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這里是渡聞從前住的地方,他走后沒人來過,但老管事總會遣人去清掃。 屋子里煙霧沉沉,四處都是苦澀的藥味。 渡聞靜靜躺在床榻上,還沒醒,面上唇色白的像紙一般,越滄沉默坐在邊上看著他,眼里情緒纏繞在一起,又深又沉。 祁昭從認識渡聞的第一日,小神棍就是眉目張揚愛笑的,娃娃臉本就討喜,彎著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更是讓人看著心都軟了,但就是這樣的人,現在閉著眼睛昏在榻上,看上去脆弱又蒼白。 祁昭想起他去年時的那場風寒,之前他信了,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不久,藥煎好了,溫故端過來遞給越滄,越滄接過,手指輕輕在渡聞面容上撫了撫,而后細致將他扶起,喂藥。 渡聞還昏著,沒辦法吞咽,連著兩三勺都流了出來,屋子里的幾人都是有道侶的,見狀默默背過身,沒了人看著,越滄垂眼將藥喝了一口,輕輕覆上了渡聞的唇。 一刻鐘后,藥終于盡了。 越滄把藥碗放到一邊,抹去渡聞唇角沾著的藥汁,沒說話。 祁昭看了看他,輕聲問:“越滄,他究竟是怎么了?” 越滄細細看了渡聞良久,才低聲開了口:“……命里劫數,逃不過的?!?/br> 他話音落下,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音,眾人回頭,大長老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門邊,神色復雜,腳下是已經摔成碎片的蜜餞碟子。 片刻,大長老回神,步子艱澀走了過來,垂頭看著床榻上昏睡著人,嘆了口氣:“說到底,是我們對不起他?!?/br> 越滄淡淡道:“這是他的劫,怪不得任何人?!?/br> 大長老面上更愧疚,搖搖頭,整個人突然間仿佛蒼老了十歲,溫故看著他:“長老,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br> 越滄手指頓了頓,大長老先是看向他,見后者垂眼默認后,沙啞著聲音開了口:“都是孽啊……”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渡聞還不是這個姓氏,而是姓燕,朔方城天賦最高的小公子,笑起來特可人疼。 老城主最喜歡他,自他五歲起便逐步要將他培養成繼承人,但朔方城有條禁令,占卦必須心無塵埃,情字最擾心,繼任城主的人萬不可動心。 因著這事,老城主明里暗里隔去了他和姑娘家接觸,以為如此便可萬事無憂,不曾想出了越滄這一變數。 二人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動心是理所當然的事,老城主在世的時候還瞞著,等到老城主過世,也就是八年前,一封信被遞到了長老府,便再也瞞不住了。 長老府震怒,覺著渡聞辜負了老城主的期望和朔方城的責任,他們不能拿渡聞如何,便將他關入勾陳塔最外層,又著手將越滄驅出城。 渡聞著急卻出不去,最后被逼狠了,咬牙進了勾陳塔試煉結界,還是少年年歲,哪里經得住其中詭譎,強撐著在當日傍晚渾身狼狽出了塔,固執將越滄留下,長老府無奈,緊接著發現渡聞在勾陳塔里沾上咒術,命里多了劫數。 生死劫,劫數來臨之前會有血癥,直到最后時候。 萬事說因果,渡聞的劫和咒明面上是為越滄,其實是因長老府而起。 而渡聞和越滄知道劫數后沉默了一晚,隔日,長老府再過去,發現二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勾陳令早已認主,也跟了去。 三日后,大公子燕回繼位,再后來一過許多年,從前驚才絕艷的小公子,便漸漸被人淡忘了。 “是我們這些老東西對不起他?!?/br> 大長老眼眶紅了,“他如今成這樣,想來是劫數到了,生死劫,過則生,不過則死,命里難避,我就怕……” 之后的話太晦氣,他沒說,顫顫巍巍抹眼角。 祁昭心沉的很,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話,沉默著偏頭看向床榻,小神棍還在睡著,呼吸很輕,胸口起伏的弧度也很弱。 背后幾人也隨著看過去,不知是不是因為眾人眼神太過沉,沉到刺人,半刻種后,床榻上昏睡著的人突然輕輕咳了一聲,越滄一震,猛地握緊他的手。 渡聞睫毛顫了顫,而后緩緩睜開了眼。 第94章 第94次不正經 越滄是最先注意到小神棍醒來的。 他忍不住將渡聞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醒了?!?/br> 小神棍茫然了一瞬, 迷迷糊糊環視一圈后終于恢復清醒, 點頭:“我,咳?!?/br> 嗓音沙啞, 說話都有些艱難, 越滄扶他坐起來靠在床頭,祁昭急忙倒了杯水遞過去, 越滄接過來小心喂給渡聞,小神棍喝了幾口,等到嗓子沒那么干澀,眼睛彎成月牙兒的弧度:“我沒事,你們都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眾人沉默看著他。 小神棍又一笑,將目光停在了站在眾人背后的大長老身上:“大爺爺, 您怎么了?” 大長老眼眶還紅著,看著他笑,眼睛忍不住濕潤起來。 他狼狽的擦了擦眼眶, 也笑:“沒什么, 就是你回來了,我高興,高興……” 渡聞笑著:“這不是好事么,不用紅眼睛,祁昭昭, 你們也真是,讓老人家這么累著像話么,快送爺爺回去休息吧?!?/br> 他話說的軟, 但言下之意卻算是在趕人,大長老聽的說來,手突然就頹然垂了下去,嘴唇顫了數次,那句到了喉嚨間的‘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們’到底是沒出口,勉強說了聲你也好好歇著,倉皇出了門。 他走后,屋子里便沒了說話的人,都只靜靜渡聞,渡聞垂眼避開他們的目光,許久,再次出了聲:“你們也先出去一下可以么,我有話想對祁昭說?!?/br> 越滄手指一頓,什么都沒說,將被子給他掖了掖,起身走了出去,謝慎偏頭看祁昭,見祁昭對他點頭后,也和秦戮幾人隨著出門,順帶著將門掩上了。 屋子里重新歸于沉寂。 祁昭上前一步,在床榻邊上坐下:“你怎么回來了?” 小神棍低著頭,良久,才低聲開了口:“……知道你要來朔方城時,我為你占了卦,卻什么都沒占到,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劫數到了?!?/br> 祁昭心頭一跳,他知道,占卦占不出來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卦與渡聞本身有關。 “……我是不是害了你?” “怎么會?”渡聞笑了,“一切都是定數,遲早的事罷了……當時我也是糊涂了,以為你只要不去朔方城,我便能逃過一劫,但我卻忘了,我的身子從去年冬天時便開始垮了,逃不開的?!?/br> 渡聞想起了他從前看到了卷軸,卷軸上渡聞沒了雙眼,氣息微弱躺在血泊里,越滄半跪在他身前,胸口被一柄長劍穿心而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劫數? 見祁昭雙目無神,渡聞以為他還是想不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安撫道:“其實也好,比起之前總是提心吊膽或者,劫數到了也好,過了是歡喜,不過也是解脫。不過我離開了八年,如今突然回來難免有些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三位爺爺?!?/br> “你恨他們?” “我也不知道?!毙∩窆鲹u頭,目光茫然,“說恨,他們除了那件事,對我極好,其實我沒立場怨恨他們,但說不恨……祁昭,我沒辦法,若不是當年長老府那般作為,我不必過得這么狼狽?!?/br> 渡聞垂眼:“他們把我一生給毀了?!?/br> 祁昭沉默半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無論如何,只要你愿意就好,我都是向著你的?!?/br> “好?!倍陕劜[眼笑起來,擺了擺手,“好了好了,說這些做什么,其實我想和你說一些這次燕回隕落的事……我懷疑他根本沒死?!?/br> 燕回是渡聞的兄長,小神棍重情,按理說不會這么淡漠的說他,祁昭一聽就知道這背后還有事:“嗯?” “他這人自小城府深,心思也重,當年寫信告知長老府我與越滄在一起的人就是他,其實有件事我沒給長老說過,那時從勾陳塔出來,我雖然筋疲力盡,但根本沒中咒術,是他在外面等著,逼我將勾陳令給他,我不愿,他便把我推到了暗坑下,之后我便有了生死劫?!?/br> “……” “你知道我當年心情么,父親離世,敬重的爺爺逼我,我唯一的血親也想置我于死地,也是心灰意冷,就和越滄一起去了荒蕪之城,我走后燕回繼位,但他沒有勾陳令,根本撐不起城池結界供養,再加著占卦一事和那日不夜說的話——” 渡聞頓了頓,再次開口:“祁昭昭,我猜他其實是假死,為的是騙我現身奪走勾陳令,順便將我徹底除去……你信我么?” 祁昭突然想到了那日跟在辛夷身后的人,難不成那就是燕回? 他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抬頭看了看渡聞的眼睛,呼吸一窒,下意識問:“渡聞,你的眼睛,是不是和勾陳令有關?” 這下子驚訝的人變成了渡聞,小神棍看著他:“你怎么知道?其實占卦之人,本質里靠的還是眼睛,目觀萬物,方可觀天道,我是勾陳神木血脈,但血脈本源不在識海,而在眼睛里?!?/br> 祁昭不由自主皺起眉。 渡聞不想讓他緊張,說完后還沒忘記開玩笑:“小時候我看一本古書,上面說我這樣的眼睛是天道之眼,這個名字是不是很傻,當時我笑了好久?!?/br> 祁昭又在他柔軟的頭發上揉了揉:“傻乎乎的?!?/br> “你是傻乎乎的?!倍陕劜粷M,“我不管哦,我是跟著你來的,你得保護我,我還不想這么早死,一來孟然做的吃食我舍不得,二來……我還沒和越滄過夠呢?!?/br> 最后半句話瞬間擊中了祁昭的心臟,這樣的感覺他再理解不過。 祁昭點頭:“好,到時雖然你不能和我回晚景城,但在朔方城作威作福多好?!?/br> 渡聞認同:“沒錯,而且萬一哪天你和謝城主吵架了,還能到我這里來求收留?!?/br> 祁昭:“……” 他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開心了?” “簡直開心的不得了?!毙∩窆餍Σ[瞇說,“好了好了,讓他們進來吧,我想我家死jian商了?!?/br> “嘖?!?/br> 祁昭瞥了他一眼,轉身打開了門,謝慎和越滄在臺階最前面站著,聽到開門聲后抬頭,祁昭笑了笑:“進來吧?!?/br> 幾人重新進去,見小神棍笑著坐在榻上,臉頰和唇上都多了血色,看起來精神不錯,都放心了不少。 此時天已經晚了,眾人之后就沒在渡聞這里待太久,道別后回了客棧,祁昭放心不下小神棍,再加著渡聞留他,便和謝慎在他們隔壁住了下來。 晚膳后,謝慎回客棧取他們的行囊,越滄到了小廚房給渡聞煎藥,小神棍閑著無聊,隨便抱了書跑出去,歡歡喜喜敲了祁昭的門。 祁昭錯身把他請進來,小神棍到桌后坐下:“祁昭祁昭,快來,我發現了一本有意思的書?!?/br> 祁昭沒忘記越滄是有賣小黃書前科的人,警惕看著他,渡聞看明白他眼里的意思,干咳一聲后默默把書收回去:“好的吧?!?/br> 祁昭:“……” 還真是那種書? 他嘆了口氣,在渡聞對面坐下:“不要總是看那些有的沒的,再說,你現在身子不好,能承受的住么?” 小神棍怒目而視:“怎么受不住,我可是有好多年經驗的人,什么姿勢都會,不信你試試!” 祁昭:“……” 小神棍話剛出口便后悔了,老臉一紅:“不是,主要總和死jian商斗嘴,習慣了?!?/br> 祁昭了然:“于是你每次吵不過他的時候,就說自己什么姿勢都會,讓他試試?” 小神棍幽幽看了他一眼。 祁昭笑了:“好好好,不說了?!?/br> 小神棍哼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有蹭過來支支吾吾開了口:“那啥,上次秦修給你的那些油膏什么的,你還有么?我拿小黃書給你換?!?/br> “……”祁昭臉也紅了,“有,給你就是,小黃書就不用了?!?/br> 他往懷里一摸,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給渡聞,說:“這個似乎有點特別的功效,你還是悠著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