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前年的這個時候，他的對面還坐著一個名叫“鐘晴”的女孩子，她淚流滿面地告訴他，自己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她之所以會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咿咿呀呀的嬰幼兒，又毫無預兆地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并不是因為她是被上天選中的人，也不是因為她像某人騙他的那樣，來自一個擁有神秘力量的隱世部落。實情比他先前以為的更令人咂舌——鐘晴她根本就不是地球人。

    是的，她的母星——一顆尚未被地球人類發現的行星，于二十多年前發生了一場重大的災難，她被她的母親送到這里避難，由此引發了之后的一系列因緣。

    鐘晴的母親派人扮演自己，刻意制造了一起嚴重的事故，并在事故中“救”下了顧家夫婦的性命?！芭R死”前，那人懇求“受人恩惠”的顧父顧母替她尋找并照顧她失散的女兒，然后便“撒手人寰”了。顧父顧母信守承諾，花了十幾年的工夫去尋找“救命恩人”的孩子，殊不知等他們找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就將是他們一家人承受滅頂之災的日子。

    身為一個被強行安置在地球上成長的外星人，鐘晴并不能完全適應異星球上的環境，所以，在年過二十的某一年里，她需要用足夠量的地球人的鮮血，來助她平衡自身的生理狀況和外界的自然條件，否則的話，她就會面臨死亡。而顧家人，便是鐘晴的母親千挑萬選的最佳供血者。他們一家三口的血液成分都最符合鐘晴度過此劫所需要的元素比例，只要他們三人中的隨便哪一個獻出生命，那么，鐘晴就可以平安地活下去，健健康康地回到她們的母星。

    換言之，鐘晴的母親并非顧家夫婦的救命恩人，相反的，是她親手制造了一個騙局，為的，是用顧家人的一條命來換取女兒的平安健康。

    乍一聽這樣的訊息，鐘晴簡直如遭雷劈。她不愿相信，那看似感人的故事背后，竟包藏著如此險惡的用心，而自己，居然會是這份用心的受益者。

    然而，從小照顧她的院長卻二話不說，將被封存的記憶歸還與她，并告訴她，他們母球上的住民，一出生便能夠記事、認人，但為了能夠讓她很好地融入地球的環境，不至于產生自我混亂，她的母親特意將她從出世到抵達地球的那一段記憶給封印了。

    獲得了至關重要的記憶，感受著那仿佛與生俱來的種種，鐘晴不得不相信，院長所說的一切，皆是如假包換的事實。她好像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能做到暴飲暴食卻安然無恙，一場車禍又為什么會讓“秦凜”失去味覺并很快患上厭食癥——這些都是因為，他們壓根就不是地球人卻被強制暫居于地球，有些方面必然會不同于常人。

    是啊，她不屬于這顆美麗的藍星，她和顧家人的相遇，也完全不是基于那些善良美好的精神。

    她想，她是沒有臉面在顧家待下去了——她沒有臉面再出現在疼她、護她的顧家夫妻面前，更沒有臉面同那個牽了手的男人共度一生。

    可惜，該面對的，終歸是要面對。

    她來到顧緬懷的跟前，親口將真相告知與他。

    “對不起，我……我要回去了?！?/br>
    艱澀的話語從她的口中遁入他的耳中，叫他良久無法言語。

    是啊，她哭著對他說，她的母星已經恢復了和平，而她的母親也已經找到了不用犧牲顧家人就能夠助她渡過命劫的方法，眼下，正急于召喚她回歸母星?？杀M管如此，也還是改變不了母親曾經毫不留情算計他們的事實，改變不了她曾為了自己的女兒而欲擅自奪取他人性命的私心。就是這份殘忍的私心以及因這份私心而生出的欺騙與利用，令鐘晴愧疚到無以復加。她明白，母親和顧家人之間的恩怨，不是一聲“抱歉”就能輕易化解的。

    所幸，有些東西還來得及挽回。

    “走了之后，就不回來了嗎？”

    顧緬懷記得，這是自己在鐘晴離開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說實話，他很驚訝自己當場就接受了這天方夜譚一般的事，只看似平靜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墒潞笙胂?，他又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當時被油然而生的怨怒蒙了心智，竟然冷著臉目送她傷心地離去，卻沒有說半句安慰抑或挽留的話。

    那一刻，他在怪她嗎？那是必然的?？v使再如何難以置信，她的母親設計乃至意欲加害他們家的現實都不會改變，他作為顧家的一份子，作為父母唯一的兒子，不可能對此無動于衷。

    只是，他的小丫頭……是無辜的。

    是了，她是無辜的，雖說她是整個騙局的受益者，但這一切都絕非她的本意。如果她能夠選擇，她恐怕寧可自己赴死，也不會想要犧牲別人的性命吧？

    然而壞就壞在，那一天，他沒能及時從各種負面情緒中走出來，就那樣面若冰霜地目送她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打那以后，鐘晴就沒再現身。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沒多久，他就發現，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竟都忘記了鐘晴的存在，好似這世上壓根就沒有這個人，就連特別疼愛她的顧父顧母，在聽到這個名字后，也一臉詫異地問他：鐘晴是誰？

    那時，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那個眉清目秀、言笑晏晏的小丫頭，就這樣被曾幾何時還愛著她的人們所遺忘。

    他心知肚明，這十有八｜九是那個……

    第53章 求婚

    十分鐘后，顧緬懷心事重重地走出公寓，竟赫然目睹了一張兩年未見的面孔。

    院長？！

    電光石火間，男人所想到的，不是上前冷嘲熱諷抑或怒目而視，而是……既然他突然現身于此，是不是代表小丫頭也……

    如同看穿了顧緬懷的心思一般，主動上前的院長只簡單寒暄了兩句，就直言不諱地表示，自己要帶他去見鐘晴。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有點兒暈乎，顧緬懷難得沒多作考慮，便跟著來人來到了一棟陌生的別墅內。在那里，他驚愕地看見了平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看到她面色蒼白、不省人事，身上還插滿了各色各樣的管子。

    如是畫面，猶如晴天霹靂，直把顧緬懷劈得找不著北。

    “怎么回事？”他強忍著滿心的動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病床上的女孩，“怎么回事？！不是說回去就能好的嗎??？”

    下一刻，他就跟陣風似的躥到院長的身前，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領。

    似乎是對顧緬懷如此激烈的反應頗覺意外，院長愣了兩秒，而后才不慌不忙地撥開了他的右手。

    “我也感到很遺憾，新的方法并沒能助她成功渡過難關?！?/br>
    來人愁眉緊鎖地說著，只寥寥數語，就叫顧緬懷不寒而栗。

    這算什么？！算什么??？他們不由分說地把她帶走，他以為，她至少可以安然無恙地活在另一顆星球上，可現在，他們卻冷不丁告訴他，連這一點都保證不了了??？

    一種強烈的憤怒感油然而生，顧緬懷眼看著就要再度揪起院長的衣領，卻在動手的前一刻聽他沉聲道：“所以，如今唯一能夠救她的人，就只有你了?！?/br>
    話音剛落，男人手上的動作就驀地頓住了。他定定地注目于眼前的另一個男人，聽其愁眉不展地進行補充說明。

    “這兩年來，晴晴過得并不好，回到母星，她的身體卻無法適應那里的環境，幾乎每天都在疼痛的折磨中度過。她的母親曾多次命令她返回地球，用你或者是你家人的命換取她的健康，可她死活不愿意，最終拖到了今天這一步。她甚至義正詞嚴地表明，如果她的母親違背她的意愿，強行犧牲掉你們來救她，那她一定會以一命抵一命?！毖院喴赓W地訴說著這兩年的時光，院長頓了頓，毫不避諱地直視著那雙牢牢盯著女孩的鳳眼，“然而，不論是她的母親，還是像我這樣終日看著她承受煎熬的長輩，我們都無法做到袖手旁觀。因此，即便將來會被她怨恨，我也還是把她帶來了。而你，有權利選擇救或者不救?！?/br>
    對方言說至此，意思已經非常明確，就是在問他，是否愿意用他的命來換鐘晴的命。

    要是換做早先，他當然沒那么偉大，肯放棄自己的生命，去救一個與自己并不稔熟的姑娘?？山駮r此日，看著她消瘦的面孔，聽著她微弱的呼吸，想著自分別以來他總也放不下的音容笑貌，他忽然就釋懷了。

    他很清楚，而今的他，業已沒法做到見死不救——他沒法在好不容易與她重逢之后，又眼睜睜地看著她香消玉殞。

    真是見了鬼了……他怎么會對一個姑娘生出這樣的執念來？明明在他的心里，自己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怎么辦呢？他的心在向他訴說著渴望，渴望這個女孩能夠健康快樂地活著，哪怕她的世界里從此再也沒有他的存在。

    “救了她，我一定會死嗎？”顧緬懷冷不防這樣問道禽迷婚骨。

    院長并不覺得這種問題很掉價，畢竟，誰都沒有義務舍己救人，沒有義務去具備這高尚到如圣人一般的情懷。

    “若是放在兩年前，我的答案是——會?！痹洪L稍作停頓，不打算賣關子，“不過，兩年后，我們已經研究出了新的技術，所以，你失去生命的可能性，可以降低到百分之五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