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滿月驚得險些摔了下巴:“那、那您……” “懷疑的確會懷疑,可不一定每個懷疑的人都會說出自己的懷疑?!?/br> 人跟人之間,很多事不過是心照不宣,一旦有一個理由,就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是非黑白很難分明,踩在中間界限的灰色上,才是一些投機者的長久之道。 謝馥此刻便是一個投機者。 她沒跟滿月解釋太多,由著她似懂非懂地去思考。 “咚咚?!?/br> 手指叩擊屏風的聲音。 霍小南已經帶著裴承讓來了,就站在屏風后面。 裴承讓的一身囚衣已經在離開大牢的時候被換了下來,一身普通的藏青色道袍,穿著還挺合身,頭發草草地一梳,竟然也有幾分不羈的挺拔。 只有那一張臉,草草一洗,卻還沒洗干凈,瞧著總有幾分臟兮兮的。 他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雅間,同時偷眼覷著里面露出一些的珠簾。 “姑娘,人已經帶到了?!被粜∧瞎Ь赐ǚA了一聲。 里面傳來謝馥的回答:“叫人進來吧?!?/br> “是?!?/br> 霍小南回頭,朝裴承讓遞了個眼色,一指屏風側面留出來的過道,示意裴承讓進去。 裴承讓一路上都在想,到底這一位二姑娘會是怎樣的人物,好奇得心癢癢。 真到了這里,又著實驚訝于京城富貴人家的紙醉金迷。 只這地上鋪著的絲絨洋毯,就已經勝過鹽城那些粗鄙的豪商數倍。 空氣里飄來酒菜的香味,勾得有整整一日不曾進食的裴承讓饞蟲往外爬,肚子里發出雷鳴般的“咕咕”聲—— 正在他抬步往里的一剎那。 饒是裴承讓一張皮厚的老臉,這會兒也忍不住微紅了一下。 怎么說,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雖粗衣麻布,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卻也不怎么強烈,很快就被他驅逐而去。 裴承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屏風后面去。 隔著那一道珠簾,他終于看見了謝馥端坐的身影,隱約能看見美人瓷白的肌膚,衣衫是淺淺的藍色,像是一泓泉水,在這夏日里透著一種沁人心脾的美感。 桌案上,杯盤精致,美酒佳肴俱在,若非這一道珠簾的阻隔,裴承讓近乎以為自己已經到了人間天上。 ☆、46.第046章 膽大包天 隔著這一道珠簾,謝馥也在打量裴承讓。 她其實并未見過此人,只從霍小南的口中聽說過,腦海之中雖有一定的猜想,可卻沒有一個切實的印象。 原以為不過是個混不吝的小混混,可真看見了,卻發現此人五官乃是難得的周正,雖是臟了一些,卻與尋常在市井之中摸爬滾打的混混無賴不同。 略略沉吟片刻,謝馥收回了目光,側頭低聲吩咐身邊的滿月:“叫人打盆水來?!?/br> 滿月先是一怔,接著一看簾外站著的裴承讓,頓時明白了過來。 她點頭,道:“是?!?/br> 說著,退了出簾外。 裴承讓還老老實實地站著,盡管他渾身上下都在不老實地叫囂著,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來。 一見滿月從里面出來,他連忙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滿月是圓潤的身材,瞧著小臉兒白白,霎是可愛。 這可比鹽城見過的那些姑娘好看多了。 然而,裴承讓并未就這般色迷了心竅,而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了珠簾內。 裴承讓站的位置卻距離珠簾很遠,所以即便很仔細,也看不清謝馥的全貌;謝馥坐的位置卻距離珠簾很近,能將外面裴承讓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眼見著他不停打量,謝馥不由得唇邊掛笑:“聽聞裴公子乃是鹽城人士,是初到京城?” 半點沒提裴承讓盜竊之罪的事情,開口就是鹽城,看來是要直奔主題了。 不知為什么,裴承讓的心里忽然掠過一分失望。 一開始就直入主題,看來是不想跟自己廢話了。 裴承讓心里這樣想,臉上卻帶著笑,有一點點的意味深長,仿佛他真握著謝馥什么把柄似的。 “二姑娘明鑒,承讓確從鹽城而來?!?/br> 說來,聽慣了旁人叫自己“裴老爺”“裴大爺”“裴爺爺”,卻是第一次聽人叫“裴公子”。 于裴承讓而言,多少有幾分奇妙。 謝馥則淡淡回道:“你與陳淵有什么關系?” 單刀直入,這問題真是半點也不客氣。 裴承讓險些被這么直白的問題給炸暈,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毫無關系?!?/br> 毫無關系? 這一回,倒真讓謝馥吃驚了。 原本以為這人與陳淵應當有不淺的牽扯,或者什么私底下的交易,才能知道一些隱秘的事情。 可斷斷沒想到,裴承讓竟然能說出自己與陳淵毫無關系的話來。 謝馥微微瞇眼,手放下去,端了酒盞起來,望著輕輕晃蕩的酒液。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二姑娘可是在提醒裴某人,一言不慎,有可能失去性命?” 畢竟這件事真捅出去,可非同小可。 裴承讓也是有點心計的人,雖不多,可這些事情還是能想明白的。 原本他也在打算,編一系列的故事出來,好誆騙這一位尊貴的謝二姑娘庇佑自己。 可到頭來,他發現這不夠刺激。 來京城本身就是很冒險的事情,現在又碰上了這么好的機會,如果能賭一把,賭成了,不也很好? 所以,裴承讓沒有偽裝,據實已告。 “二姑娘與陳淵有什么關系,裴某人實在不知,不過只在城門外聽衙役來傳放糧消息的時候聽說,捐銀放糧之事與您有關。裴某人倒是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只擔心著二姑娘手底下做事是否機密……” “當!” 一聲銅盆落在木架上的響聲。 裴承讓的話被打斷,謝馥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滿月已經端了一只銅盆進來,盆里盛著水。 她此刻將銅盆一放,里面的水頓時蕩了起來,將搭在盆邊的巾帕打濕。 滿月臉色難看,只因為聽見了裴承讓說什么“手底下人做事是否機密”一說。 那件事是霍小南辦的,這姓裴的沒兩句話竟然就開始編排姑娘手底下人,著實不像是個安好心的。 滿月冷笑著看裴承讓:“我家姑娘手底下的人做事不機密,也總比你這般宵小之輩嘴如漏勺好!” 裴承讓說的其實不只是霍小南,重要的還在陳淵身上,可誰想到,竟然被滿月聽個正著。 他倒也不懼,知道簾內謝馥正在看自己,索性直接開口:“連縣衙之中的衙役,都能開口說出京城高府幾個字來,以至于被我聽見??梢?,霍小爺也好,縣太爺陳淵也罷,這保密的本事都不怎么樣?!?/br> “有道理?!?/br> 謝馥倒沒反駁,反而是饒有興致地聽了下去。 滿月頓時沒了話說,站在那邊。 裴承讓則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他說話的這一刻,朝著他漸漸靠近。 只要他再說兩句,興許,這東西就能被自己抓住。 裴承讓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可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抓住了,再仔細看看。 “興許知道的也就這兩個人,恰好又被我知道了,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前幾日若非恰好早早遇到了二姑娘您,裴某人嘴里這消息,天知道會傳到哪里去?” 裴承讓一拱手。 “人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若在初時不注意小節,二姑娘怎知千里之堤不會毀于蟻xue?” “你讀過書?” 謝馥忽然開口問。 裴承讓一怔,道:“不曾讀過,也不識得幾個字,只是曾在縣學之中偷聽過幾天?!?/br> 這話倒是叫謝馥有些刮目相看。 她道:“說是沒怎么讀過書,不過這幾句話的本事,倒不必國子監里那些學生的本事差??上Я恕?/br> ……可惜? 裴承讓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還真是奇妙的一天。 頭一次有人對自己喊“裴公子”,還不是青樓里那些一條玉臂萬人枕的妓子,而是這京城里鼎鼎大名的高拱外孫女謝二姑娘。 現在,這一位竟然還為自己沒讀書可惜。 裴承讓眨了眨眼,也不知為什么,膽子忽然大了一大:“二姑娘覺得讀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