王浚是盟友,劉琨倚仗拓跋鮮卑,他則倚仗段氏鮮卑,打仗等經常雇傭段氏鮮卑的軍隊,趙含章甚至懷疑過,劉琨之所以和拓跋猗盧結拜為兄弟,就是受王浚的啟發。 王浚是把女兒嫁給段務目塵,劉琨沒閨女,不能給拓跋猗盧做岳父,就只能朝兄弟上努力了。 總之呢,她得在離開幽州前見一見段務目塵,確定幽州不會再打起來,即便以石勒的能力不懼段氏鮮卑,可打仗總要花銷,她現在沒錢?。?! 第949章 利益不同 趙含章快馬加鞭往上谷郡去,她不知道,此時上谷郡和北平郡的交界處,四支大軍遙遙相望,氣氛不是很好,但大家都沒動手。 四支大軍中,祖逖是最閑適,臉色也是最好的,他還有余力派兵去剿滅附近的土匪。 石勒見他插手幽州事務,不由氣炸。 張賓安撫他道:“祖逖為人清正,他不喜主公,因此不給主公面子,他將不喜歡表現得如此明顯反而不足為懼,怕就怕表面與您交好,私下卻捅您刀子的人?!?/br> 他道:“雖然任命沒下來,但所有人都知道,您就是幽州刺史,他為了幽州鏟除土匪,這是在幫您,作為主人,您應該感謝他一番,將來他為青州刺史,您為幽州刺史,兩州有交界,正當和睦相處?!?/br> 石勒在張賓的勸說下怒火微消,還被張賓催促著準備了一些禮物要去感謝祖逖。 祖逖收到石勒送來的糧食和金銀珠寶,半晌沒說話。 他的右手左敏自得,“將軍,石勒這是認輸屈從了?!?/br> 祖逖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左手,“趙實,你說呢?” 趙實與從前大不一樣,這一年不斷的戰役讓他臉上那點嬰兒肥消失不見,只余眼中堅定,此時眼眸明澈又清亮,他笑道:“將軍,石勒有心胸,那我等便不能落后了?!?/br> 祖逖聞言輕哼了一聲,不過心中堵著的那口氣是消了許多,他道:“我知道使君招降石勒是為大局,只是他殺我漢人許多,我心中過不去那道坎罷了?!?/br> 祖逖頓了頓后道:“不過你說的對,他既有心胸,祖某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你去找個東西回他吧?!?/br> 趙實應下,就跑去伙房翻了一壇酒出來,不顧后面追著的伙夫,撒腿就跑了。 他親自抱著酒去送石勒,表明這是他們將軍送他的。 一車的糧食和好幾箱的金銀珠寶換回來一壇酒,石勒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爽快的接了。 看了一眼迷茫的左敏,祖逖嘆息一聲,道:“你沒事多讀一些書,趙實不是在軍中教人讀書嗎?你也去學一學?!?/br> 左敏不高興了,“將軍是嫌棄我不夠聰明嗎?” 祖逖“嗯”了一聲道:“你不聰明不是你的錯,畢竟這是天生的,但你既知自己不夠聰明,卻又不去讀書進取,這就是你的錯了?!?/br> 左敏:……他的身體和心理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祖逖不再答理氣呼呼的左敏,他垂眸思考起來,石勒有一個好謀士,只希望他能夠忠于趙含章吧,否則,他完全可以據幽州自治。 不過…… 祖逖從不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尤其還是一個胡人,待他去青州,他一定要好好練兵,時刻警惕。 只可惜青州貧苦,地方也小,遠不及幽州地大物博。 祖逖在想石勒時,石勒正聽從張賓的建議,也派一支兵出去剿匪。 說是剿匪,其實就是不許他們聚在一起搶掠過路人和各村落,讓他們就近到縣衙去報道,當流民一樣造冊分田。 畢竟,現在山上的土匪大多是落難的災民,真的把土匪都殺死了,幽州也不剩下幾個活著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