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塵土滾滾,蠻族人擅馬戰,從高處而下,不到一會兒就包圍了這隊人。大楚軍人還想與對方說什么,阿斯蘭手中的刀就先揮了過來。寒光凜冽,吸盡月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從馬上直壓而來,那種帶著鐵銹味的殺意,讓人忍不住避其鋒芒。而阿斯蘭一聲大喝,更是貼身追來。 這個瘋子! 眾人凜然:阿斯蘭這個不按常理來的瘋子! 一場戰斗無可避免,兵器交接,叮咣響不停。蠻族人有馬,大楚軍士沒馬;蠻族人從高沖下來,在阿斯蘭的帶領下氣勢滔天;大楚軍士被追趕數日,精疲力竭,又因為不能完成主公的任務而憂心……兩方對比,誰更占據優勢,幾乎是不言而論的事情。 阿斯蘭一方大殺,嗷嗷嗷吼叫著,遮天蔽日,一步步將軍士們穩穩鎮壓。阿斯蘭殺得興起,什么也不在乎。乃顏在一邊吼道:“抓個活的!抓個活的!” 大楚軍士滿頭大汗,心中駭然。眾人已圍成了一個圈,只因蠻族的高頭大馬圍著他們四方而走,他們根本就逃不出去。為首者一咬牙,生了悲壯之意,吼道,“兒郎們聽著!我們跟他們拼了!” 大楚軍士皆知道逃出去無望,而他們在邊關多年,誰又不知道左大都尉阿斯蘭的兇名呢?右大都尉阿卜杜爾打贏仗會抓俘虜,到城中去賣漢人奴隸。阿斯蘭從不收俘虜,他在戰場上就把人殺光了,絕不留后患。 乃顏所喊的“抓活的”,只有兩股戰戰的向導聽得懂。然而兩軍交戰,向導躲在篝火邊瑟瑟發抖,根本不敢提醒。 雙方再次交戰,大楚軍士人被殺的越來越少時,天邊一層云擋住了月亮,天光暗暗。阿斯蘭絲毫不受影響,依然與眼前軍人打得不可開交,看不到對他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但他忽然聽到了馬蹄聲,噠噠聲踩著地表如轟雷。 月亮再次出現的時候,一隊人從遠而近殺了過來。 來人迅速與被單方屠殺的大楚軍士結成一股,與阿斯蘭的人對陣。被救的大楚軍士心中迷茫,然他們聽到對方吼,“別發愣,我乃聞家軍,有腰牌為證!是自己人!先打退這幫蠻子再說!” 隴西軍投靠程家,與并州的程家軍交情匪淺。他們只聽過聞家軍的大名,從未與對方打過交道。且聽說聞家與程家,一直面和心不合。然到了境外,大家都是大楚人士,也不興誰是誰的勢力了! 援兵一到,迸發出新的活力,竟打得阿斯蘭的人一個晃神往后退。 大楚軍人們罵著這幫蠻子,忽而聽到字正腔圓的大楚話:“聞家軍?聞平的部下?” 眾大楚軍士:“……” 他們順著聲音,看向那位騎在馬上的面具男人。男人的面具上濺了血,在重新出來的月光下閃著寒意。他身材高大,坐在馬上,忽然就停下來不殺了,而是俯視這些人。這幫大楚人罵了對方半天,根本沒料到這聲字正腔圓的大楚話,居然出自這位蠻族左大都尉口中…… cao! 這個蠻族人居然聽得懂大楚話!不光聽得懂,說的還和大楚人沒什么差別! 那他們之前罵那么多,說那么多誰逃誰留誰前鋒誰后鋒的話,這個蠻族人全都聽懂了?! 他聽懂了還一聲不吭,被罵“閹了他”都還面不改色,裝聽不懂的樣子?! 要瘋! 阿斯蘭看他們光顧著發呆,不回答自己的話,手指敲了敲刀面,不耐煩地再次重復一遍,“聞平,知道嗎?我記得他是聞家軍的領軍人吧?現在已經不是了嗎?你們沒聽說過聞平?曾經的車騎將軍,現在的曲周侯,你們長公主的駙馬!這總該知道是誰了吧?不能你們在邊關混,連自己的長官是誰都不認識?” 大楚聞家軍:“……” 再次聽了一耳朵字正腔圓的大楚話。 他們面色如土,簡直想要吐血。 為什么君侯派他們出兵來蠻族探查的時候,沒告訴他們這個左大都尉,聽得懂大楚話,還說得這么好?聽這位的意思,肯定和他們君侯昔日有過節……這能認么?必須不能! 軍士一邊打一邊喊:“我們是程家軍!程家軍你聽過么?!” 隴西軍人士腳一軟:“……”這脫口而出的瞎話啊……程太尉挖了你們家祖墳嗎?! 阿斯蘭笑了,非??隙ǖ卣f,“你們就是聞平的部下。你們的武功路數就是聞家那一派的,你們就是聞家軍?!?/br> 眾人:“……” 你這么篤定,那你之前問那么多是在干什么?! 眾人想死。 雙方在叫破對方身份后,聽阿斯蘭高聲吼道,“抓個活的!把頭顱給聞平帶回去!就說我向他問好!問他還記不記得我!” 蠻族騎士人數被壓,卻在左大都尉的作表下一點也不退縮。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多少人從馬上滾下來,多少馬在場中發瘋。阿斯蘭一往無前,殺伐之氣比一開始更加濃重。他在黑夜中屠殺大楚人,如野狼在狩獵般,身上有讓人驚駭的爆發力。那雙眼睛在寒夜中盯著他們,讓大楚人人人自危,心中膽戰,怕那不知從何方會飛來的刀席卷了他們的性命。 而他們也在拼盡全力中傷阿斯蘭,所有人都知道阿斯蘭死了危機就解了。但阿斯蘭就像瘋子一樣不知疼痛,他腰腹帶了傷,手臂被砍傷,肩上也被射了一箭。就這樣,他都緊追不放! 月光時明時亮,照著草原中的殺戮…… 次日,右大都尉阿卜杜爾總算得知了昨晚在自己地盤所發生的殺戮。他們得到的消息,是阿斯蘭追殺大楚人,大楚人后來又加入了一隊,阿斯蘭那方占了下方,不得不敗走。大楚人逃脫,今天卻又被阿斯蘭繼續追殺……阿斯蘭左大都尉的腳步,已經穿越了大半個蠻族,從東北一直快要到西北了! 阿卜杜爾臉都綠了,“阿斯蘭!” “大都尉,那位實在太可惡了!”手下隨從們氣憤不平,“到了您的地盤,都不過來拜見您,還在您的地方殺我們的客人……”隴西軍人能進蠻族,自然有人相助?,F在相助的這個人,正好是向來與大楚交好的右大都尉阿卜杜爾。 “您該重重警告他!” 阿卜杜爾在帳篷中走來走去,氣得雙肩顫抖。阿斯蘭無視他,把他當空氣一樣!他吼道:“我要告上王庭!告他懈怠軍機!不在漠北打仗,跑來我的地方殺人!他眼里還有我這個人嗎?!” 他的謀士在后方苦苦勸說這些被殺意罩了眼的軍人:“大都尉三思!那位不可以常理度之!他就是個瘋子!誰都殺,誰都不放過!您即使告上王庭,對他也沒約束力??!不如看他有什么軟肋……” 阿卜杜爾冷靜下來,也覺得這么個瘋子,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實在讓自己頭疼。他現在一力主張與大楚交和,自然不希望阿斯蘭壞自己的事了。他忍下自己對阿斯蘭的厭煩,聽從謀士的話,想如何跟這位聽不懂人話的同僚交流。 對方有什么軟肋? 阿卜杜爾嘲諷地想:阿斯蘭那條瘋狗什么軟肋都沒有。他就喜歡殺人。蠻族人他殺,大楚人他更殺。自從他來蠻族后,殺性被釋放,得王上嘉賞,奉命殺人,更加無法無天了。 阿卜杜爾倒是聽說過阿斯蘭沒娶妻。他在帳篷中沉思,阿斯蘭的妻女,在阿斯蘭來蠻族之前就死了。反正這么多年,也沒聽說過阿斯蘭對那個女子看上過眼……這么個人,能有什么軟肋? 阿卜杜爾一心求和,然阿斯蘭根本不理會他派去的使者,依然在漠北與那隊大楚軍人你來我往地互殺。阿卜杜爾還無話可說,畢竟大楚軍人跑到他的地盤上,告到王上那里,王上還要問他怎么會有大楚軍人……阿卜杜爾干脆直接派兵鎮壓。 漠北這塊徹底亂了。 一個個消息傳回大楚,時間到了三月份。漠北左大都尉、右大都尉、隴西軍、程家軍、聞家軍混戰時,長安仍然一派太平,一點沒有受到邊關戰事的影響。三月的某日,李信換崗在家,便拿來先來沒寫完的信繼續寫。他已經與曲周侯府上提了親,但還要會稽李家的人出面。聞蟬好歹是翁主,成個親,他一個少年郎君是不頂事的,必須有雙方的長輩出面。 李家對這門婚事早就默認了。在李二郎認了李懷安做父親時,李家的政策,就分成了會稽李家的,與長安李二郎的。會稽李家,某些時候,可以配合長安李二郎。 李家對外的說法,是故去的李家大夫人憐惜長子,不欲誤了他的婚事。李大夫人去前只許李二郎守三個月的孝,孝期一過,李二郎便與舞陽翁主議親。李家與李信商量過,聽從李二郎的意見,不讓翁主遠嫁,直接就讓李二郎和聞家小娘子在長安成親,日后也定居長安。 天下紛爭起,南北戰事均是不斷。會稽來信說南邊的平民們又有幾州造反,被當地州牧鎮壓,然恐怕時日漸長,會漸漸鎮壓不住。李家要開始思量如果戰事起,會稽該如何自保了。李家留李二郎在長安,留李二郎這個變數走另一條路,便是要給會稽準備一條后路。萬一會稽被戰火吞沒,尚有李二郎可指望…… 為此,李二郎欲成親,李家不拘一格,隨著李家二夫人并幾位族中長輩來長安與聞家議親,他們也送來了大批大批的聘禮。李信自己就準備了很多,李家又送了更多的。李氏百年長居會稽,地杰人靈,那點兒財物,根本不放在心上。 到長安這邊納彩的日子,便極為熱鬧。眾人都聽說,李二郎請了丞相夫人做媒作保,送到曲周侯府上的聘禮,從府中一路鋪到了府外。 向來不茍言笑的長公主,與人交談中,都帶上了三分笑意。她最小的女兒與人說親,還是自家表兄,親上加親,對方尚是這般給面子。十里聘妝鋪陳,風光無比,讓長公主對李二郎的那點兒看不上,幾乎煙消云散了。 郎君疼不疼娘子,最先看他舍不舍得給女郎花錢。李二郎的家產,幾乎都要賠在這樁婚事上了。聽說李二郎在會稽一流養的兵,都被李二郎派去剿匪,攬更多的財……這些金銀珠寶,長公主自然看不上。她也知道李信并不是真正的李二郎,李信能有今天的面子,全靠他自己爭取。既然聞蟬已經說給了李信,長公主自然要為小夫妻著想。李信這些聘禮她是不要的,現在收了,日后等聞蟬嫁過去,長公主打算把聘禮放到嫁妝中,還給李二郎。 只消那個混小子疼她女兒便好。 翁主成親,不是短短數月便能說好的。過了年的時候開始提親,又等李家二夫人來京,雙方長輩商議婚期,訂好了在今年完婚。具體時日還未曾訂下,只因翁主的婚事,少說也得準備半年。雙方都得做準備…… 李信第一次知道貴族女郎,尤其是翁主,成親這般麻煩。他原本以為自己一力就可以做完,看到那繁復的流程后,不得不請李家相助。他縱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一個人搞定……然他并不想委屈聞蟬,讓她草草嫁了自己。 他一輩子就娶她這么一回,自然是竭盡所能的如何風光如何來。 李信又在與李懷安去信了,一邊給李懷安出主意警惕南方的流民,一邊說自己的婚事進展,詢問李懷安是否有時間前來長安觀禮。李懷安正在猶豫中,不想兩次三番來長安。路途遙遠,再加上會稽也離不開他。李懷安打算等兩人成親后,過年回會稽祭祖時再見也無妨…… 門外仆從告聲打斷李信的寫書:“郎君!東宮來了消息,讓您速速進宮!” 李信凝眉,吹了吹筆桿上的墨汁,起了身。他默想,東宮?北方漠北的戰事,又有了新進展了么? 他心中對那位左大都尉實在好奇:什么樣的人物,一人就把幾方勢力全都扯到一起,脫身也脫得這般費勁?他要是可憐的右大都尉,得被這位同僚氣死不行…… 李信打馬進了未央宮,卸劍進了承明殿后,眾朝臣皆在,商議北方軍事。左大都尉像狼狗一樣見誰打誰,從極北一路打到了并州。就連朝中主和的定王,也實在想不出法子拉攏這位左大都尉了。他們現在商量的,是制止這戰事,讓阿斯蘭回去幽州、極北那邊,莫再多生事端。 太子正任命一位將軍前往漠北,又分封其他幾位將軍,著合適的機會,等戰爭到最適合的時候,即刻去極北之地牽制阿斯蘭。到后來,太子目光落到李信身上,說,“李二郎是我親隨,封為長史,一路護送韓卿入極北之旁墨盒之所在?!?/br> 這位韓卿,正是被派去極北的騎郎將,統領騎兵。 太子一路說來,字字鏗鏘,眾人莫不應是。 等諸人離去,太子向李信看了一眼,李信便跟上太子的步伐,隨太子去東宮。太子一路上沉默,并不多言,等到了東宮處事的宮殿,托人送上來一把刀,讓李信看。 李信手摸上這把大刀,很快給了太子說法,“程家軍的制刀。漠北收繳來的戰利品嗎?”他心思轉得快,已經猜到曲周侯派去截殺阿斯蘭的人,恐怕失利了。 太子嘴角扯了扯,捏了捏眉心,“是你舅舅讓人送來的。你舅舅的人從漠北撤離,那片是非之地聞家軍已經待不下去了。他給孤送來了這把刀,說是蠻族人騎士幾乎每五人便有這么一把刀。漠北與并州相接,制刀者孤派人查了,在并州頗有名氣。我大楚的刀在蠻族人的手里……這兵馬生意,乃損我國氣數,他們也膽子忒大!” 太子暴怒,將桌上竹簡一掃落地,“孤明面上派你去極北,到時候你跟韓卿分路而走,別管什么左大都尉了。你直接入漠北,入并州,給孤查他們的兵馬買賣。孤要證據!將他們一網打盡的證據!” 李信看著太子,揚了揚眉后,問,“什么時候動身?” 火光映著青年的面容,搖曳不定,幽幽若若。思量良久后,太子的怒氣壓下去后,想了想后,忽然露出笑,“不急。極北那邊還沒談好,孤在派人交涉。起碼也等你新婚之后……若是這時候就派你走,孤那位小表妹該哭鼻子了?!?/br> 李信又與太子商量了一些其中要點,說去查查資料,便出了宮。他漫不經心地牽好馬,準備回去時,耳邊聽到一聲大吼,“李二郎!” 他轉身,看到吳明怒氣沖沖地從左側殺了過來——“你要娶小蟬meimei!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這個混蛋!枉我當你是好友,你卻挖我墻角!”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蠻喜歡阿斯蘭的~下章成親~~ ☆、第121章 0.1.9 吳明以最狼狽的姿勢從馬上滾下來,撲向李信。李信伸手攔了一把,把他推開一臂距離。李信看到郎君眼色血紅,憤恨無比地瞪著他。吳明跑得滿身大汗,從城外到城北到未央宮門前。他看到李信時,一拳頭便揮了過去。他恨不得揍死李二郎!但是他打不過李二郎! 吳明委屈至極,眼中通紅:“你為什么娶小蟬meimei不告訴我!” 李信看他一眼:“……你哭了?” 吳明之前沒哭,卻要被他這么木然的表情給刺激哭了。心中一酸,他大吼一聲,沖過去撲住李信的腰就要揍他。李信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胸口被悶悶打了一拳。然這只是開始,吳明腳下一掃劈向他,李信飛躍向后躲。吳明飛身往前,難得他一個紈绔小子,短短幾年時間武藝就有突飛猛進的進展??v是李信武功遠高于吳明,但在少年郎君的一腔悲憤之情下,他也節節敗退。 兩個少年郎君拳風陣陣,糾纏在一起。宮衛見一時攔不開他兩人,只好進去搬救兵,但也圍住了他們。不過對于李信和吳明這種向來我最重要的性格來說,被人圍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兩人邊打邊對話—— 李信解釋:“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br> 吳明:“我怎么會知道?!” “我經常跟你的小蟬meimei在一起啊,經常在你跟前晃啊?!?/br> 吳明眼睛一熱,淚水差點掉下來,“我以為你們兄妹情深!” 李信:“我送過她很多禮物啊,不是還請你參考過嗎?” 吳明不服氣:“老子也送過??!她就是不收嘛!但老子臉厚,還是磨著她收了??!” “那上元節的時候,我們放燈放得滿長安都知道了,你不知道?” “媽的,老子出京省親了!艸艸艸老子怎么知道?!” “三月份的時候我請丞相夫人做媒,幫我聘知知?!?/br> “老子在關禁閉!媽的因為我打斷了一個堂兄的腿,回來就被關緊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信:“……” 他也實在沒話說了。 他給過吳明很多提示,暗示明示全都有,然而吳明是睜眼瞎啊。好吧那他就說,他也說過很多次,無奈吳明他不光瞎,他還聾啊。李信這種心思聰敏、旁人一點就通的人,他理解不了吳明這種人怎么長大的。他以為自己給的提示夠多了,吳明應該知道了。結果吳明完美避開了所有的正確答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