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林瑯慌張的模樣讓云飛揚又想起林中抓到的幼兔,那兔子皮毛光滑溫軟,不知她是否也是那般,她今日一身俏翠,看著綠茵茵的,眉眼濃黑如九月葡萄,少女蓬勃生氣叢生,如今樹都枯了,只有她仍生機勃勃。 他心頭發癢,腦子一熱,柔聲的說:“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誰了?!?/br> 林瑯一愣,她根本就沒有心上人,他知道什么? 云飛揚手臂抵到馬廄木欄,趁機將林瑯逼到墻角俯身而下。 這姿勢之前也有過,林瑯渾身僵硬,見他的臉面朝自己低下,立刻將手擋在臉上。 一雙溫軟極熱的雙唇印到她的手心,酥麻的電擊瞬間傳遍全身,這次她是真的僵住了。 云飛揚覺得觸感不對,睜眼一看頓時失笑,算了,更有趣的事等到以后吧,她應該還有很多地方等待自己挖掘,他稍稍退開,明亮雙目與她張大呆滯的黑眸對視,低低說道:“不準嫁別人,我會來娶你?!?/br> 若是換一個稍微成熟些的女郎,面臨云飛揚此舉多半會覺得他霸道的承諾十分可愛,大約會嬌媚的喊上一聲呆子,可林瑯還是個未經人事的青澀少女,只會覺得被冒犯。 頃刻間,林瑯感到一股熾烈的藍火從腳底升到頭頂,簡直要把她燒著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此人對她如此無禮,還有臉說什么娶她,她的確不是身份高貴的貴女,可就算是普通農家,也斷沒有這般輕薄人的道理,他如此隨意,把她當什么人了! 何況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嫁他?開什么玩笑! 云飛揚見她不出聲誤以為她是羞怯,他知道女人多是口是心非,當巨大的喜悅降臨不會去主動迎接,反而會試圖拒絕,也是一種怕再會失望保護自己的方法。 他身家高貴,相貌出眾,年齡漸長身量又高大出挑,在京中頗受女子追捧,私下向他表白愛慕的女子趨之若鶩,那么多嬌媚溫柔的女子,他唯獨看中了林瑯出眾的心性,因對自己的自信與對女子的誤解,他絲毫不覺得林瑯是真的在拒絕,看到她滿臉緋紅,美眸含水的樣子更以為她是暗自欣喜。 哪里能想到林瑯完全是被氣得。 他剛剛一時情動,的確唐突,如今也有些后悔,不過這悔意在見到林瑯滿臉霞色馬上就風吹云散了。 “小哨子,我云飛揚字字真心,”他啊了一聲,“對了,我還不知你名字,你叫什么,等到了京城我好去找你?!?/br> 林瑯抬頭,眸光泛冷:“云旗?!?/br> “林云淇?!彼谏嗉饽盍藘杀?,越發覺得好聽。 一股溫熱的氣息噴到他的臉側,他機警一躲,原來是她的黑馬見主人受困,張開大嘴過來咬他。 云飛揚暢然一笑,看黑馬鼻孔鼓動,四蹄亂踏,眉眼笑的更開了,等他娶了她,這馬自然也是他的,到時候他得給它起個新名字,兩人一同騎行梅山,何等快哉! “我另有要事不能送你,云淇,以后上京之路要多加小心!”這時葉同過來找他,他云飛揚來不及與林瑯多說,只得匆匆離開。 林瑯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 他竟然開口親密的喊她“云旗”呢。 他哪里知道,云旗是她哥哥林懷謹的字。 京城那么大,她才不信云飛揚能找到她,就算找到了,林瑯在心底冷冷一笑。 你敢上門,我哥就用眼刀砍死你! *** 密林環繞,山道岟崥只一輛高大馬車悠悠往上行駛。樹林落葉枯敗,不復岑蔚,凋敝荒涼的山林偶有鳥叫傳來,寂靜如斯,只有馬車內傳來噼啪的清脆聲響。 平叔無比郁悶的駕著馬車,一張黑臉皺著,眉宇間的深溝能夾死蚊子。 車廂內,杏兒偷瞄林瑯,也不知她是怎么了。 林瑯坐在窗邊,身下有好幾根枯樹枝條,她慢條斯理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將枝條折斷扔到窗外,她的表情也很奇怪,一會兒出聲冷笑,一會兒滿臉怒意,木枝被她掰的啪啪響,自出了豐鎮,林瑯便一直這樣,導致一路上杏兒和平叔都不敢說話,就怕惹到了她。 晚上喂馬的時候,杏兒聽見林瑯對毛豆說:什么是衣冠禽獸,什么是道貌岸然,說的就是他啊,要是他真的再冒出來,你就直接上去給他一蹄子,把他踹飛! 毛豆輕叫一聲,林瑯寵溺的摸摸它的腦袋,喂了一大把豆子,憤憤道:說定了哦,一定要狠狠的踢! 杏兒憂心忡忡,暗嘆自己真是從來都沒看懂小姐,作為貼身丫鬟,何等失職啊。 *** 豐鎮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三日前,此地有名的魏神婆在清晨被人發現她的尸首被掛在她求雨施法的高樓上,衣服扒光,身體裸`露,死狀不堪入目! 群眾本想趕緊報官,可再細看那尸體,頓時心驚。 這神婆她,或者該稱之為他,竟是個陰陽人! 尸首下身那根黑魆魆的東西在陽光下看的是一清二楚,眾人目瞪口呆,議論紛紛,有些精明伶俐的馬上想通了一些事。 大家再去她的無源教道觀一看,里面的道童都不見了,卻竟在后院中找出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其中一個衣不蔽體,狀似癡傻,另外一個高聲哭訴,不斷磕頭求眾人報官。 迎客的門童被人堵住,抵不過眾人的質問,他顫抖的交待出她們是本地兩家大戶買來冥婚的女子,平時魏神婆在后屋施法,他只負責迎客,跟他沒有關系。 隨后在觀內找出的東西更令眾人觸目驚心,有人發現兩尊供奉的神像下面藏了不少幼兒的骷髏頭,數量正對神婆求雨的次數,那些家中走失孩子的鎮民紛紛議論猜測,后經豐鎮一位年邁和尚的點撥,眾人頃刻明白魏神婆每次求雨都是用這些死去孩子的性命換來的,不禁心頭大慟,同時升起的還有憤怒與痛恨。 這魏神婆哪里是什么高人,分明是個殘害鎮民的歹毒妖人??! 死的好,惡有惡報。 真相大白過后,豐鎮鎮民心中對神婆敬仰的高山,遽然崩塌。 冥婚一事,徹底斷絕。 *** 秋末荒涼,雜草叢生,密林枯敗,苦了吃草的動物,然而在林家隊伍中唯一的草食動物毛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它挑食,就任性,愛豆子一生不改。 草?不要不要。 倒不如說對身為“植物殺手”的林瑯影響更多一些,自被平叔的勸訓過后,不能再在車廂里掰樹枝以免弄臟車子,休息時她想泄憤的抓把青草都沒有,草全枯了,她頂多扒個樹皮,還得扒的小心翼翼的,扒多了怕樹生病死了。 走了好多天,她至今仍忘不掉云飛揚親到手心里觸感,思及此,她憤憤的又甩了下手! 那個姓云的登徒子,她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 這件事在林瑯心底存了好久,她不好和其他人說,又無處發泄,只能悶在心底憋氣。 至于云飛揚說要娶她的承諾,她根本沒放到心上。 林瑯年紀小,但對未來的愛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想輕易愛上一個人,或者是受夢中影響,她對情愛有種天生的懼怕與抗拒。 噩夢中,國破家敗,顛沛流離,女子被夫君拋棄,最后被暗殺墜入山崖,臨死前滿腔的怨恨,控訴命運不公,后悔與那虛偽懦弱的夫君成婚,凄厲的憤懣每每充斥住林瑯的心海,讓她在情愛方面有別于其他閨中慕春的女子。 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可她卻想貪戀一些,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頭,否則寧缺毋濫,決不重蹈夢中女子的命運! 就如渝鎮的鄰居牛叔牛嫂一般,恩愛如斯,牛叔被鎮中人嘲笑妻管嚴也不惱,依舊夫妻伉儷,林瑯回過頭想,牛家愿助她家,除了是親鄰以外,恐怕也體會過被眾人排斥調笑的情況,將心比心,才會傾心幫助。 “小姐,想什么呢?”杏兒見林瑯若有所思開口問道,自從打算訓練自己貼身丫鬟對主子的了解后,一路上她一直都在觀察林瑯。 結果林瑯淡聲道:“沒什么?!?/br> 杏兒郁悶垂眸,真是一籌莫展,果然離開原來的府邸便懈怠了,謹慎和規矩丟了一小半不說,親近主子的難度還比原來增加了不少。 車廂內兩個妙齡少女各有心事,唯有架馬的平叔心大,在走了十幾日的平安路之后,他早就不愁沒跟著云飛揚一起上路的事情了。毛豆又通曉人性,極易駕馭,他省心不費力,高興了還哼兩個小曲兒,就是不在調上,難聽的很,還好車廂里的林瑯和杏兒埋頭于心事,才能讓他放聲唱上好一陣兒。 可也因為兩人太專注于思索,以至于對外事渾然不覺,連馬車什么時候停了都不知道,好一會兒才聽外面平叔微啞的聲音說道:“多寶村?哎呀,老漢我也是路過,不知道往哪邊走呢,要不你再往前走走找人問下?” 似乎是外面有人攔車問路,林瑯先回過神,移坐到前方,輕輕將車簾掀開一條縫,隱約看到馬車前站了一個中年漢子,側臉和善,布衣草鞋,腰間鼓鼓囊囊。 不遠處站著個與他同行的男人,對方兩只眼睛外凸,間距極大,遠遠看去像只癩蛤`蟆,蛤`蟆男懷里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小孩子的全身都被男子的粗布外衣罩住,不聲不響,只一雙鞋子露在外面。 透過一條細細的簾縫,林瑯的目光冷不丁的和蛤`蟆男對上,像是被針刺到,霎時她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她眨了下眼睛,禁不住視線向下避開,目光定住時,腦子里嗡的一聲,緊張的汗毛豎起,她壓低了音量,聲音緊張的微微發顫:“平叔,快駕車走!” “這里離京城不遠了吧,我們是去尋親的?!?/br> 平叔正和外面的中年男子聊得甚歡,他許久沒見外人,一見到年紀相仿的男子,話多的他禁不住多嘮叨幾句,根本沒聽到林瑯示警的話。 林瑯咽了下口水,不由的聲音提高,“平叔?!?/br> 這次平叔聽到了,回頭啊了一聲:“小姐?” “外面是何人?” “哦,一個路過的兄弟?!?/br> 林瑯打算把話小聲遞給平叔,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駕車跑掉,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道:“你過來下,我有話說?!?/br> “哎?!?/br> 豈料平叔剛動,那中年漢子出其不意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直搗平叔胸膛! 與此同時,遠處抱孩子的蛤`蟆男也走近了,林瑯定睛一看,果然懷中小孩子露出一雙精致小靴上面繡的是云繡。 兩個農夫打扮的平民怎么會抱著穿珍貴精細云繡鞋子的孩子,定然非jian即盜。 銀光漸漸逼近,平叔只覺身后有股急風,下一刻林瑯從車子跳出,一把推開平叔,平叔身子一歪滾到地下,堪堪避開了中年男人的致命一擊。 中年男人趁機跳上馬車,掀開前簾發現車廂內只有兩個驚慌的年輕少女,和善表情像臉譜一樣抹去,變成一臉獰笑:“哎呦,原來還有兩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這趟不白來,走,乖乖跟爺回家喝酒去?!?/br> 平叔再遲鈍也明白是遇到匪人了,虧他還以為他們是迷路的淳樸農夫,他也是大意了,真是住在附近的村民怎么會找人問路,他破口大罵:“我日你仙人板板!你敢碰我家小姐一個試試!” 林瑯離中年男人很近,見對方眼中狠光一閃,打了個手勢,身后的蛤`蟆男抬步朝平叔走去,這兩人神態動作明顯和之前打算抓她去冥婚的歹人不同,出手狠辣,合作有序,他們很有可能是真殺過人的。 見中年男人一臉yin`笑著伸手抓她,林瑯朝后一縮,拽住杏兒的胳膊往另一邊逃下車,大叫:“快跑!” 林瑯剛跳下車,便感到身后有極強的力道牽扯,回頭看去,杏兒被中年男主抓住脖頸不得動彈,杏兒尖叫了一聲,隨后高喊:“啊,放開我!” 馬聲尖銳長嘶,毛豆忽的抬起一腿,正踢向路過它的蛤`蟆男,蛤`蟆男被踢倒,與懷里的孩子一起倒地,由于毛豆突然性的動作,顛簸的中年男子站立不穩從馬車上摔了下來,杏兒同時落下,林瑯趁機上前拖著她的胳膊要跑,中年男人豈能罷休,掏出刀子朝兩人逼來。 只聽嗷嗚一聲,平叔從后躥出抱住中年男子,朝林瑯高喝:“小姐杏兒走??!” 兩人還未動彈,一道小小的人影忽的從兩人身邊掠過,原來是之前被包住的小孩子從蛤`蟆男懷里逃出,率先跑了。 這次中年男子是真急了:“不能讓他跑了!快追!” 他話音剛落,最先動彈的反而是毛豆,馬兒輕躍起,雙腿直奔蛤`蟆男,馬車也隨著它的動作左右搖擺,橫欄撞到中年男子,令他猝不及防的身形一晃,場面一時混亂,倉皇中,只聽平叔一聲大吼:“跑??!” 眼看平叔就要抱不住中年男人,蛤`蟆男也要站起來了,杏兒心一狠,攥緊了林瑯的手,拉著她撒腿往前跑,慌不擇路的在山道疾奔,雙腿磕磕絆絆,最后只麻木般的抬起落下,不斷狂奔,事情發展太快,林瑯腦子一下子全部亂了,怎么辦?平叔呢?平叔還在后頭啊。 奔跑中杏兒腳下一個踉蹌,兩人手一滑松開了,林瑯回頭見杏兒很快站起來跟上,她不住的喘息的喊:“快、快跑,小姐……” 林瑯咬緊牙關,足下用上全力,掠過不少枯枝敗葉,耳邊全是自己的喘息聲,心臟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然后,她突然看到前方一個小小的身影,他顯然已經力竭,都快跑不動了,卻還顛著小小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跑。 林瑯馬上就要越過他了,想是如果身后的匪人追來,最先抓到的反而是這個小孩子。 “真是瘋了!”她還在急速向前跑,卻在即將要跑過小孩子的時候,身子一頓,彎下腰抱住他,林瑯高估了自己的力氣,抱了兩次才成功,其中還有小孩子最開始掙扎的原因,很快,當看到抱他的人是她時,他就乖乖不動了。 急迫的慌張與壓力像是激發了她身體的潛能,她抱著個小孩子還能足下生風般的跑了好久,直到呼出的氣像是要燒著她的肺,雙腿如同灌鉛再無法邁步,看到前方的陡坡躲避不及,直接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了不知多久,她眼前發黑的不斷喘息,直到感覺心臟不再猛烈跳動,她才睜開眼,枯樹密林,落葉黑地,她勉力站起身子,發現身邊只有一個陌生的小男孩,腦子瞬間一震,反復回響著一個問題。 杏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