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他低下頭,什么都沒說。 末了,祁昭輕笑了一聲,聲音很柔和:“秦修,歡迎你留下來?!?/br> 秦修手指一顫,半晌,嗯了一聲,聲音很輕,但祁昭聽清了。 他這次過來其實不只是想和祁昭說這些話,但說完這話后,之后的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四周陷入沉默,中間誰都沒開過口,秦修低著頭,祁昭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臉,但就是覺得他應該很難過。 一刻鐘后,秦修狼狽的揉了把臉,動作不像從前慵懶,發泄一般的狠,他突然站起來,沒讓祁昭和謝慎看見他的眼,匆匆說了道別后出了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青石路的盡頭。 祁昭覺得特別心酸,但秦修和秦戮走到現在這一步,合合分分只能他們自己決定,旁人插不了手。 他偏頭看向謝慎,覺得細水長流的幸福著實不容易,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謝慎安慰的撫了撫他的手:“會好的?!?/br> 祁昭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片刻,感覺手里溫熱的皮膚成了毛茸茸的觸感,黑貓跳到他懷里,軟軟蹭了蹭他的臉頰。 祁昭心里其實就是有點澀,沒那么容易走不出來,低頭也在他柔軟的耳朵上蹭了蹭:“正午了,走吧,去看看今日小廚房做了什么好吃的?!?/br> 黑貓點頭喵了一聲。 祁昭抱著他站起來出了門,快拐彎的時候在長亭看到了秦修,他沒回住處,站在長亭欄桿處垂著頭發呆,手指無意識敲打著欄桿,意識到后蜷縮起來,仿佛受驚一般。 祁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沒有過去。 …… 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了祁昭剛來晚景城時的模樣。 上午時去灑金街和草木們鬧鬧,正午回來喂喂小黃雞再和謝慎一同用膳,下午就去植木堂里看書向魏老請假,晚上與謝慎共浴,偶爾擼貓,夜深的時候再做些不正經的事,日子過的平和愜意,溫柔也歡喜。 祁昭一直想著辛夷的事,日子過的越溫暖,就越覺得他是心上必須要除去的刺,但無奈辛夷善隱蔽行蹤,除非他自己出來,否則祁昭也沒辦法尋到他,只能先防備著。 幾日后,祁昭修書給其余六城,六城對此皆是重視,書信來往數次后定了事。謝慎與植靈殿和長老府一同在晚景城外又加了三層結界,人事盡了,其他也就只能看造化。 日子一過數月,漸漸入了冬。 晚景城的冬日偏冷,不過祁昭不太畏冷,渡聞和孟然卻是個怕冷的,里里外外圍了幾層,抱著手爐縮在那里動都不想動。 這日,清晨大雪,祁昭前往灑金街。 秦初和戚譽前幾日因事出了城,所以店里就剩下了他一人,因著有赤火草在,里面不冷,祁昭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舒舒服服窩進了藤椅里。 不久,門上的藤木鈴鐺響了起來,祁昭回頭看過去,來的人是孟然,他抱著手爐站在那邊,身上裹了好幾層,還披了件純白色的披風,遠遠看過去像只毛茸茸的白熊。 孟然走進來,凍得牙都打戰:“祁昭昭,我那里太冷了,到你這里躲躲?!?/br> 食肆里其實不冷,否則食客們哪里還能吃得下東西,但孟然就是覺得冷,到祁昭這里才會好一些。 他在祁昭對面坐下,愜意的嘆了口氣:“還是你這里好?!?/br> 祁昭把炭盆擱到他邊上:“這個放你這里,小心些,別燒了披風?!?/br> 孟然點了點頭:“我讓魏懷做了點心和甜湯,一會兒就送來了,不是白來蹭地方的?!?/br> “白來也沒事?!逼钫咽?,“喝茶么,能驅寒?” 都說寒冬當飲酒,孟然底子不是太好,被魏懷管著滴酒不能沾,能有茶就覺得很滿足了,畢竟意境在那里,就點了點頭:“好好好?!?/br> 祁昭搖頭笑了笑,開始溫水煮茶,爐上的水霧漸漸在四周氤氳起來,孟然眼巴巴看著,沒等到茶,倒是先等到了渡聞。 渡聞抱著太極幡走進來,先是小心翼翼隔在了后面,而后才匆匆到炭盆邊上蹲下,不停搓著手:“好冷好冷?!?/br> 他之前病了兩個月,看起來根本沒見好,雖說不如之前蒼白,但時不時會咳嗽幾聲。他沒好全就又出來四處走,祁昭擔心的問了許多次,渡聞無所謂擺手說沒事,越滄雖說是沉默,但末了也沒攔著他。 渡聞看著性子軟,沒心沒肺,但心其實特別剛,決定的事沒人沒左右,一來二去,祁昭也不說了,只是細節上更照顧小神棍了。 現在,小神棍躲在炭盆邊上,看起來特別可憐。 祁昭無奈喚了赤火草一聲,后者會意,歡快的蹭過來把葉子貼在了小神棍身上,渡聞只感覺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從背后傳到他身周,滲進了骨子里的那種暖。 他愜意的瞇了瞇眼睛,孟然看著很羨慕,把胳膊伸過去:“我也想試試?!?/br> 赤火草很好說話,把葉子移到了他手腕,孟然很快也體會到了渡聞之前的感覺,突然眼巴巴的看向祁昭:“祁昭昭,這株赤火草賣么?” 赤火草瞬間驚悚:“祁昭昭,我還沒把阿藤追到手,才不走?!?/br> 祁昭:“……” 祁昭無奈對孟然搖了搖頭。 孟然失望的應了一聲:“突然好想養一株火屬靈植啊?!?/br> 邊上小神棍認同的點了點頭,祁昭不由笑了:“若是真養了火屬草木,你們還不整日抱著不離手,越滄和魏懷能答應?” 畢竟二人還指望著夜里自家的小道侶能因為怕冷縮進他懷里,難得的主動。 孟然和渡聞對視一眼,齊齊朝祁昭看過來,眼睛黑白分明:“祁昭昭,你很懂哦?!?/br> 祁昭干咳一聲,低頭摸了摸鼻子。 小神棍摸著下巴笑了笑,剛要說話,看到祁昭一挑眉,心里清楚后者又要說他生病的事,急忙轉了話題:“說起來,以前我過來秦修都在的,最近怎么沒見著他?” 祁昭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 秦修其實過的很不好,他平日里沒事做,便喜歡到靈植店里和草木們待在一起,從晚景城的秋日開始,到現在樹葉凋零,白雪皚皚,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發呆。 大概也就是從七八日前開始,他突然不再繼續在窗邊待著了,每日清晨出去,夜里才會回城主府,祁昭最初還以為他的倦了想四處走走,后來他無意間在城樓處瞥見了秦修,后者面無表情坐在那邊,遙遙看著天墟城的方向。 他穿的很淡薄,仿佛不會冷,衣袍在風里獵獵作響,眼神比周圍的雪還淡薄。 祁昭嘆了口氣。 孟然的食肆就在祁昭隔壁,對秦修的狀態是知道一些的,聞言也沒有作聲,渡聞心很細,立即再次轉了話題,指了指桌上的茶爐:“是不是煮好了?” 祁昭下意識看過去,發現確實是好了。 他給孟然和渡聞斟了茶,茶水很燙,不能入口,但抱著也是享受,祁昭卻又不由自主想起了秦修,今日雪厚,外面冷的很,秦修只穿了單衣,不知道受住受不住。 秦修心里苦,也舍不得,仿佛只有讓自己疼,才能勉強隱忍下去。 看出他心神不寧,渡聞嘆了口氣:“要不你去找找他吧?!?/br> “嗯?” “這世上有許多人,一步步從最苦的時候煎熬過來,疼過,也就有個畏懼。這些人里,有些人能在歲月流逝里走出來,另一些人卻不能,秦修就是這樣的人,祁昭,你還是多找他說說話吧……這里你不用cao心,我和孟然在,能看的住的?!?/br> 祁昭知道他說的沒錯,點了點頭。 二人便笑瞇瞇朝他揮了揮手:“祁昭昭,回見?!?/br> 祁昭點了點頭,回身將披風穿好,想了想又取出一件抱在懷里,這才出了門。 門外寒風徹骨,夾雜著雪,吹在臉上刺刺的疼。 饒是祁昭不怕冷,剛出來的瞬間也不由打了個寒顫,想著城樓上的秦修,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城門很快便到了,祁昭停下,抬眼便看見了秦修,后者腰身挺立站在那里,睫毛上都蓋著雪。 他一步步走上城樓,秦修正朝著天墟城的方向發呆,沒動彈。祁昭將披風蓋在他身上,秦修回頭,見是祁昭后笑了笑:“你怎么上來了?” “來看看你?!逼钫阎逼鹕?,差些被城樓上的風吹倒。 秦修急忙扶住他,帶著他走到避風處:“我沒事,城樓風寒,你還是早些回去罷?!?/br> 祁昭搖了搖頭,眼睛坦坦蕩蕩看著他:“你想回去了么?” 秦修手指一頓,他自然清楚祁昭說的回是回哪里,不由沉默了。 城樓上寒風呼嘯,遠處似有喧囂。祁昭沒動,靜靜等著秦修,良久,才聽到面前的人低低開了口:“……我怕?!?/br> 這聲音,在尾音落下的瞬間便隱進了風里,但祁昭聽清楚了。 說完這二字后,秦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神突然痛苦起來:“我最近,總是夢見他……我不明白,明明七情六欲我都還給了他,為什么我還是得不了清凈?” 祁昭張了張口,心里其實有答案,但不能說,可即便他不說秦修也清楚,他倉惶笑了笑,聲音特別澀:“因為我還念著他?!?/br> 一句話,七個字。 這七個字仿佛用盡了秦修所有的力氣,他靠在城墻上,慢慢遮住眼:“是不是很可笑,我愛他半生,末了換來穿心一劍,卻還是想著他……太作踐了?!?/br> 祁昭想給他說這不是作踐,他和秦戮神魂想連,之所以念著秦戮,是因為秦戮念著他,但話還未出口,卻就已經沒法說了。 他聽見秦修喉嚨間傳來一聲極淺的哽咽聲。 人壓抑太久,總是容易崩潰。 可秦修不需要安慰,他擺了擺手,手還遮在眼睛上。城樓上風雪又大了些,風雪里,秦修放下手,眼睛清清淡淡,之前那些情緒盡數被掩藏。 他一眼瞥見祁昭眼底的心疼,回頭又朝天墟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笑了笑:“祁昭,其實我很想回天墟城,但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誅心的滋味太痛,比風雪刺骨疼太多,承受一次已經足夠,我不如聶槃,這一生……受不起第二次了?!?/br>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可就是這樣,才越讓人覺得壓抑。 祁昭心口悶的很,秦修上前將他有些松了的披風帶子緊了緊:“好了,城樓風雪最甚,若是你被凍壞了,謝慎恐怕要找我麻煩……回去吧?!?/br> 他又成了慣常慵懶的模樣,明顯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祁昭只得點了點頭,秦修便懶懶一笑,和他一同下了城樓。 二人一起朝城主方向走,秦修走在前面,從始至終都沒回過頭,拐角時,祁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茫茫白色,遠處的山隱在風雪里,什么都看不到。 第83章 第83次不正經 之后秦修沒再去過城樓。 祁昭怕他心里熬不過去, 小心翼翼觀察了幾日,后者一如既往的慵懶模樣,只是話比從前更少了, 沉默看著窗外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連大大咧咧慣了的孟然都發覺了秦修的不對勁, 私底下偷偷問了祁昭幾句,祁昭知道癥結所在, 卻也沒辦法,只能朝孟然搖了搖頭,孟然慢慢也想清楚了背后的事, 除了嘆氣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日子一天天過,晚景城的雪下過三次后,年關近了。 灑金街的許多店鋪已經關了門,各自回家置辦物件準備過年, 城主府那邊有謝清cao心,祁昭無須管, 到了最后幾天才把草木們帶回了城主府, 打算和謝城主安安穩穩過年。 這日清晨,祁昭最后去了灑金街一趟, 草木們已經被安置在了城主府暖閣, 他此次去是把曬的花茶和一些書都帶回去。 晚景城到了年底事情多,謝慎忙碌的很,和他一起去的人便成了秦修,二人進了灑金街, 邊上的食肆還在忙,祁昭把要帶回去的東西收在一起,那邊孟然也正巧過來喚他們,讓祁昭幫忙嘗嘗些新上的點心。 年關時節食肆生意最好,孟然準備上的點心是如意糕,聽名字就是個應景的,點心做的很甜,雖說不膩,但也不太對祁昭的胃口,而秦修本就不喜甜食,自然不會有別的表示。 小老板很失望,說要再研究研究,重新鉆進了小廚房。 祁昭搖頭笑了笑,秦修挺喜歡孟然,眼神也柔和下來,二人在食肆里待了許久,邊等邊試吃,等到孟然對做出來的點心終于滿意,才擺了擺手,心滿意足放他們走。 二人與孟然和魏懷道別,順便定下蹭吃蹭喝的時間,這才出了食肆,確定靈植店落鎖后轉身朝城主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