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陳皇后也說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生氣還是惱怒,或者慶幸,失望。 總之,事情向著她打算的那樣發展著。 高拱沒在府里,宮里的來人驚動了謝馥的外祖父,也沒讓謝馥出面,高老夫人將這一封請帖給接了下來,便叫人傳給了謝馥。 早上才有人來提親,下午就有宮宴的請帖下來。 這時機,未免頗為微妙了。 謝馥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請帖,沉默了半晌沒說話。 十日之后,宮中宴飲。 來的詭異。 外頭響起了稀疏的腳步聲,同時有哼歌兒的聲音出來,漸漸接近了。 謝馥恍惚之間抬起頭來,就瞧見一身利落打扮的霍小南,手里甩著馬鞭子,似乎才回來不久,臉上洋溢著大大的微笑,站在庭院之中一棵老樹下,嘴角勾起來。 “姑娘,事兒辦好了!那劉一刀,果真有些本事?!?/br> 桌上的請帖躺著,謝馥起身走到門口,看他:“如何?” “自打您讓我把那老伯護送去衙門之后,老伯把事情來龍去脈給劉一刀說了一遍。那劉一刀一開始還不相信,后來一查,真不是這老伯。錢通當鋪的掌柜主動去衙門報案,說看見了一個家伙拿東西來當,無巧不巧,就是劉一刀丟的東西?!?/br> 說到這里,霍小南嘿嘿笑了兩聲,竟透出幾分jian詐狡猾來。 謝馥哪里能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當初這小子在市井里晃悠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劉一刀他們這些在衙門里吃飯的,現在劉一刀知道自己斷錯了案,只怕當堂窘迫不已。 霍小南一個原本害怕劉一刀的,現在能抄著手看他笑話,心里能不高興嗎? “你呀,也別太得意忘形。最后老伯放了嗎?” “早就放了回去了,劉一刀還算仗義,怕那賊鬧事,派了人看著,生怕出事。不過真正的賊還沒抓到?!?/br> 霍小南撓了撓頭,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就是這樣了。 謝馥聞言點頭:“那剩下的也就是衙門里的公案了?!?/br> 這樣算算,今月的一樁善事也算是行完了。 只是不知,高氏的在天之靈,是不是把這一切看在眼中? 又是不是會拽著她,大聲地叱罵她:人死不能復生,行善作惡,又有什么大不了? 謝馥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輕輕動了動,最后勾起一抹笑來。 “可還打聽到外面有什么別的消息沒?” “別的消息沒有,倒是舊消息有不少?!被粜∧舷肫疬@件事,嘴角一癟,“這幾日,京城里又在談您呢?!?/br> 今日才有固安伯府的人來提親,沒想到竟然連高拱的面兒都沒見著一次,現在傳得沸沸揚揚也是應該。 謝馥只以為事情是這樣,也沒在意。 “等改日有了新的事情出來,也就不聊了?!?/br> “不是……”霍小南猶豫了一下,一抬頭,看見謝馥已經望了過來,終于還是老老實實說了,“他們說的不止這個?!?/br> “還有什么?”謝馥微微訝異。 霍小南脖子一梗,硬生生道:“白蘆館?!?/br> 白蘆館…… 這詞兒聽上去有些耳熟。 謝馥腦海之中霎時間劃過一個畫面:“啪”一聲,自己把一封請帖扔在了桌上,面前是兩個婆子險險壓不住的表情。 “張離珠?” 謝馥一副早已經忘記這件事的表情,忽然想起來,有些恍然的驚訝。 霍小南陡然開始在內心憐憫那一位貴小姐,挑釁誰不好,偏偏來挑釁謝馥。 謝馥出了名的眼底沒人不記事,有事都記在小本本上…… 好吧,作為謝二姑娘最忠心的狗腿子,霍小南不該這樣想。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謝馥:“當初她要約您白蘆館斗畫……” 結果被您給擺了一道。 哦。 謝馥想說,我早就記起來了。 不過想想說了也沒什么意思,索性沒反駁什么,只道:“在她生日宴上斗一場已經是丟臉,還要白蘆館再斗。她爭強好勝,我卻懶得再奉陪了?!?/br> “張小姐從來是萬事都要分個高低,生日宴都要好生做一場名堂出來,只怕您不去的話……” 霍小南糾結半晌,囁嚅半天,真不知應當說什么了。 謝馥的目光,在霍小南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漸漸轉向院墻去,青青綠樹,藍藍的天,潔白的云,原本是個好天氣。 可在她目光落到月洞門前的時候,細細的眉一挑,眼底原有的幾分閑適,忽然消失無蹤。 霍小南詫異,隨著她目光一轉頭,便看見了站在躍東門口的謝蓉。 方才外面有宮里的人來,府里上下雖然沒敢出去看熱鬧,可消息已經傳到了大家的耳朵里,自然也傳到了謝蓉的耳朵里。 怎么算,謝馥也不過是高拱的外孫女,憑什么有進宮的資格? 瞧那陣勢,還多尊貴一樣。 謝蓉正在后院里閑逛,一面想著,一面思索著,就正好走到了謝馥的院子前面,卻沒想到正好撞到謝馥站在走廊下面,頓時也是一怔。 原本謝蓉打扮起來,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旖旎味道,彎彎的眉眼,甜甜的長相,倒很難讓人生出惡感來。 可到了京城這兩天,她瞧著京中名媛們的打扮都不一樣,畢竟是北京城,帶著一種冷肅的大氣,北方的姑娘們骨架似乎都要大一些,比之江南女子少一分玲瓏,多幾分天子腳下的貴氣和硬朗。 近日京中流行的都是梨花妝,配上繡金銀云紋的褙子,多用金銀做頭面。 謝蓉于是卸去了原來玲瓏溫潤的玉飾,換上艷麗一些的盤云金簪,強按在頭上。 謝馥左右看這打扮,都跟初來京城的謝蓉一樣,透著一股子“水土不服”的味道。 不過打扮總歸是旁人的事情,謝馥沒說什么。 見了人,面子上好歹得過得去。 她微微一笑,下了臺階,就站住了,并沒有再往前走:“大姐,真巧?!?/br> “我不過逛園子逛到這里,不想擾了你們說話?!敝x蓉見謝馥還算和顏悅色,心里有些訝異。 當日那般不給面子的話是她說的,現在這般云淡風輕的也是她。 越發叫人捉摸不透的一個人。 謝蓉的眉尖微微蹙起。 謝馥打量她臉上神情,始終保持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也沒說什么要緊的話,既然是大姐在逛園子,馥兒便不請你進來喝茶敘話了。大姐自便?!?/br> 謝蓉一窒,有一瞬間沒說出話來,想沖上去撕了她這張假面,可立刻就忍住了。 看來,京城真是個磨煉人的地方。 連當年動不動就捉弄人的丫頭片子,都變得如此不動聲色。 謝蓉莫名地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從紹興跟來京城的丫鬟秋月還跟在謝蓉的身邊,當年是看見過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的。 初到京城,乍見謝馥,那感覺真跟自己見的不是同一個人一樣。 謝蓉雖已經離開,秋月也跟上去了,可偏偏還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 這一看,險些沒把秋月的魂兒給嚇出來。 謝馥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何時,素白的掌心里已經躺著一只臟兮兮的泥娃娃。 泥娃娃的臉蛋紅黑的一片,像是被人糊過一遍一樣,整個看上去已經很是陳舊。 這東西! 這東西! 不就是當初被謝蓉一腳踹到泥里的那個泥娃娃嗎? 秋月心頭震顫之下,腳下也發顫,險些摔了一跤。 另一名丫鬟連忙扶了一把:“秋月jiejie,當心腳下,這里有臺階呢?!?/br> “哦,是,是……” 秋月站定,驚魂甫定。 回過頭去一看,謝馥還站在原地,手里放在泥娃娃,一張臉卻已經抬了起來。 可這個距離,秋月實在是看不清謝馥臉上的表情。 往日的一幕一幕,都在她心上回放。 謝蓉已經踏上了臺階,準備去亭子里看看,沒想到秋月背后出事,還半天沒跟上來,不禁有些惱怒:“秋月,你這心神恍惚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秋月好歹跟在謝蓉身邊這么多年,忠心是有的。 她倒吸著涼氣:“大小姐,您看——” 看? 看什么? 謝蓉順著秋月看的方向看過去,只看見謝馥淡淡轉過身朝屋里走的背影。 月洞門很窄,遠了之后更不好看,轉眼就沒見了謝馥的影子。 謝蓉什么也沒看到,心里一陣窩火,身邊這原本還算得力的大丫頭,怎么到了高府就連個路都走不好?再想想謝馥身邊那個嬌俏乖巧,嘴皮子也利索的胖丫頭,著實有幾分大戶人家的作風,那不平衡的感覺,霎時就出現在了謝蓉的心上。 她原本想發火的,可周圍都是高府的人,更何況看秋月這般表情,只怕還有什么隱情在。 一時之間,謝蓉不好說什么,只能咬牙忍了氣,警告一般看了秋月一眼,沒好氣道:“看什么?你要想著馥兒meimei,他日咱們來拜訪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