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奇怪,怎么會夢到程漪? 江照白自覺好笑,他與程漪已經多久沒見過了。平時也沒想過她,怎么單單忽然夢見她? “報——”正這般思量時,小將的到來,打破了江三郎對自身的審度。 江照白客氣地請小將進屋,寒夜露重,小將不是自己來的,還帶來了長安江家古宅看家的仆從。仆從看到自家郎君當面,舜華如昔,氣質文雅,當即鼻子一酸,差點嚎哭出來。江三郎一臉凝重地問仆從前來何事——仆從是他留在長安的。仆從千里奔來尋他,自然是有要緊事務。 江三郎接過竹筒,他重新入座。一邊聽仆從絮絮叨叨說自己一路逃離有多不容易,一邊開始看程漪寫給他的求救書。江照白隨口問:“你走后,皇后殿下呢?” 仆從茫茫然道:“江家著火了,他們說是抓犯人……之后我也被追殺,三郎,應該是程家的人吧?”他安慰自家郎君道,“皇后殿下既是程家的人,那就是被抓了,頂多問兩句話,也無妨?!?/br> 江照白握著竹簡的手輕微一頓,他抬目看向仆從,表情有瞬間空白。 有這么一段時間沒有表情,握著竹簡的手因用力而發白。他空白著臉的樣子,與眾人眼中的江照白,有短暫抽離。 仆從顫聲:“三郎?!” 他瞪大眼,看到江三郎又低下頭去看書函了。青年手隨意往案上一置,正好放到了剪刃上。剪刃鋒利,劃破了江三郎的手心??山瞻椎椭^看竹簡上的字,手無知無覺般。待仆從抖著一顆心提醒,他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血流成注。 仆從慌張地去滿屋子找紗布,幫自家郎君包扎。江照白卻只是隨意看了左手一眼,又重新去看完了竹簡上的內容。 他的左手落著血,血跡要染到竹簡上的字跡時,他手往旁邊移了移。他右手捧著竹簡,一字字掠過去,腦子開始思量程漪的這份書函有什么利用的價值。江照白一瞬間,就想到了他們急需長安傳來的這封求助書!李信出兵無由頭,但如果有了這份書,他們就能以“除佞臣”“清君側”的名義,大舉率兵入長安了! 原本連攻個幽州都束手束腳,找不到名頭?,F在一舉打到長安,都暢通無阻! 江照白站起來,問小將:“李二郎何在?” 他問了后就想起來李信去送郝連離石歸家了。李信性格拿得起放得下,豪爽無比。既然已經與郝連離石談好條件,他便一點都不吝嗇,不介意多給對方一些面子。阿斯蘭既是蠻族人,對蠻族王庭也十分熟悉。他帶著自己的親信并李信送的兵馬,護送郝連離石回蠻族王庭。阿斯蘭將助郝連離石去盡快奪取王位,隨時和李信聯系。為了給郝連離石面子,李信自己率兵送人千里,聞蟬也跟著去了。 現在墨盒就留下江三郎……這個江照白早就知道,他也沒想到自己怎么突然間變傻了,還要問出來。 江三郎失笑,算了算時辰,便拿上竹簡,準備親自去一趟,迎接歸來的李信。他起身的時候,竹簡從手里脫落,嘩啦摔了一地。小將多看了江照白一眼,幾乎疑心今日所見的江三郎是被人冒充的,怎么這樣糊涂? 江三郎拿起竹簡,左手的痛意傳來,右手也抖了一下。竹簡再次掉下去,這次卻落在案上。他俯身去拿竹簡的時候,手放在小竹片上,半天沒有動彈——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他的目光順著往斜向下的左邊移去。這原本的一封求助書,連成了兩句話:“妾與君長訣,來世勿相逢?!?/br> 江照白眉目定在那幾個字上:“……” 妾與君長訣,來世勿相逢。 心臟驟然大痛,幾乎喘不上氣,需要彎下腰,才能稍微緩解。江三郎漠然地想,他想程漪果然已經死了,目光卻看著這幾個字不動。 “勿相逢”,一個“勿”字,道盡了程漪對他的心意。 那個女郎倔強到死,最后悔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室內靜謐非常,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 江照白終于站直了身子,小將與仆從眼尖地看到他的右手也在輕微發抖。然兩人識趣,誰也沒多問。江照白去屏風后換了衣后,面色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他匆匆卷起竹簡出門尋人,他有很多事要忙。之前小將與仆從看到的江照白的失態,像是他們的幻覺一般,再也沒出現過了。 這個時候,明月當空,阿斯蘭依依不舍地與他的愛女分別,跟隨蠻族王子郝連離石的馬隊回蠻族。那里必然有一場硬仗等著他,阿斯蘭真恨不得把女兒打包帶走,然而不行。李信早與郝連離石寒暄完畢,又百無聊賴地等了聞蟬一刻鐘。最后聞蟬鼻子紅紅地回來時,李信簡直想翻個白眼。他心里罵阿斯蘭婆婆mama,想自己以前跟聞蟬分開的時候,哪次像阿斯蘭這樣啰里啰嗦一大堆? 聞蟬本來沒哭,都要被阿斯蘭的離別情愁給說哭了。誰讓阿斯蘭一開口就開始追思過往,語氣寂寥充滿感傷——“小蟬啊,阿父這一生命苦。以前跟你母親分開,現在又跟你分開。我這一輩子啊……” 李信在心里呵呵,看出了阿斯蘭不過是在引著聞蟬心向他。這么幼稚的招惹女孩兒的手段,李信早就懶得用了! 回程路上,聞蟬坐在馬車上傷心父親的離開。馬車在一個時刻停了下來,青竹掀開簾子去問,說是李二郎登高望遠去了。主仆幾人莫名其妙,聞蟬先跳下馬車,不管別人怎么說,去追爬山丘的李信去了。 李信心里還在嫉妒聞蟬與阿斯蘭絮絮叨叨半個時辰,回來后只顧著感傷,連自己跟她說話她都沒理?,F在李信去爬高山丘,聞蟬在后面跟著他,他又得意,又故意想招惹她。畢竟聞蟬一個女郎,上山丘哪有他那么快?他跟她一起,就總要等她一等。 李信對聞蟬又拉又拽又抱,兩人才一起站到了山丘高處。李信盤腿坐下,望著遠方幽州幢幢城池黑影出神。聞蟬欣賞了會兒風景后,就乖乖坐在了李信身邊。李信盯著幽州的方向,想接下來就要打下那里。一方面壯志豪情,一方面也心有憂慮。 李信擰眉成山,嘆口氣。 聞蟬看他:“夫君,你在想什么?” 李信說:“沒錢了……” 聞蟬立刻道:“我有錢??!都給夫君你!” 李信被她逗笑了,揉揉她的頭發。他才不會花聞蟬的錢呢,他作沉痛狀,慢慢道:“為夫在想你跟著我,真是受苦了。好好一個翁主,現在都成叛賊了。我要是勝了還好,若是失敗了,那就一敗涂地。不聽皇帝的話,反了朝廷……日后要是一敗涂地,簡直不敢想象會迎來什么樣的結局?!?/br> 聞蟬對那個倒不以為然。山丘離月亮很近,風也很大。她挽著李信的手臂,靠著郎君胳膊,心不在焉地說道:“那也沒什么。我覺得以夫君你的本事,就是兵敗了,也不會死。只要你和我能活下來就好啦?!?/br> 李信一臉唏噓道:“光是活下來?那我又沒有錢,又沒有地位。到時候人人喊打,只能到街上當乞丐去躲避官府了。那樣你也不怕,也跟著我?我可不信你能忍得了那種生活?!?/br> 聞蟬心想少瞧不起人了!她扳著手指頭算自己的嫁妝,算來算去,覺得長安的阿父阿母、阿兄阿姊都給了她好多嫁妝;李信當時也送了她好多,本來她不好意思,打算成親后悄悄還給李信,但是李信成親當晚就走了,之后聞蟬一直沒尋到機會,她夫君給她的,就真的成了她的了;再是自己新認的父親阿斯蘭,攢了大半輩子的財物都送給了聞蟬。聞蟬覺得自己這么有錢,李信就是窮了,她也不會??! 聞蟬非常大方地跟李信分享自己的嫁妝:“我養你啊夫君!” 李信樂不可支地聽她說話,心里愛她愛得不得了。她少年時那么嫌棄他,嫌他窮嫌他出身不好,嫌他這嫌他那?,F在居然還肯養他,李信覺得自己真是值了。但李信故意不接聞蟬的話,非要跟聞蟬討論兩人作乞丐的日子。聞蟬鬧不過他,果然跟著李信的想法走,真的跟李信一本正經地討論了一番。 李信笑:“你還真是跟著我不離不棄???當乞丐,你拉的下臉么?!” 聞蟬說:“能??!” 李信:“……” 他手指微動,看她玉瑩瑩的面容,心中情意不知如何訴說。山丘下一排排將士整裝肅容,看著他們。李信低頭,在草地上揪了幾把草。他手指靈活,一堆草在他手中,幾下就被他編出了一個草冠。他隨手將草冠給聞蟬戴在頭發上,欣賞了一下,覺得聞蟬怎么樣都很好看。 聞蟬把草冠從頭頂摘下來,把玩了一會兒,驚喜問:“表哥,你還會編這個???” 李信洋洋得意,眉眼飛揚,把她往懷里一帶,“當然。我什么不會???這種小玩意,我以前一天能編幾千個呢?!?/br> 聞蟬仰著臉,崇拜無比地看著李信。 李信大笑,非常心悅于聞蟬崇拜他的目光。他就喜歡聞蟬把他當英雄看,喜歡他的方方面面,他做什么,在她眼里都厲害得不得了。而李信本來就是很厲害的。李信心癢癢,摟著聞蟬,要跟她吹噓一番自己昔日的風光。他才要開口,聞蟬已經高興地開始算了:“那夫君,你要是真的兵敗了,我的錢也被搶走了,那我們也沒必要去當乞丐??!你有這么好的手藝,到時候你編我賣,生意肯定很不錯??!” 李信:“……” 他都沒想到已經過了這么久,聞蟬還在想著方才的話題。 他心中顫抖,想到自己說的每句話,自己的每個擔憂,聞蟬都在非常認真地考慮……他是逗她,她卻真的在憂慮。 聞蟬誤會了李信不言不語盯著她看的眼神:“怎么了?這樣做生意不對嗎?可是別人不都是這樣做生意嗎?”她心里沒底,畢竟沒過過窮日子…… 李信低聲:“算了?!?/br> 聞蟬:“?” 李信揚眉笑:“老子不管了?!?/br> 聞蟬:“?” 李信一把將她拽入了懷中,將她壓了下去,狂熱無比地吻上她。他熱烈地親著她,手順著她的腰線摸進去,將女郎的掙扎吞了下去。 山下,江三郎騎馬而來,下馬上山丘。他看到月下那對忽然倒下去的年輕夫妻,怔了一怔。醒悟過來后,立刻轉過了身。 作者有話要說: 電腦鼠標壞了==折騰了半天才更上來~~ ☆、第160章 1.0.9 晚上雨停了, 徐時錦收了傘,與沈昱一同行走在長街上。鄴京剛剛發生變動,如今盤查甚嚴, 到了晚上, 還在街上閑逛的,比前段時間少了許多。走在街上, 沈昱在前面走,他帶她繞開地上的小水洼, 有人撞來時,也會幫身后的姑娘隔開。 他牽著身后姑娘的手,一直沒松開。卻仍時不時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這讓徐時錦想起他們小時候的事。沈小昱比她大一些,但兩人上街時, 從來都是她看著他, 她拉著他走, 她時不時回頭,看那個迷糊的少年,有沒有跟丟。那時與沈昱玩的時候,徐姑娘總是嫌棄他??偱乱徊涣羯?,一回頭,沈小昱就被她弄丟了。 她將他丟在歲月長河中,一落那么多年,從不回頭。 而終有一日,是他牽著她走,怕弄丟了她。 人生際遇,總是這樣有趣。 “我回沈家的這些日子,將你托付給公主。前幾天他們兩個卻告訴你,你已經走了。我怕你出城,著急了許久。以前絕對鄴京小,真找起人來,卻這么費勁?!币驗樾鞎r錦沒有離開,沈昱心情好了些,愿意邊走,邊和徐姑娘說話。 徐時錦笑一笑,“我一直在鄴京,聽著沈家大公子的風光事跡?!?/br> “我有什么風光的?”沈昱不在乎地笑一聲,轉而對她更有興趣,“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么?公主說給你介紹了一位神醫,你打算去看病。小錦,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絕望的!” 徐姑娘看他說話,眸子清亮,笑容真誠。他在旁人面前懶洋洋的提不上勁,在她面前,卻一直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一心一意,全心全意。 她低低應一聲。 “你這幾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你不喜歡住公主府上,為什么不直接來沈家找我?”沈昱責備地看著她,又勸她,“小錦,我娘雖然說話難聽,但她心軟,你跟她說兩句好話,她就會跟你笑啦。我在幫你說服我爹娘,讓你來我們家養病?!?/br> 她去沈家養???以什么樣的身份? 又一次讓沈家伯父伯母為難而已。 徐時錦沒有接沈昱這個話,反而道,“不要總說我了,說說你吧。我更想聽一聽你的事情?!?/br> 沈昱睫毛揚了下,眸子亮一下,暗中歡喜不言而喻。在徐時錦溫和的目光中,他甚至有些緊張。他想著他的計劃,他想要娶小錦。他盡力說服爹娘,想讓爹娘同意小錦過門。徐家和沈家是世交,爹的態度一直沒有太堅定過。反是娘的態度更重要。娘心里怪小錦的絕情,但她也疼愛小錦。遲早會點頭的。 更重要的,其實是小錦的態度。 她愿不愿意嫁給他呢? 他們有共同語言,他們無所不談,他們說說笑笑。他們之間分開了五年,五年后再次相見,卻并不顯得生疏。小錦了解他,他也了解小錦。他們在一起,做什么都不覺得尷尬。他抱她親她摟她,她從最開始的尷尬窘迫,到慢慢的接受……她心里是承認他的吧? 如果她承認他,他就想娶她。 徐時錦問,“聽說你在和唐姑娘議親?” “……”沈昱前一刻還在暢想如何要小錦答應嫁給他,下一刻就被口水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滿面通紅,抬起濕潤的眼睛,對上徐時錦微愕的眼神。她似也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 徐時錦干笑一聲,“開個玩笑……我不知道你這么在意這個?!?/br> “我從來都很在意!”沈昱推開她主動來扶他的手,心里氣怒她的渾不在意。那股氣到嗓子眼,讓他想要發作。沈家和唐家合作為主,聯姻什么的,也許有,但肯定不到可以傳出去的地步。長輩也問過他,但他已經拒絕,此事絕不至于再提。旁人這樣編排他,徐時錦怎么能相信? 他很是失望地看著她。 徐時錦目光移了移,淡聲,“別這樣。其實,你早該成親了。有流言傳出,當然有人有這個意思。你或許可以考慮考慮?!?/br> 沈昱望著她的眼神冷下去。他冷言冷語,“你邀我一起逛街,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你不是說,你不會對我有要求嗎?你現在又在做什么?” “只是討論一下?!毙鞎r神情暗一下,推推他的手,“不要生氣?!?/br> 他側過頭,不接受她的道歉。 之后一路上,徐時錦便跟著沈昱,輕言細語說著道歉的話,還買了小孩子吃的糖果逗他…… “徐時錦,你可以了!”沈昱沒好氣地白她,算是原諒了她。 徐時錦要說聽戲,兩人便當真上梨園去。但不湊巧,有人今晚宴請客人,包下了場。沈昱怎么說,人家都搖頭不肯。沈昱嘖一聲,卷起袖子便要動手。但那小二寧死不屈,就是武力威脅,都堅決不讓他們兩個進去。沈昱沒辦法,回頭看徐時錦,希望徐姑娘用她的聰明才智想出辦法來。 徐時錦目光輕柔,看著他笑,并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