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辛夷半跪下去,唇色發紫,歇斯底里咳嗽起來,片刻就有猩紅顏色源源不斷從他口中溢了出來。 如今朔方城的結界已重塑,而且還有了六城的修者,他們能熬下去,可辛夷不能。 這一點祁昭清楚,辛夷自然也清楚。他沉默的抹去臉上的血,抬頭看著城樓,半晌,沙啞笑了起來。 這聲音很輕,和之前摻雜著陰冷的笑不同,更多的是悲涼和自嘲。 他就這么笑著,半晌,顫顫巍巍從懷里將那張泛黃的畫卷又拿了出來,手指帶著珍視的意味在上面摩挲數次,而后目光一沉,起身拂袖,整個人瞬間憑空消失在了黑霧里。 他離去了,血笛的霧氣卻還在,妖鬼嘶吼聲依舊。但這已經不足為慮,眾人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放松和喜悅。 一片寧和歡喜里,池木卻格格不入,突然蒼白著臉伸手扯住了祁昭的衣服。 祁昭回頭看他:“怎么了?” 池木嘴唇顫了顫,凝重開了口。 “辛夷……他往晚景城方向去了?!?/br> 第111章 第111次不正經 祁昭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幾乎是在池木話音落下的瞬間, 祁昭便想起了之前辛夷說過的話——他的心上人被封印在晚景城底下。 祁昭朝謝慎看過去,后者眉眼清淡站在旁邊, 面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池木繼續道:“辛夷神魂耗盡就是這幾天的事,依他的性子指不定還要做出什么事來, 你和謝慎還是快些回去, 朔方城這里不用cao心?!?/br> 祁昭心里迅速有了決定:“好?!?/br> 說罷,他轉頭看向越滄,問:“傳送陣現在還開著么?” 越滄還未開口,孟然先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開著的開著的,走走走,我帶你們過去?!?/br> 秦戮幾人也都是讓他們回去的意思,囑咐道:“小心些?!?/br> 祁昭頷首和他們道別, 之后便不再在多做停留, 和謝慎一同跟著孟然下了城樓, 匆匆前往傳送陣。 朔方城的傳送陣在勾陳山腳下, 約莫十米的石臺,古樸莊重。 祁昭三人過去的時候,石臺周圍的白光已經淡了不少, 長老府的人守在邊上, 見到他們有些驚訝:“謝城主,祁先生, 這是怎么了?” 祁昭將事情三言兩語給他說了,聞言,那人眉頭皺了起來:“重新開啟傳送陣需要半個時辰, 如今還差一刻鐘,只能稍作等候?!?/br> 這事急也沒辦法,祁昭只好在旁邊等著,謝慎看出他的焦急和緊張,輕輕握住他的手:“別急?!?/br> 祁昭心不在焉嗯了一聲,突然和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抬起頭:“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晚景城下封印著的人是姜睺魔祖,是不是?” 謝慎頷首。 祁昭迅速將魔書從乾坤袋里拿出來,翻到了姜睺的那頁,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間入了眼。 姜睺,萬魔淵七祖之首,性子深沉,不茍言笑。昔日萬魔淵眾魔松散無定數,百年后他出現,同其余六人一同將勢力收攏,建立了魔宮。 此人一生不愛美色不愛財,最重權勢,手段城府七人里最是深沉。 若最初醒過來的人是姜睺而不是辛夷,如今還不一定是什么模樣。 祁昭心沉了下來:“辛夷是不是想把姜睺喚醒?” 謝慎淡淡嗯了一聲。 若是想解開城池封印,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神木血脈來血祭,但辛夷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可能對謝慎有任何危險。 但既然辛夷撐著最后一口氣都要去晚景城,不會沒有原因。 時間一點點的走。 祁昭低頭想著辛夷和姜睺的事,還有遲遲沒有點亮的騰蛇神木圖騰,心里其實很慌。 這樣的慌亂持續了很久,突然被一聲巨響打斷了。祁昭一驚,猛地回頭看過去,背后的石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了微微的震動。 那人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謝城主,祁先生,可以動身了?!?/br> 石臺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停止了震動,融融的光緩緩蘊起。 祁昭站了起來,謝慎垂眼看著他,聲音很輕:“走吧?!?/br> 祁昭低低應了一聲,二人走上石臺,朝底下長老府的人點了點頭,后者會意,將手下印章按了下去,石臺再次震動一下,而后天旋地轉。 暈眩感過后,祁昭睜開眼,眼前的黑霧沉沉已經成了熟悉的月色,清冷中藏著溫柔。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也接著聽見了陰冷嘶啞的鬼哭聲。 ——是從騰蛇山的方向傳來的。 …… 騰蛇山從前是晚景城最美的地方。 青山綠水,被城池月光籠著,無論什么時候看都覺得特別溫柔。 可現在,這座溫柔的山被黑霧籠著,斑駁又干枯。顏色深沉的血霧團擋在那邊,猙獰丑陋的妖鬼從里面源源不斷走出來,眼瞳赤紅。 辛夷把血笛的黑霧帶來了一些,不過數量不多,畢竟他還要把秦戮等人和六城修者牽制在朔方城。 若是在往常,這樣數量的妖鬼根本不足為懼,可如今城里的的修者幾乎都去了朔方城,只有十三衛留了下來,也頗為辛苦。 妖鬼尖利笑著,卻比哭還難聽。 謝慎走上前,衣袍隨風獵獵,手提驚藍劍面無表情一揮,劍氣所至之處,妖鬼瞬間成了灰。 身前壓力驟消,謝慎回頭,看到他們后眼里略過濃郁的驚喜:“謝城主,祁先生?!?/br> 謝慎抬眼:“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敝x清凝眉,“它們是突然出現的,無休無止,但是攻擊力并不強,就好像……并不是為了傷人,而是只想擋著我們?!?/br> 祁昭心里咯噔一聲,朝黑霧背后看了過去,仿佛是為了刻意印證他的想法一般,眼前山脈猛地一顫,四周狂風大作,沙石從山上落了下去,落在地上后發出沉悶的聲音。 妖鬼如同受了刺激,氣勢洶洶朝撲了過來。謝慎揮劍將它們誅殺,帶著祁昭掠到霧氣后,剛穩住,就聽見有詭異的聲音從山脈深處傳了過來。 像妖鬼嘶笑。 如冤魂泣鳴。 無邊無際的暗色從山脈深處探出,月光瞬間被陰云遮蔽,山脈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伴隨著陣陣刺骨陰風。 周圍彌漫著一股沉重的魔氣,不可能是辛夷這樣血脈已經快要耗盡的魔能透出來的。 而騰蛇山的魔,不會有別人。 祁昭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謝慎神情也變了,伸手攬住祁昭往騰蛇山深處走,背后妖鬼掙扎著撲上來,被十三衛牽制住,憤怒嘶吼著。 謝慎速度很快,不久后便到了姜睺的封印之處,禁地的結界果然已經消失了,土壤上沾著猩紅的血,是辛夷的。 二人迅速走了進去,剛進去就看見了辛夷,他半跪在中間,低著頭,兜帽落了下來,露出一頭枯敗的白發。 他的背后是一座被無數黑色藤蔓覆著,下陷了約莫十尺的湖水,湖水很清,最深處放著一塊半透明的水棺,一人靜靜躺在里面,面容俊美,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冷冽的殺伐之氣。 這人手腕上纏繞著一株枯木,枯木的另一端刺在辛夷手腕,血液源源沿著木枝渡了進去。 之前那陣沉重的魔氣更加濃郁了。 謝慎的驚藍劍在看到辛夷手腕藤蔓的瞬間就斬了過去,卻在他辛夷身前一米的地方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擋住了。 辛夷費力回頭,朝他們低啞一笑:“別做那些徒勞的事了,沒用的。血脈契約定下的禁術,誰都擋不住?!?/br> 血脈契約。 以自身血脈和神魂,換取另一人血脈蘇醒。 祁昭曾在一本古書里看到過相關記載,只有一人用過,那人的道侶昏因著誤入洞府被封印,昏迷了近百年,最后因著契約蘇醒了過來。 若是姜睺醒來,浮生界定然又是腥風血雨。 驚藍劍和云虛藤木再次刺過去,又一次被牢牢擋住,辛夷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笑了笑:“總之我的魂魄也要散了,祁昭,不如我們來聊聊如何?” 自然沒人理他。 辛夷也不在意,自顧自開了口:“這封印過了幾千年,本就散了,否則我也不會蘇醒,姜睺蘇醒只要一個契機,我來給?!?/br> “原本我是不想如此的,活著與他廝守該多好,可神魂不穩又受到反噬,沒有辦法,只好用了血笛。后來啊……因為姜睺想登上最高點,我又打算攻下朔方城后再來喚醒他,只可惜,也被毀了?!?/br> 他低低一笑:“你說,你是不是很討厭?” 祁昭沒說話。 辛夷閉了閉眼,沒再開口,他手腕血液朝外蔓延的越來越快,血rou迅速萎縮下去,只一瞬,整個人就成了一具只覆著一層皮的骷髏。 背后湖水里,躺在水棺里的人緩緩睜開眼,雙目無神,神情肅殺。 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辛夷用自身血祭,那雙眼睛就會恢復神采,重新蘇醒過來。 辛夷低低笑了,目光癡迷灼熱看著湖底的人,搖晃著起身,慢慢朝湖水走了過去。 他每走一步,湖水就跟著顫抖一下,掀起波瀾,水棺也慢慢被推著朝上浮起,濃郁的魔氣再次蔓延,祁昭瞳孔一縮,霎時間,突然就有一些畫面擠進了他的腦海。 赤色蔽空,尸橫遍野,被剜眼的渡聞和被長槍穿心的越滄,血rou分離的魏懷,葬身城樓的秦戮,聶槃……很多很多人。 還有尸骨俱消,魂飛魄散的謝慎。 姜睺絕不能活! 祁昭猛地抬頭,手腕卻突然被人握住了,謝慎垂眼,神情淡淡的,眼神卻深沉如淵,很多情緒藏匿在最深處,祁昭看不清楚,只看見了謝慎唇角緩緩勾出來的笑。 他笑的溫柔極了,繾綣又眷戀,祁昭從前特別喜歡他這般模樣,可現在看著,心里突然咯噔一聲。 謝慎眼里的不舍一閃而過,卻沒說話,手里凝出一團光,騰蛇神木隨即出現在他懷里。 祁昭猛地抓住了謝慎的手:“你想做什么?!”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么騰蛇神木的圖騰沒點亮,是不是?”謝慎垂眼,“當時我沒什么都沒說,但我想,其實我是知道的?!?/br> “梼杌神木亮起是因為秦戮神魂保留,鳳凰神木是因為涅槃,白澤和六合神木是因為血脈交融,勾陳神木是因為融合,太陰神木是因為陸煎水將天道占文賜予的東西給了你……一切都有契機?!?/br> 祁昭怔怔看著他。 謝慎朝湖水看了一眼:“而屬于我我的契機,就在湖里?!?/br> 此時辛夷已經快走到湖邊,湖水波瀾起伏,水棺越來越近。祁昭順著謝慎的視線看了過去,片刻,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