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昨夜才起的雪,風雪天,雪沒腳踝快一半,路上行人很少,寥寥幾人,匆匆從他們身旁走過去。 祁昭緊了緊披風:“這天越來越冷了?!?/br> 秦修穿的還是很單薄,但他修為高,確實不冷,聞言懶懶笑了笑:“光屬血脈也這么怕冷么?” 祁昭坦然點頭:“因為我感官正常?!?/br> “說起來,這年還是我第一次過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模樣,也不曉得該做什么,到時候你別嫌我添亂就是了?!?/br> “不會,你也不用做什么,蹭吃蹭喝會不會?” 秦修便笑起來:“會?!?/br> 祁昭看出來他今日心情不錯,不由也跟著放松下來,笑了笑。 二人步速不慢,這條街很快到了盡頭,再過拐角,迎面就是城主府了。 祁昭走在前面拐過去,抬頭望了一眼,城主府立在周圍皚皚白雪里,高貴而莊重,他往前走了幾步,走近了才發現城主府前的臺階下原來還站著一人,他身著白衣,發也仿佛染了霜,整個人仿佛融進了雪里,離遠了根本看不見。 此時祁昭離那人的距離還有些遠,看不清容貌,但就是莫名覺得熟悉,可祁昭認識的人都是黑發,根本想不起來還有白發的人,疑惑間,身邊的秦修突然頓住了。 他死死看著前面的那人,眼里悲喜哀樂糾纏在一起,沉得像霧,唇緊緊抿著,竭力想要把喜怒哀樂掩藏下去,但越是藏,就越是洶涌。 祁昭就清楚了,那人除了是秦戮,不會有別人。 那人也看見了他們,卻沒動,只等著他們走過去,祁昭看著秦修,低聲問:“秦修……過去么?” 秦修手指輕輕顫抖起來,良久,他閉了閉眼睛,沒說話,腳步卻動了。 二人走過去,秦戮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他站在風雪里,比從前瘦了很多,白衣空蕩蕩的穿在身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的頭發不知什么時候白了,一半雪白一半灰,是他所有的苦和煎熬。 秦修心里苦,秦戮也不好過。 秦戮的目光一直凝在秦修身上,見他過來,嘴唇動了動:“秦修?!?/br> 秦修腳步未停,直直就要走過去,剛從秦戮身邊錯開,秦戮猛地轉身握住他的手腕,又喚了一聲:“秦修?!?/br> 秦修不動了,沉默的垂下眼。 祁昭視線在他們身上環繞一圈,才反應過來他這時候不應該待在這里才是,著實尷尬。這么想著,他隨意尋了個借口,轉身便往城主府里走,剛進去,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謝慎撐著傘站在那邊,將傘往他頭上一遮:“怎么如此匆忙?” “秦戮來了?!逼钫颜f,“你是要出去么?別出去了,現在出去撞見他們太尷尬?!?/br> 謝慎本就是看他出去的太久,雪又大了,想出去接他罷了,如今人已經回來,自然不用出門,聞言頷首,轉身撐著傘同祁昭往里走。 二人回了住處,屋子里很暖,祁昭把披風上的雪抖了抖,掛到邊上,謝慎把他的手裹起來給他暖手,祁昭笑瞇瞇任他動作,想了想,說:“秦戮要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謝慎搖了搖頭:“他來時才知曉的,只比你早了半個時辰?!?/br> 祁昭了然點頭:“他這次來定是想接秦修回去的,但秦修……已經沒辦法再信他了,你覺得他們能熬過去么?” “各自有各自的造化?!?/br> 祁昭心里其實挺矛盾,之前秦修被秦戮一劍穿心,雖說背后是辛夷推波助瀾,但之前秦修受的苦就不少,否則也不會那么絕望,是以祁昭并不想秦修那么容易就原諒秦戮。 但祁昭知道秦修心軟是遲早的事,他舍不得秦戮,耗著也是在折磨自己,倒不如早點走過去,同得歡喜。 祁昭嘆了口氣。 謝慎握著他的手:“還冷么?” 屋子里本就暖和,再被謝慎捂了這么久,早就暖了,祁昭笑瞇瞇點點頭:“不冷了,但再捂一會兒也是很好的?!?/br> 謝慎低低一笑,縱容道:“好?!?/br>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很快就說到了年節的事,浮生界不比人間界,修行這條路本就孤獨,身邊親友漸漸去了,大多都是一個人四處行走,人情世故淺薄的很,根本不在乎年節。 城主府也是如此,往年謝慎大年初一時會去騰蛇山拜訪三位長老,而后年節就算這么過了,但今年不一樣。 謝慎打算十五過后與祁昭舉辦道侶大典,原本他們剛在一起時就應該辦的,但那時候事情多,就拖到了現在,趁著如今日子還算平和,謝慎覺得還是抓緊辦了,省得之后出意外。 祁昭應下了。 城主府自是歡喜,謝清也不喂小黃雞了,當即開始著手準備,上午時剛把冊子給送來,祁昭拿起來看了看,謝清做事穩妥,他覺得沒什么不對,就點了點頭。 “這樣可以了?!?/br> “那就這么辦了?!敝x慎說,“晚些的時候會有人過來量身,喜服七八日就能做出來?!?/br> 喜服的樣式是祁昭選的,上面的刺繡紋也是他親自畫了給裁縫的,對此很是期待:“好?!?/br> 他把書冊合上,托著下巴笑瞇瞇看著謝慎,覺得日子再好也不過如此了。將他的眼神收入眼中,謝慎神情緩和:“看我做什么?” 祁昭知道他這是明知故問,坦坦蕩蕩開了口:“看你好看呀?!?/br> 謝慎還看著他,目光不躲避,耳尖卻悄悄染上了粉紅色。 他耳尖發紅時的樣子,無論多少次都能讓祁昭的心軟的不像話,其中還摻雜著隱約的小歡喜,祁昭笑彎了眼,慢慢靠近謝慎:“謝慎,你害羞了?” 說話時的熱氣灑在謝慎耳尖,那處頓時更紅了。 祁昭眼睛更彎,湊上去仔細看了看,謝慎就勢轉頭在他下巴親了親,頭發拂在祁昭脖頸處,小傻子一滯,突然笑出聲來。 謝慎:“……” 祁昭一邊笑一邊把謝慎的頭發從自己頸間撥出去:“你,你不能怪我,實在是太癢了,我也沒有辦法?!?/br> 謝慎無奈揉了揉他的頭發。 令人心猿意馬的時候雖被祁昭不合時宜的笑打斷了,但卻突然溫情了起來,二人又窩在一起說了些事,不久,門外響起腳步聲,謝清抬手扣門,輕聲喚道:“城主,祁先生,是用午膳的時候了?!?/br> 祁昭應下,和謝慎一起出了門,他心里惦記著秦修的事,問謝清:“秦修和秦戮回去了么?” 謝清猶豫了下:“應該算是回去了吧?!?/br> 祁昭有些疑惑:“應該是怎么說?” 謝清這次沒說話,伸手朝前面指了指,祁昭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秦修住的院落外,他抬頭一看,頓時明白了謝清話里的意思。 秦修已經回來了,站在竹樓二樓的窗戶邊上,淡淡朝下看著,院落的門緊緊閉著,秦戮站在外面,白衣勝雪,頭發半白半灰,仰頭對上秦修的眼,一動不動,整個人像一座雕像。 仿佛頃刻間就能被風雪掩蓋。 第84章 第84次不正經 秦戮在秦修院落外站了半月后, 最先受不住的不是秦修,而是城主府眾人。 秦戮以殺證道,渾身殺伐之氣, 眼神總是冰冷的,站在那邊一動不動時壓迫感也極強, 眾人給秦修送吃食時被那雙不帶情緒的眼一看,心里怵的很, 廚房掌廚老爺子的小孫子都被他給嚇哭過好幾回。 眾人受不住,又不敢招惹,紛紛找大管事吐苦水, 謝清同樣惹不起,只得把這些事給祁昭和謝慎說了。 祁昭心情很復雜,這事他沒有辦法,讓謝慎去說明顯也不現實。 謝城主根本不會多言, 直接打暈了扔出城主府才是他會做的事。 祁昭最終無可奈何去尋了秦修,進門的時候被秦戮的眼神一掃, 果真覺得背后發涼。他上樓, 秦修正站在窗邊喂著鳥,聽到腳步聲后頭也未回:“怎么了?” 祁昭嘆了口氣, 將城主府眾人的話給他說了, 聞言,秦修淡淡垂眼:“秦戮想做的事,我從來都阻止不了,若你們覺得難以忍耐, 直接將他請出去就是?!?/br> 祁昭幽幽看著他。 秦戮無論如何也是天墟城城主,與謝慎平起平坐,他們這些日子視而不見就已經算是禮數不周到,真請出去那還得了? 祁昭的意思秦修自然清楚,被他這么看了半晌,秦修將鳥食放在窗臺,回身到桌后坐下:“你知道,我沒辦法?!?/br> 聲音澀澀的。 祁昭當然懂。 他在秦修對面坐下,猶豫一下后試探著問:“他來了有半月……你有什么想法么?” 秦修手指顫了顫。 祁昭便接著問:“那……你想回去么?” 許久,才聽到秦修用很輕的聲音開了口:“想,但也不想?!?/br> 祁昭沉默看著他,秦修抬起頭,眼神淡淡的:“想是因為我舍不得,不想,是因為我不敢。祁昭,其實我心里比誰都煎熬,我疼的很,但恨不起來,也舍不得,你知道么?那日他站在我眼前,我看著他半灰半白的頭發,突然就特別心疼?!?/br> “他怎么會變成那樣呢?我認識的秦戮,永遠都是冷漠果斷的,眼里從來不會有任何猶豫和苦楚,何況是畏懼……我其實比誰都希望他過得好,從前我愿意承下他的七情六欲和苦,后來我把七情六欲還給他,卻也將苦帶走了,可是,為什么他會過成這樣?” 祁昭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秦修不肯見秦戮是因為不能原諒,但現在看來,或許更多的是因為他心里矛盾。 他一面覺得疼,不敢再試,一面又覺得心疼和舍不得,兩種情緒在心里糾纏太久,慢慢就成了煎熬,覺著自己沒出息,被一劍穿心后還念著,自甘下賤的很。 秦修說罷,自己都覺得難堪,低下了頭。 祁昭沉默看了他許久,輕聲說:“都會過去的?!?/br> “……嗯?!鼻匦廾銖娦π?,半晌后將所有的情緒掩藏下去,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強裝出來的滿不在乎,看得讓人更心酸。 祁昭心里酸澀,秦修卻揚眉笑了笑:“那城主府這些人你不管了?” 祁昭揉了揉眼:“不管了,秦戮想站就讓他站著就是,你若是覺得氣不過,我偷偷在背后幫你搞搞事也行?!?/br> 秦修失笑,搖頭道:“沒必要的,算了?!?/br>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抬頭看向祁昭:“我聽人說你的喜服送到了,如何?” “好看的,與我心中所想半點出入都沒有?!逼钫蜒劬α辆ЬУ恼f,“喜服好看,謝慎穿著更好看,尤其上邊的金色刺繡,真的是……有空了我帶你看看,你一定也喜歡?!?/br> 秦修看著他因為激動而語無倫次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眼神和緩許多:“那不如就現在?” “好?!逼钫颜酒饋?,走走走?!啊?/br> 秦修便跟著他站了起來,二人出了院落,秦戮看見秦修,目光立即探了過來,秦修卻仿佛沒見到一般,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二人身子相錯的一瞬間,秦戮的眼黯了下去,遙遙看著他們身影遠去,唇抿成一道直線,而同時,秦修垂眼,嘴唇顫了顫,到底是沒回頭。 …… 又過七日,祁昭與謝慎的婚宴近了。 晚景城城禁暫歇,廣迎四方來客,未下請帖,來即是客。晚景城一時間內多了不少人,清冷的城池瞬間熱鬧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