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吃到一半,林瑯覺得自己的心緒平息大半,多日的驚慌恐懼,接連的顛沛流離,所有的委屈與孤寂此刻都被口中清甜的糕點潤澤安慰,甜滋滋形成一股暖流的包裹住心。 甜了口,飽了胃,暖了心,林瑯搖搖欲墜的一顆心終于平穩起來了。 她抽抽鼻子,不好意思的抹了下臉,把布包遞回去,想開口時才記起自己只顧著尷尬羞愧,連名字還未道出,咬了咬嘴唇,喃喃道:“小女子名叫林瑯,公子勿要客氣,我還沒謝過公子在水里的救命之恩……” 她怯怯抬頭,目光觸及到男子沉湖般的一雙眼,心口猝不及防地猛跳一下,口中的話說不下去,只因她終于看清對方的面目了。 第39章 風華 火光下看美人,別有一番風華。 男子已將面上的黑發拂開,長發披散,中間露出一張秀麗端正的臉,寬眉上揚,透出男子英氣,他肌膚玉白,眉眼濃黑,真是一幅玉人模樣,唇邊含笑,周身氣質閑適地令人見之心喜。 饒是上京一路經過男人陷害,又自小經歷夢中女子的凄慘,已對男人生出恐懼之心的林瑯也不免心臟大跳,目光癡然。 可見此人姿色出眾,能惑其心。 林瑯的眼睛霎時如同被火“燙”到一般,連忙將視線撤了下來,沈連卿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接過她遞來的布包,彬彬有禮道:“林姑娘客氣了?!?/br> 兩人指尖不經意的觸碰了下,林瑯飛快地收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接著便又恢復低頭頷首的羞怯樣子,這縮手縮腳的姿勢還是林瑯學杏兒的,杏兒從前在林家唯恐被人注意,常年一副母雞抱窩的姿勢,林瑯有樣學樣,干脆效仿學之,只因心中突突不斷,莫名的令她坐立不安。 這男人長得未免太好了些,深山老林,意外出現,莫不是什么精怪吧。 風雨呼嘯,雷電交加。 山洞內,火苗忽上忽下,林瑯身上的衣服將將干了一半,可又不能脫下烤干,難受的扭了下身子,這廂沈連卿突然開口。 “恕崔某唐突,可否問林姑娘,為何會出現在山崖口,你當時所在之地的旁邊便是匪寨,姑娘可知曉?” 林瑯先是被問的一愣,遲疑了一下,答非所問的回:“我是被人追到山崖邊的?!绷脂槍γ媲暗哪腥撕敛恢獣?,自然不可能坦言將自己的一切告知。 注意到林瑯朝他一望即收的謹慎目光,沈連卿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小姑娘心思挺活,就是還不會掩飾神色。 沈連卿和顏悅色,輕聲道:“那在下倒正好與姑娘相反,我是追人到那里的,”見林瑯悶頭不語,他神色自如,不著痕跡的放下一枚誘餌,緩緩道:“為的就是從匪盜手里救出我的親人?!?/br> 這下林瑯有反應了,忍不住問:“親人?” 沈連卿道:“是我的母親與弟弟?!?/br> 弟弟? 林瑯的心頭好似被敲了下,細長的眉微微一側,底下一雙眼睛靈動明媚,少女鮮活之氣躍于眼中,語中含著幾分難以壓抑的興奮:“可否問公子的弟弟名叫什么?”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沈連卿欣賞著少女嬌嫩的容貌,坦然道:“小弟名喚博之?!?/br> 下一刻少女一雙眼倏然亮了,好似含著一壺月光,清白的臉孔浮出一抹淡紅,煞是好看。不知是之前羞得,還是如今情緒上升漸漸染上。 “你是餑餑的兄長?”林瑯晃了下頭,感嘆自己也被王鴨子給帶偏了,糾正道:“不是,是博之,我在山里遇到過他?!闭f起來,兩人還是聯盟的戰友呢,就是聯盟中自己是個小姑娘,博之更是弱小稚童,說出來太丟人了些,林瑯便沒好意思說出口。 此話一出,沈連卿瞇起了一雙眼,若不是處心積慮,也未免也太巧合了些,他面上故作驚訝,錯愕道:“姑娘見過我的小弟?” 對方能一口喊出博之的名字,又說是找母親與小弟,說辭都與博之相同,林瑯一時送了心防,喜悅盈心,便將遇到博之,與其謀劃上山寨,之后遇險的種種之事如數告之。 當沈連卿聽到博之不顧自身,定要上山救母時眼皮微微一抽,嘴角稍縱即逝的透出一抹諷刺的笑。 他這庶弟,年紀小小,心思倒多,據他所知,沈博之親生母親早死,如今寄養在繼母身下,若是此次他真的棄主母而逃,無論繼母平安與否,他的罪責都不會輕了。 不過須臾間,沈連卿便將沈博之的小心思猜透,耳邊聽著林瑯繼續講述,腦子驀地覺得不太對勁,沈博之若是不想受責何必外逃,如此一遭,反倒像被人利用。 還未將此事想透徹,他的思緒又被林瑯的話語吸引。 清越的少女聲音輕細好聽,在狹小的黑洞中悠悠回蕩,話音沉穩,唯有聽得仔細,才能從中聽出后怕不安的情緒來:“我們燒馬廄的時候,不知為何火勢猛漲,便引來了匪人,我讓博之先跑,那匪人過來追我,這才無意中跑到山崖邊?!?/br> 原來那火是她和沈博之放的,沈連卿眉眼一彎,若她說的都是真的,那可真夠機緣巧合。 說到這里,林瑯納悶的皺了下長眉:“不過,我當時雖在崖邊,可并未失足,”她抬眼看了下沈連卿,突然間問道:“崔公子是怎么掉下來的?” 沈連卿這個雷打不動的石人難得的心生慌亂,可他善于偽裝慣了,就算被人戳中要害都能不為所動,何況對面坐的是個心思并不深沉的小姑娘,他微微一笑,大尾巴狼似得大言不慚:“說來慚愧,在下學術不精,是被歹人推下來的?!毖韵轮?,便把責任全推給那個刺客了。 林瑯心底恨恨地暗罵刺客讓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在人面前又不能發作,無奈的舔了下嘴唇,紅潤嬌唇染上一層水潤,突來一陣小小的寒風吹過,正好襲向林瑯的后背,令她驟然渾身打了個哆嗦,倒抽一口氣。 她被凍的一縮肩膀,抬頭正好看到沈連卿,悠悠暗黃的火光下,照的對方的臉半明半暗,年輕男子膚白瞳深,紅唇含笑,簡直就是話本子里誘惑無辜路人的艷鬼,哦不,狐貍精,還是男狐貍精。 冷風吹得林瑯激動的心情冷卻,她倏然一驚,發現自己將上山的事情吐了個干凈,對方對自身卻只字未提,除了名諱之外絲毫不知,她對博之的了解也是寥寥甚少,此人便更是了。 她松懈的心防提了起來,斟酌一番試探道:“聽博之說,公子住在此山附近?” 要打聽他的來歷嗎? 沈連卿稍一挑眉,這話問的未免太直白了些,誘人說話可不是這般,他猜中林瑯的心思卻不戳破,直接承認道:“沒錯,等之后我的家人找來后,也能一同護送姑娘歸家,屆時我也能帶著小弟一同上門感謝姑娘的保護之恩?!?/br> 什么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這種情況了,沒打聽出對方來歷,反而借力打力返回自己身上,林瑯登時便愣住了。 這人還要到她家去? 那怎么行,若是被人知道今天扒衣之事,緊接著他又上門,若是說了今日之事,她這輩子都與他洗脫不清了。 林瑯立刻慌忙拒絕:“崔公子客氣了,我還要先找到我的親人才能去京,怕是沒有機會,再說恩情什么太過,我也只是順手幫了一把罷了?!?/br> 沈連卿沒放過一個字眼,狀似好奇的歪了下頭,眼底流光璀璨,正望著她:“去京?” “……” 林瑯木著臉:“……是,我家中在京城?!?/br> 沈連卿:“如今秋末時日,樹林凋敝,姑娘不是來訪山看景的吧,難不成,是尋親?” 林瑯:“……” 這人太厲害了,她不想說,又繞不過,干脆嘴巴一閉,不說話了。 小姑娘還有點脾氣呢。 沈連卿微微一笑,火光下,這樣柔和的笑容特別蠱惑人心,從林瑯的角度看去,更是波動人心的震動。 林瑯只覺得心口有個東西狠狠地被波動了一下,令她方寸大亂的心慌意躁,明明身子是冷的,臉皮卻熱的發燙。 不妥,大大的不妥! 沈連卿這邊繼續展現他的無敵微笑,隨即眉心輕簇,口吻帶了些許落寞:“姑娘可是對我心存懷疑,也是,在下一心關心幼弟,只顧一直詢問,沒能照顧到姑娘家的不便,多有得罪,崔某慚愧?!?/br> 這番誠意自責的話語說的林瑯馬上就不好意思了,這人怎么說也救過自己,就算她不承認,他估計也猜到了,何必遮遮掩掩惹人愧疚,她干脆松了口,道:“沒有,崔公子多慮,您說的沒錯,我是上門尋親,事有緊急,所以不得不謝卻了?!?/br> 沈連卿頓時眉開眼笑:“哪里哪里,姑娘客氣,沒有得罪姑娘,在下便放心了?!边@話含著三分曖昧,聽得林瑯臉皮又熱了幾分,悶悶點頭應了聲,故意轉了個方向不對著他了。 沈連卿卻不愿意放過她似得故意驚詫一聲:“哎,瓜子?!?/br> 他聲音帶著nongnong的可惜,令林瑯不得不回頭問:“瓜子?” 什么? 沈連卿悠悠微嘆,之前親手扒的小山堆的瓜子仁怕是吃不到了,等回了府也定已受潮,平白費了諸多心思,若是再讓他見到那個刺客,決不輕饒,他擺了擺手,吊人胃口:“沒什么,想到一些瑣事,驚擾姑娘了?!?/br> 沈連卿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打出一小片扇形陰影,下面他的衣衫并沒有攏的十分平整,玉白脖子下面的胸前有一條細縫,胸膛若隱若現,面上的表情端正清然,反差對比中雜糅出一份異樣的風姿,看的人臉紅心跳,更魅人心,方才的微笑是主動攻擊,如今是隱形誘惑? 林瑯有一瞬真覺得對方就是個狐貍精,還是那種無形中媚惑于人的。 他什么都不要,別人卻愿意主動挖出心臟捧到他面前,就為博美人一笑。 說起來,最開始在山崖邊遇到這人,他不就是無聲無息的站在自己身后的么,剛剛脫他衣服的時候,這人體溫也是十分微涼。 怎么想,都不像是活人。 寒風陰魂不散的一縷縷吹來,林瑯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不動聲色地又朝洞口的方向挪了兩下,被冷風凍的渾身發抖都不在意了。 她最怕這些鬼怪妖精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她打定了主意,等雨一停,便甩了這奇怪的男人,趕緊找平叔他們。 第40章 毒發 連綿細雨化作傾盆驟雨,秋雨肆意淋漓,狂風大作,龍王爺仿佛是要趁著秋末最后一點時日來一場驚天謝幕,翻云滾浪,一副毫無休止的架勢。 林瑯一心等雨停離開的計劃估計要落空,中途不死心的去洞口探了探腦袋,寒風攜雨陰險的噴了她滿頭滿身,凍的林瑯臉上頓時浮上一層青。 這雨真是缺了大德了! 林瑯興沖沖地轉身回洞,把手放在火堆旁烤,青蔥嫩指繞著火光,細白如筍,過了好半天身上才回暖過來,旁邊,還有個看得饒有興致的男狐貍精,冷不丁冒出一句話,聲音再好聽,語氣再溫和,怎么聽都含著幾分幸災樂禍:“林姑娘神色匆匆,是在擔心什么?” 林瑯低眉斂目,穩住心神看都不看對方一眼,無精打采的道:“我擔心家人安危?!彼煊X出自己被對方套出太多關于自己的事,語調帶了點冷冰的不耐煩。 沈連卿眨了眨眼,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對方,明明初說話時還臉紅羞怯,怎的不過幾刻后,態度一變,竟然對他不理不睬的了,他又不吃人。 沈連卿無心害人,倒也不想被害,繼續探她的身份,“姑娘的親人若是在山寨倒是可以放心一二,昨夜山寨大火,匪窩必定不存,那群匪人也如蛇蟲鼠蟻般逃竄下山,被關押的人多半會趁亂逃跑,在下為救舍弟,也是請了不少人幫忙,順手解救也是舉手之勞,就是不知那群匪徒會不會提前下狠手?!?/br> 言下之意清晰明了。 林瑯若是出身貴重,匪徒們必然不會對她的家人下手,可若是無足輕重之人,殺了也便殺了,也能出氣泄憤。 林瑯細細品過他的話,回味過來后,也顧不得隱瞞自己的身家來歷了,如今確定平叔杏兒的安全是首要,她眼底浮出幾絲不安惶恐,忍不住問道:“我是半路被截得,被他們抓的是我的仆人和丫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過那匪首昨夜騎的良馬還是我家的,他們會不會認為我家富貴,就沒下手……”說到最后,林瑯的聲音已微微發顫,顯然對自己的這番想法不太樂觀。 沈連卿見少女凄然不安的咬著紅唇,一張青白小臉煞白無血,還帶著幾分懵懂稚氣,此時眼中滿是惶恐,神色并不似作假,姑娘小小,倒是很重情義,被關在山寨里的只是幾個奴仆,她竟冒失的上山去救人? 他真是不知該感嘆什么,小姑娘心誠且值得表揚,不過實在是太過自視甚高的不知輕重了。 而且實在太不經嚇。 若她真是個身家清白的小姑娘,有些憐香惜玉的沈連卿也是不忍令其憂思難過的。 他微嘆了口氣,聲音輕微卻很有分量:“若是還沒探清來歷,他們應該不會馬上動手,而且昨夜事發突然,他們應該只來得及拿走金銀,哪里還有時間殺人呢,而且若是我找的人救出我的家人,定會一同安頓其他被關之人,姑娘不必憂心,且等雨停,隨我一起去找找便知道你家人的下落了?!?/br> 沈連卿有意隱瞞身份,沒說救人的是自家的暗衛,只是恐怕連他自己都未發現,他有一瞬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性子,而且言語中多有安慰之意。 林瑯面上浮起無法抑制的驚喜,莞爾感謝的笑道:“真的?多謝崔公子!” “姑娘客氣,”沈連卿慢悠悠地攏了下耳邊的頭發,對林瑯微微一笑,別有深意道:“林姑娘對在下舍弟有救命之恩,方才又不顧自身來幫助我,于情于理都是我的恩人,談什么謝字呢,只要姑娘不要焦灼嘆息,總去洞外察看免得惹上風寒便好?!?/br> 他一番話說得溫柔綿綿,如同寒冷臘月飲入一碗熱騰騰的羊湯,暖的人身心都暢然舒坦,眼圈都要感動紅了的那種。 火下美人無形誘惑,看者無不心跳大作,林瑯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把持??! 對于沈連卿說會解救平叔他們,林瑯自然滿心感激,不過她一路來遇過不少險阻,人心隔肚皮,笑里可藏刀,這句話林瑯早在王氏身上領教過,絕不想再栽個跟頭。 雖說暫時無法輕信他,可也不免心潮起伏的愉悅,她與男子接觸甚少,不知該如何回答,接受或拒絕似乎都不好,所有的情緒化作唇邊的嫣然一笑,細密的長睫低垂,火光勾勒出她精致的側臉,嘴角微微彎起,含著nongnong的少女爛漫笑意。 這笑容太過溫柔和煦,暖如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