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 謝馥輕輕飲了一口酒,沉吟片刻,搖頭。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讀書沒什么好的,可不讀書卻不怎么好?!?/br> “……原來如此……” 低聲呢喃,裴承讓算是明白了謝馥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 那邊的滿月已經站了有一會兒,眼見著他們的談話也告一段落,看姑娘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怕不會收拾這小混混,所以只能忍了氣開口道:“水已經端來,還請裴、裴公子凈面?!?/br> 裴承讓才從牢里出來,自然沒有怎么拾掇干凈。 這時候他回頭一看那盛滿水的銅盆,又看看滿月鼓起的腮幫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意識到:這臉臟著有多久了? 再臟下去,他簡直要以為自己真的是個不要臉的人了。 興許是自嘲,興許是覺得有意思,裴承讓一笑,朝謝馥一躬身:“多謝二姑娘?!?/br> 接著,他轉身回來,也對滿月躬身:“有勞姑娘?!?/br> 這般的低姿態,倒實在叫滿月說不出話來。 原本對這般滿身混混氣的人怎么也喜歡不起來,可面對對方真心誠意的道謝,滿月也生氣不起來了。 她退了一步,讓裴承讓自己到了木架邊,伸手捧了水濯面。 面朝下,溫溫的水覆蓋在臉上,裴承讓閉著眼,凌亂的頭發披在身后,藏青色的道袍顯得有一些老氣。 他微微彎曲的脊背,透著一種令人動容的卑微。 這一刻,只有銅盆內細細的水聲,滿月注視著,謝馥也注視著,沒有人說話。 臉上的污跡被清水洗去,裴承讓抬起頭來的時候,水珠便順著他的臉頰落下,因為奔波和困苦變得格外瘦削的輪廓,被水珠的利光一刺,莫名地扎人,又抓人眼球。 滿月眨巴眨巴眼,簡直被這一瞬間的改變驚呆了。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擰了巾帕遞給裴承讓。 裴承讓一怔,伸手接過:“多謝?!?/br> 用巾帕擦干臉上的水跡,他只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回轉身來,面對謝馥。 謝馥正給自己倒酒,酒壺里的酒液咕嘟嘟地注入酒杯之中,透明的細流,涓涓如小溪。 倒滿一杯,她抬起頭來看過去,裴承讓已經洗漱干凈。 依舊是方才的那一身衣裳,甚至頭發也都還凌亂得很,可偏偏一張臉已經干凈。 眼神透亮,目光像是刀刃之上的一寸雪白,初一看時,讓人耳中仿佛有錚然之音。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帶著天生的上翹弧度,卻并不讓人覺得很好親近。 這是一張天上帶著幾分邪氣的面容。 妖邪之氣。 市井之中摸爬,又有幾分本事的人,多有這種妖邪之氣,只是這人尤甚。 若是給他換上一身合適的衣裳,興許站出去也會迷倒一些女子。 不過在謝馥眼前,這還算不上什么。 只是,她依舊看呆了。 卻并非因為此人有多俊秀,只因為—— 這輪廓,的確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眼熟的感覺。 “……二姑娘?” 感到到那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許久,裴承讓終于忍不住了,開口提醒。 謝馥目光一動,也很快回過了神來。 一眨眼,再看裴承讓,謝馥的目光已經不一樣了。 不對,不對。 的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看一個人覺得眼熟會是什么原因? 一定是因為自己曾見過與這一張臉相似的面容—— 然而,一張張不同的面孔不斷地從腦海之中飛速閃過,謝馥也沒發現到底是誰跟裴承讓長得有些相似。 她知道,這一會兒不是沉思的時候,只好將所有的狐疑全部壓下。 “裴公子若換一身,想必也是豐神俊朗人物,之前倒是小看了?!?/br> 一句夸獎,漫不經心地將之前自己的震驚遮掩過去,謝馥在簾內一擺手。 “請坐?!?/br> 案前擺著的酒菜還冒著熱氣,裴承讓低頭看了一眼,便拱手應承,而后有模有樣地一掀衣袍,坐了下來。 這動作他做來的確生澀。 謝馥看得出來,裴承讓的確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沒讀過書,自小也沒學過什么禮儀。 不過這與自己有什么相干? 謝馥接觸過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也多了去的。 她嘴角一牽。 只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真心誠意去附庸風雅的。 “方才你所說的事情,我也想了想,倒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br> 是說陳淵那件事的時候。 謝馥舉起酒盞來,續道:“賑災之事,想必即便我不解釋,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在劉一刀面前,裴公子過得可還好吧?” “劉捕頭待裴某甚好,還請二姑娘不必擔心,這一張嘴如今是要吃二姑娘的嘴短,拿二姑娘的手短,必然不會再往外泄露半個字?!?/br> 說的都是假話,哪天要真的面臨了生死抉擇,謝馥又無法像今日一樣施以援手,裴承讓一定會選擇出賣謝馥。 當然,謝馥也不一定就是真心實意。 指不定,吃完這一頓,出門就有人來取他項上人頭。 翻臉不認人的事情,裴承讓見多了。 他今天,不過就是來賭一把。 謝馥定定看著他半晌,像是在掂量他這一句話到底是真還是假,有幾分真,幾分假。 可到頭來,謝馥發現,真假都沒有什么作用。 她一聲輕笑,舉起酒盞來:“既然如此,倒是謝馥應該謝裴公子不說之恩了,這一杯酒,就敬而賀裴公子出獄之喜了?!?/br> 裴承讓連忙端起酒杯,遙遙舉向謝馥:“謝二姑娘抬舉!” 謝馥點了點頭,而后舉袖掩住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寬袖被放下,酒杯也被放下。 “嗒?!?/br> 輕輕地一聲,落在桌面。 謝馥抬起頭來,卻發現坐在珠簾對面的裴承讓手里端著酒杯,眼神奇怪地望著自己這邊。 喉間的酒,是前所未有的醇烈,是裴承讓喜歡的味道。 他想起自己來京城,是想要喝天下最烈的酒…… 回頭一看,丫鬟滿月已經端著方才的銅盆出去,雅間內就謝馥與自己兩個人。 那一瞬間,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涌上了裴承讓的心。 他望著謝馥影子的目光,漸漸灼熱起來。 盡管看不清楚,可裴承讓已經斷定,這就是天下最美的那個女人。 唇邊的笑意,不自覺地拉開。 裴承讓手指一轉,酒杯在他掌心里打了個旋,殘留的酒氣順著那一道弧線漫開。 他斟酌著開口:“二姑娘,承讓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謝馥感覺出他有什么話要說,也不禁好奇:“此間只有你我二人,有話但說無妨?!?/br> 裴承讓一挑眉,唇邊的笑弧擴大。 原本已經灼灼的目光,霎時變得熾烈起來,有一種擇人而噬的感覺,卻并不像是野獸,反而有一種從容的優雅。 “既然二姑娘首肯,承讓便直言不諱——”聲音一頓,裴承讓半瞇著眼,望著簾后謝馥的身影,聲音輕柔至極,“我想睡你?!?/br> ☆、47.第047章 奇妙 “……” 屋內有好半晌的沉默。 裴承讓原本是怕天又怕地的膿包,在說出那話的瞬間,卻覺得自己像是個慷慨就義的英雄,仿佛說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然而,說完了之后,卻又顯得異常忐忑。 珠簾內,靜寂無聲。 謝馥的動作在那一瞬間跟著僵硬了起來。 裴承讓控制不住地去猜測,她聽了這話會是什么想法?會有什么表情?接下來會怎么做? 若他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一句葷話來,可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