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正午,秦修幾人各自往城池傳了信。朔方城的修者和鄰靈植師已經盡數去了城樓,竭盡全力為城池守著最后一道防線。 祁昭從在城樓上時眉頭就皺著,直到回來也沒放松下來。 池木站在他邊上,同樣皺著眉,半晌低低開了口:“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有血笛,若是我知道,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用他來換我的rou身,便不會走到這般地步了?!?/br> “我覺得,都是天命?!逼钫哑v的揉了揉眉心,“所以不用后悔,也不用責備任何人?!?/br> 遲木垂眼,嗯了一聲。 祁昭看向他:“再說這也未必是壞事,辛夷如今吹響了血笛,逃不開魂飛魄散的結局,這后顧之憂也就沒了,至于其他……” 他揚眉一笑:“我覺得我們是熬的過去的,你信還是不信?” “……我信?!?/br> 池木皺著的眉終于舒展開來,順便抬手將祁昭的眉心也揉開了:“也罷,盡人事聽天命,總之無論如何也不會比之前更差了?!?/br> “這么想就好,而且還不一定熬不過去?!逼钫颜f,“最遲晚上,六城就能收到傳令,城池彼此之間都用傳送陣,倒是若是開啟,十日內是能來的,只是不知道人會有多少,畢竟這個時節是他們云游的時候?!?/br> “會好的,到時再說,實在不行,我便……” “嗯?”祁昭沒聽清楚,偏頭看他。 “不,沒事?!背啬臼种敢活D,垂眼把話題岔了過去,“好了,你許久沒吃過東西了吧,先去吃一些填填肚子,稍后我們去城樓?!?/br> “好?!?/br> 祁昭應下來,隨后又去里間喚了謝慎,一同推門走了出去。 下午又在城樓待了半天,回來時晚景城謝清的回信也到了,說是已然準備妥當,待傳送陣布好便會前來。 如祁昭之前預料,也就是隔日的事。 深夜,四周萬籟俱寂。 祁昭躺在榻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耳邊總能聽到那陣陰冷的鬼哭??墒聦嵣?,城樓的聲音根本不會傳到城主府。 他忍不住翻了個身,又怕把謝慎吵醒,之后就沒再動,僵硬著身子躺在那邊。胡思亂想間,突然感覺身邊的人動了。 謝慎伸手握住他的手,聲音也是清醒的:“睡不著么?” 角落里的燈火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燃了起來,祁昭干脆坐了起來,偏頭對上謝慎的眼:“你還不是一樣?!?/br> 謝慎低低笑了一聲:“嗯?!?/br> 他沒問祁昭在想什么,只靜靜看著他,無聲的等待。祁昭抬眼凝視墻壁上他和謝慎的性子,良久,輕輕開了口。 “謝慎,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的圖騰么?” 謝慎眼神一晃:“怎么了?” 祁昭垂眼:“只有騰蛇神木,還沒點亮,我不知道原因……可是,如今辛夷的事已經到了盡頭,我心里清楚這已經拖不得了,但,但……” 他突然停了聲,半晌后,聲音晦澀重新開了口:“我沒辦法?!?/br> 祁昭覺得自己很無能,心情突然變間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低下頭,眼角余光卻突然瞥見墻壁上的影子晃了晃,下一秒,整個人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謝慎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想不出來,便就不要想了,你只要記得一件事就好,無論如何,我都與你一起,不用怕?!?/br> 祁昭睫毛顫了顫,心依舊很亂,隨即就感覺眼睛被溫暖的手覆上了。 謝慎帶著他重新躺下,聲音在夜里略微沙啞,又很好聽:“睡不著的話,我給你哼首小調,好不好?” 祁昭點了點頭,身邊的人似乎有些緊張,呼吸重了一順,很快平穩下來,半晌,便有輕輕的哼聲在祁昭耳邊響了起來。 很輕,很柔軟。 是云州城的紅豆詞。 祁昭不知道謝慎是什么時候學會的,心里溢滿歡喜,唇不自覺勾了起來。見他喜歡,謝慎有了些底氣,斷斷續續的小調慢慢流暢起來,輕輕淡淡散在寂靜的夜里。 像情人之間溫柔的呢喃,又像晚景城月初時最朦朧的月色。 祁昭聽著,心里慢慢平和下來,再加著眼睛上有溫暖的手掌覆著,逐漸有了睡意,不久后呼吸便均勻了起來。 謝慎又哼了一會兒,確定祁昭已經睡熟后,熄去燈火,就著夜色凝視祁昭許久,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輕聲說:“昭昭,晚安?!?/br> 這聲音很輕,隱在風里,很快便散去了。 只剩下窗外夜涼如水,星河天懸。 第109章 第109次不正經 晃眼間, 又是八日過去。 朔方城上黑云壓境,城池被濃霧和鬼哭聲籠著, 宛如鬼域,即便是白日, 看到的也是夜的顏色。 清晨。 朔方城外, 黃沙洞xue。 一人佝僂著身子坐在角落里,歇斯底里咳嗽著,血腥氣在四周中暈開,洞xue里頓時更加沉悶了幾分。 等到咳嗽聲終于停止,辛夷直起身,無力靠在了石壁上,半晌, 聽著外面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越來越近, 最終在他的背后停下了。 他沒有回頭:“如何了?” 魔將恭恭敬敬行禮:“結界已經成了薄薄一張紙的厚度, 三日內定能打破?!?/br> “三日內?”辛夷搖了搖頭,“太久了?!?/br>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處干巴巴的, 血rou干枯的覆在白骨之上, 邊上還沾著猩紅的血,看上去猙獰又丑陋。 他將袖子拉下來把手腕蓋住, 淡淡開了口:“拿鏡子來?!?/br> 魔將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些什么,被辛夷一瞥后頓時噤聲, 到后面取了鏡子。辛夷接過來,垂眼,便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臉色煞白,唇因著血脈枯竭已經成了青色,血rou殘破不堪,人也是如此,仿佛一推就會散去。 他伸手,手指緩緩在鏡面上劃過,蒼涼笑了笑:“你說,若是他現在見到我,還會覺得我好看么?” 魔將沒敢吭聲,低下頭去。 辛夷閉了閉眼,凝視著鏡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末了,低啞著聲音笑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熬不過去了,即便只有三日。其實他最初是不愿這樣的,否則也不會那么大費周章用池木的rou身,可是后來,他神魂破損,又受了反噬,就知道自己已經沒了退路。 總之都是要血脈枯竭,不如就這樣,好歹……也還有些用。 就是啊,太不甘心了。 不甘心再也見不到那人,那個會在一個雨夜里撐傘遮住他,然后微笑的對他說,你真好看的人。 但也沒辦法了。 辛夷深深的朝鏡子看了一眼,手腕上青筋突然鼓起,猛地把銅鏡摔了出去。鏡子砸在墻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辛夷卻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站了起來:“走吧,是時候了結了?!?/br> 魔將躬身,為他穿上黑袍,一同走了出去。 外面黑霧沉沉,風沙掩藏其中,和著背后茫茫大漠,無端凄涼。 …… 城樓。 四處陰風, 祁昭睜眼,起身后首先將簾子掀開朝外看了看,窗外陰暗深沉,一縷光都看不見。 這樣的景象從辛夷喚出妖鬼的隔日便開始了,一開始還只是蒙了層灰,時日只不過輾轉七八日,就已經成了這般模樣。 他將簾子重新放下,那邊謝慎也起了身,自后而來輕輕抱住他的腰。祁昭就勢靠在他肩上,這么站了一會兒后,謝慎低聲開了口:“好了,先去洗漱,然后我們一同去城樓?!?/br> “嗯?!?/br> 祁昭應了一聲,二人便一起去了外間洗漱,洗漱后城主府的人正好將早膳送來,他們沒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隨即出了門。 藤木門打開一道縫隙,瑟瑟的風從外面吹入進來,刺骨的冷。 “等等?!敝x慎突然出了聲,轉身進了里間,再出來時手里就多了件披風,在祁昭面前低下頭。 祁昭眼里帶了笑,站在原處靜靜看著他,謝慎動作細致給他將披風披好,抬頭時自然而然在祁昭唇上親了一下:“走吧?!?/br> 說罷,他直起了身,眉眼依舊清淡,但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耳尖那抹若有似無的淡紅。 祁昭一直覺著謝城主這一點很神奇,明明每次是他先不正經,但被流氓的人還沒事,耍流氓的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他喜歡。 這么想著,祁昭心情終于好了起來,唇不由自主勾了勾,伸手在謝慎耳尖一捏,攬著他朝城樓方向走。被拉著的謝城主耳尖頓時變得更紅,沒說話,卻緊緊握住了祁昭的手。 背后秦修剛從城主府出來,便看到了前面他們的小動作,嘖了一聲,隨之跟了上去。 城樓。 這里是黑霧最深最沉的地方,明明是白晝,四處的燈火卻依舊燃著,只有這樣才能堪堪看見周圍的模樣。 祁昭上了城樓,迎面一陣藏著血腥氣的風拂來,瞬間便將他提著的燈熄了。祁昭重新點上,走到城樓邊上低頭看過去,下面聚著的妖鬼比起昨夜更多了些,嘶啞嚎叫著撕扯結界,模樣猙獰而丑陋。 結界經了七八日無休無止的黑霧侵襲和妖鬼撕扯,到現在已經成了薄薄的一層,看上去一戳即破。 祁昭揚手將云虛藤木籠過去,淡色的光剛出結界,瞬間便被撕扯殆盡。 他心沉下來,偏頭看向渡聞:“六城那邊有消息了么?” 渡聞搖了搖頭,神色同樣凝重:“只能等?!?/br> 重設結界其實不難,難的就是必須要保證布結界的空當妖鬼進不來,召六城之人前來也是為此,但現在人還沒來,只能撐著。 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撐過去。 祁昭抿唇,往城樓的其他地方看了看,片刻后,突然聽著周圍的鬼哭驟然大了起來。而就在這聲音出現的同時,祁昭發覺后面的那團黑霧開始動了,霧氣勾纏裊繞,重重疊起,看起來居然比背后的濃重夜色還要暗幾分。 這顯然不對勁。 那團黑霧是辛夷耗著血脈之力撐起的,按理說不該有變化才是,而如今突然如此,祁昭瞇了瞇眼,心里陡然間多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池木也注意到了黑霧的異常:“祁昭,這是不是——” 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周圍突然狂響的風聲給掩蓋了下去。這陣風不知是哪里來的,陰冷刺骨,力度大的很,祁昭差些被它帶倒,反應過來后急忙抓住邊上的欄桿,堪堪穩住。 狂風一直持續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慢慢緩了下來,可那層濃郁的血腥味卻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