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這是此刻放眼望去就能瞧見的眼神,謝馥初見微微怔了片刻,隨即也就釋然。 滿月伸手過去扶謝馥下來。 謝馥朝前面一邁腳,就露出了水藍繡面的繡鞋,緊接著天水藍滾邊的撒花裙角一晃,便將鞋面給遮了。 站出來,是一派的裊裊娜娜。 日頭才出來,并不顯得很炎熱,還透著一種晨霧的清新,映襯得謝馥那一身光滑的絲綢面料光華流淌。 雪白的肌膚,淡淡的眉眼,朝著葛秀走過去的時候,腳步輕得聽不到聲音。 饒是已經見過謝馥各式各樣的打扮,可每次瞧見她換一身衣裳,她都有一種重新認識了這人的感覺。 目光在謝馥面上停留片刻,葛秀才回過神來。 謝馥已經走到她面前:“你來得倒是很早?!?/br> “還有來的比我更早的呢?!备鹦憷×酥x馥的手,接著朝不遠處聚集在一起的大家閨秀們瞄了一眼。 謝馥隨著看過去,大致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看上去,這些大家閨秀們只是在閑聊,不過眼神多少都有些閃爍,并且不時有人朝著宮門看去。 宮門口站著一群侍衛,門口是幾名太監,幾個腰上懸著慈慶宮牌子的太監列隊從宮中走出來,掐尖了嗓子說話:“傳皇后娘娘懿旨,宣列位小姐入宮——” *** 一行幾十人,基本都是京中的貴女。 放眼望去,適齡女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除了謝馥以外無一例外,就是張離珠今日也是盛裝而出。 白蘆館那一日的事情流言雖然很甚,可對她似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半點痕跡。 相反,今日的張離珠看上去更張揚,更明媚,像是…… 像是一只浴火的鳳凰。 謝馥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這種想法到底是怎么來的,她一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微微彎唇。 這點輕微的異樣,并沒有引起她身邊葛秀的注意。 現在葛秀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腳上,踩在宮中的大道上,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踏錯了一步,緊張得握緊了冒汗的手心。 與葛秀一般緊張的,還有不少人。 謝馥就這么淡淡地掃過去,已經發現了好幾人在悄悄流汗。 沿途都有宮女引路,她們需要先去拜見皇后,之后在御花園后湖邊設宴。 這個時辰還在早朝,宮中顯得格外冷寂。 一路走過去,氣氛緊繃,沒有人多嘴,沒有人說話,偶爾有宮中辦事的小太監跑過,也是將腰折得彎彎地,低著頭,像是一只老鼠一樣從墻根兒跑過去,沒資格走中間。 宮中這一條道,只有身份尊貴的人,才能走在正中。 相傳,有人因為走錯路,被拖出去打沒了一身皮。 …… 種種宮中的傳言很多,很多。 每一件,都從謝馥的腦海之中劃過去。 走在所有人之中,她是最氣定神閑的那一個,就連走在她不遠處的幾名太監都有些驚訝。 很快,在這一片壓抑的安靜之中,慈慶宮到了。 宮中。 陳皇后再次高高坐在了殿上,只是今日,她的氣色似乎又差了一些,即便是用顏色比較鮮亮的脂粉,也只能蓋住那么一星半點,整個人看上去竟然透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憔悴和疲憊。 “皇后娘娘近日cao勞過度,還是得要多注意休息啊?!?/br> 華麗的,雍容的,堪稱旖旎的嗓音。 即便是說著勸告的話,也仿佛有無盡的雍容和懶怠。 皇后寶座左手邊的位置上,端坐著一名看上去比皇后年輕漂亮許多的宮裝麗人,細細描摹的眼角,精心勾畫的眉梢,輕輕敷上的粉黛,淡淡掃過的紅唇…… 坐在那里,活脫脫一副濃妝艷抹仕女圖。 人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可偏偏若只聽她說話,會以為這人似乎是懶懶地倚靠在榻上。 深紫的宮裝上繡著明黃的金線,一朵一朵的繁花盛開在她的衣袖邊緣,即便只是坐在皇后的下首,也透著一種盛氣凌人的味道。 她給人的感覺,全然與她那上挑的眼尾一般無二。 這,便是太子的生母,寵冠六宮的李貴妃了—— 一個,曾經說要摔死自己孩子的女人。 雍容地抬起自己涂著蔻丹的手指來,閑閑看了一眼,李貴妃耳邊響起了皇后的咳嗽聲。 她唇邊掛了笑意,卻沒再抬頭,仿佛皇后的咳嗽也不如她指甲上的蔻丹來得吸引人。 “皇后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呢?” “咳咳……” 皇后一陣咳嗽,還未停止,好不容易止住了,聽見李貴妃這樣的一句話,原本便沒什么血色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昨夜皇上去你宮中了?” “臣妾推說身子不好,沒敢留他?!崩钯F妃老老實實地說了,繼而一聲長嘆,重新抬起頭來,貓兒一樣的一雙眼底,才帶了幾分真心實意,“還請皇后娘娘恕罪?!?/br> 皇后聽了,滿面的黯然。 “你何罪之有?是皇上自己太荒唐。昨日可也請了太醫診病吧?” “診過了?!崩钯F妃重又低下頭,“只不過也就那個樣子?;屎竽锬?,依著臣妾說,那陪在皇上身邊的猛沖就是個禍害,什么地方不領,竟把皇上朝那種臟地方引?您在養病,怕是不知道,六宮之中人心惶惶,誰敢在這時候去伺候皇上?” “本宮如何不知,可又有什么辦法?” 名義上的六宮之主,可實際上一切還是得聽皇帝的。 陳皇后目光之中忽然添了幾分灰敗和疲憊,她的目光,落在了李貴妃的臉上。 鮮艷的宮裝,襯得這一張年輕的臉,越發嬌艷。 那一瞬間,陳皇后心里忽然浮出一種荒謬的感覺來:也許,李貴妃巴不得皇上患病吧? 可這終歸是無憑無據又大逆不道的想法,皇后強壓下這樣的感覺,抬頭看向前方:“馮保,你回來了?!?/br> 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正從殿門口進來。 還沒進殿門,他就聽見了皇后的聲音,透著一種有氣無力,讓人有幾分心驚rou跳。 馮保兩手袖著,一張白凈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的情緒波動,剛跨進門來就給皇后行禮:“啟稟皇后娘娘,貴妃娘娘,今日宮宴邀請的各府小姐,此刻都已經到了殿外,請娘娘召見?!?/br> 皇后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與李貴妃說話,都忘了正事了。 咳嗽兩聲,她強壓下喉嚨里的癢意,道一聲:“宣?!?/br> ☆、第034章 鞘 又見面了。 站在所有受邀參加此次宮宴的諸多貴女之中,謝馥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那一雙眼眸里投射出的目光,只有在觸到慈慶宮那巍峨又蜿蜒的檐角的時候,才會有些微的改變。 而在馮保無聲無息出現在宮門口的那一剎,謝馥的瞳孔卻劇縮了那么一下。 宮里的太監都是去了勢的,沒一個有胡子,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總透著一股子陰柔的味道,身上的皮膚有時候比女人還嬌嫩。 若是遇到保養得好,人又長得好看的,那真叫人難辨雌雄。 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馮保,正是這樣一個人物。 從殿內出來,走出的每一步都是等距,因為恭敬而彎曲的腰,在走出來的過程中,便漸漸挺直。 等到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站在陽光下面的時候,他已然昂首挺胸。 一個宮里掌權的大太監。 馮保的目光從眼前這些規規矩矩,甚至表情里還透著幾分畏懼的貴女們身上掠過。 一個,一個,又一個…… 每個人還沒來得及觸到他的目光,便已經低下頭去,馮保的目光一路走了很遠,暢通無阻。 高高站在臺階上,只有他一個人,兩手交握在身前,臉上帶著一種疏遠又隱晦的微笑。 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 然而…… 在某個剎那,這樣的目光,被迫停止了。 因為,謝馥看見了他。 因為,他也看見了謝馥。 馮保持著拂塵的手,忽然抖動了那么一瞬間。 一系列的畫面,從他腦海深處呼嘯而過,像是夏天閃過的雷電,下過的暴雨。 真是個叫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 雖然米分黛不施,可那樣的眉眼輪廓,就仿佛被人用刻刀描過一遍一樣,深深地刺到人心里,必須要削得見骨了,才能把這樣的輪廓,從心里剔掉。 可偏偏,馮保是個很怕疼的人。 于是,打從第一次見過謝馥之后,他就沒想過自己會忘記這個人。 一如初見。 他還記得謝馥,一個大膽的小丫頭片子。 那一瞬間,馮保還覺得自己袖子里的那一枚銅錢動了動,接著,他的唇角也動了動。 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