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她瞧著陳望的模樣,臉上的神情漸漸柔和下來,眼角眉梢都帶了一點長姐的溫柔。 “好吧。本宮想想,你說的未必沒有道理。再說了,以我固安伯府的家世,也未必真的配不上那謝二姑娘。你既然癡心一片,求到我跟前兒來,我也不好說什么也不做。只是高大學士貴為當朝首輔,我一介后宮婦道人家,斷斷不能有賜婚之舉。不如,請那謝二姑娘入宮來,讓本宮瞧個真切,也找個機會,讓皇上拿拿主意?!?/br> “太好了!” 陳望頓時一喜,接著又想到什么,臉一垮,哭喪起來。 “她怎么進宮呀?到時候我又怎么能看見她?再說了,皇上怎么可能賜婚?” “本宮只能做到這里了?!标惢屎笳Z氣平靜,“剩下的,只能看你自己。若你二人不成,那也只能嘆有緣無分,正好也就順其自然?!?/br> 陳景行聽著皇后的口氣不大對了,連忙拽了陳望一把,威脅地使了個眼色。 臭小子還不知足,不知道要請大臣們的女兒進宮也是很難的嗎? 還不知皇后要尋找怎樣的理由呢。 如今宮中的情勢微妙,陳景行只擔心出事,他瞪完陳望之后,只道:“你出去,我與娘娘說上兩句話?!?/br> 要說什么? 又不讓他聽? 陳望真想說,你們別把我當小孩子了。 可轉念一想,罷了。 反正他現在高興,皇后娘娘雖沒打包票,可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對自己來說也算是難得。 于是,陳望高高興興地躬身一禮,從殿內退了出去。 一直望著他的陳景行從殿門口收回目光,長長嘆一口氣。 坐在上首的陳皇后低下了頭,淺淺的陰影覆蓋了臉上并不明顯的表情。 她道:“真是孽緣啊……” “娘娘為何答應?” 照陳景行想,提親已經是滿足了這小子,怎么還能得寸進尺,求到皇后這邊來?最近可是多事之秋。 陳皇后低聲一笑:“終歸是我最疼的弟弟,他有求于我,我又怎能拒絕?更何況,父親是否太杞人憂天了?” “娘娘此話……”陳景行怔然。 陳皇后淡淡道:“前幾日在法源寺門口的事情,本宮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那謝二姑娘對毫無恩怨之人,向來冷冷淡淡,不得罪也不討好。那張離珠早年對她頗不客氣,二人才這般針鋒相對??傻艿芎卧米镞^她?” 這樣一說,陳景行的心就懸了起來。 他頗為遲疑,上前一步,下巴上的肥rou都跟著抖了抖。 “難不成,是……” 即將要出口的話,被陳皇后陡然轉過來的一個眼神給阻止。 陳景行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雖曾考慮過當年的那件事,卻沒想到那謝二姑娘竟也有可能有所懷疑。 那陳望那臭小子還如此癡情,他日豈不為此女所害? 一想起來,陳景行不由心驚不已。 陳皇后仿佛早已經將這些事情料在心中,臉上神情波動并不明顯。 “不過也不用過于憂心?;噬喜粫獾?,高拱也不會同意的,那謝二姑娘又怎么可能愿意?于少年人而言,興許他會摔一跟頭,可未必不能變得更好?!?/br> 最后的這一個“他”指的,就是陳望了。 陳景行的目光,落在陳皇后波瀾不驚的臉孔上,想要說什么,嘴唇分合,分合,最終又閉上了。 他終究什么也沒說。 當日,陳皇后便借口說時將夏至,宮中御花園之中的花們也都開到了尾巴上,天氣也漸漸熱起來,不如請王公貴女們進宮一敘,避避今年才出來的暑氣,也顯示皇上的恩德。 隆慶帝早已經疏懶政事有些時日,一聽陳皇后說“王公貴女”,當即眼珠子轉了幾圈,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奇異的神色來,竟直接同意了陳皇后的提議。 陳皇后當時領命便要離去,準備請帖等事。 沒想到,隆慶帝竟然手一招,叫住了她:“皇后留步?!?/br> 枯瘦的隆慶帝臉頰兩邊有些凹陷,越發顯出那一雙無神的眼睛。 明顯,縱欲過度了。 他的手指伸出來,像是干柴一樣,見皇后停下了腳步,就縮回來,似是無意地摳了摳手臂上某個位置。 “皇上還有何事?” 陳皇后只記得,夫妻二人之間的感情已經寡淡到了極致,她也算是色衰愛弛。 隆慶帝要說的當然不是那風花雪月之事,陳皇后在心里猜測著。 可等隆慶帝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卻終究讓她猝不及防。 “朕記得,高胡子那外孫女謝二姑娘,雖是她遠嫁去紹興的女兒所出,不是親孫女,可高胡子疼她。你請人的時候,莫要忘了她?!?/br> 竟是謝二姑娘,謝馥! 天底下這么多的勛貴之女,隆慶帝怎會獨獨記得這一個? 陳皇后兩手交扣在身前,手指一用力,指甲便陷入了掌心rou中,痛得她清醒了幾分。 陳皇后佯作無事,恭敬地俯身一禮:“謝二姑娘的大名,京中之人都有耳聞,臣妾又怎敢忘了她?” “恩,那就好,你去吧?!?/br> 仿佛是覺得這樣交代好就好了,隆慶帝終于打了個呵欠,擺擺手。 陳皇后重新退下,一路出了乾清宮,可原本鎮定的腳步,很快就亂了。 她止不住自己渾身的顫抖,甚至快要維持不住那六宮之主的平靜。 宮女們都離得很遠,沒有人敢走在她身邊。 陳皇后喃喃自語:“也好,也好……這般名正言順,正好把人請進宮里來……正好,正好……” 晴空下,幾只燕子飛了過去,留下幾個小小的黑點。 高府,謝馥的院子廊下。 這一回換了霍小南去教那一只蠢鸚鵡說話,已經不知道叫了那蠢材多少聲“小爺”,偏偏蠢鸚鵡說出來的都是“二姑娘好”。 霍小南氣得,直接一把把手里的東西都扔了。 “這小畜生,就適合燉了吃!” 謝馥書房的窗開著,隱約可以看見一道清麗的身影站在書格邊,纖纖素手從那一摞摞書上拂過。 一排,兩排,三排…… 最終,透明的指甲蓋一點,手指停在了繡著雙魚紋的一個書格上。 這上面排著不少的書,不過都沒有名字。 謝馥手指在最中間那一本書的書脊上一敲,便把那一本取了下來,拿在手里。 是個藍皮小簿子,不管是書脊還是封皮上,都干干凈凈的,一個字也看不見。 只有簿子書頁的邊緣,有些輕微的起毛,顯然是曾經被人翻閱過。 如果從側面看,可以清晰地看見一本書被分成新舊兩個部分。 謝馥走回了書桌前,輕而易舉地翻開了這一本簿子。 娟秀的小楷稀疏地排在紙頁上,每一頁上僅有兩三個字。 謝馥翻的速度太快,寫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 她提起了筆,嘴里咕噥了兩句,默默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名字: 陳望。 有仇記仇,有恩記恩。 滿月雖從沒擅自動過謝馥的“小本子”,可卻知道這上面到底寫的什么東西。 見她朝上面記了個名字,忍不住嘆氣:“您寫上了,回頭還不是要劃掉的?!?/br> “寫上是規矩,劃掉也是規矩?!?/br> 有仇報仇,有恩記恩。 謝馥從來不含糊。 旁人若得罪了她,仇不隔夜,不能放太久,放太久她人懶,記性也實在不很好,說不準就會忘記。 有小小仇小怨,先報了再說。 謝馥想想,自己還是個非常耿直的人呢。 她瞇起眼睛來笑了:“陳望這人不算很壞,也算不得什么大仇?!?/br> 若有什么大仇,約莫也是跟他爹。 仔仔細細盯著筆尖半晌,謝馥的思緒漸漸飄遠了。 她現在還不知道,宮中已經傳出了要辦宮宴的消息,現下請帖已經很快送到了各淑女名媛的府上。從張離珠到葛秀,無人不有。 很快,也會到她這里。 第024章 等你下鍋 近暮時分,沉沉的落日灑下淺淺金輝,照在胡同口上,一行太監腳步匆匆,很快畢恭畢敬地停在了高大學士府門口。 外頭守門的一眼就看出這是宮里來人,一個連忙上來迎,一個連忙趕去通傳。 陳皇后的速度無疑很快,只怕遲則生變,不如趁李貴妃還什么都不知道,直接把事情給辦下來。 說句大不敬的話,隆慶帝是個好色的皇帝,宮里新進來一個奴兒花花還不夠,偏生還想看些新鮮的。若他沒這個心思,只怕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