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身邊侍女們全在忍笑,聞蟬哀怨地看她們一眼,這才看到碧璽領來了李三郎。她這位三表哥站在樺樹后看她審人看了半天,到這會兒對上她含怒的目光,才走出去致歉。 金瓶兒眼淚如金豆子般滾落,紅著眼睛眼睫顫抖,“郎君……” 那凄婉的嬌聲,聽得李三郎頭皮發麻。 他跟聞蟬解釋,“早日二哥走的時候,幾個月前,我已經將人送走了。定是府上有人起了壞心思,又把人接回來。我事情比較多比較忙,沒注意到這種事。這事不勞翁主cao心,我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背后的人找出來給翁主賠罪?!?/br> 聞蟬哼一聲,仍然冷若冰霜地看著他:“你給我二表哥找女人!還比著我找!你什么意思?我要跟姑父告狀!” 李曄:“……翁主,別啊……” 聞蟬與李三郎一番扯呼,到最后,李三郎答應把背后主使找出來,親自來給翁主磕頭,并送不少禮物給翁主賠禮道歉,還要自關禁閉數月,不得再出門生事。針對金瓶兒,李三郎態度堅決,他一定會趕緊把這個女郎送走,保證一生都不出現在翁主眼皮下。 聞蟬臉色稍緩,卻說,“別啊……把人留下吧?!?/br> 李三郎愕然,揣摩翁主心意,尋思也許是翁主見不得和她容貌相似的人遭遇太慘,“你是心善,怕我趕走她,讓她受苦么?我會盡量幫她找個好人家的?!?/br> 聞蟬不高興說:“你把人送走干什么?急著毀滅證據么?我還沒相信你說的是不是實話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跟我二表哥合伙來騙我哄我?把人留下……青竹,把她帶到咱們身邊,別磕著碰著了。等二表哥回來,我要聽他怎么說!” 其實她分別問金瓶兒和李三郎的話,兩人的話大都對的上,心頭也放下了心。不過男兒郎甜言蜜語,她從小到大不知道見識了多少。這件事沒這么容易完!她還要再試探李信到底知不知情! 李曄求了半天,聞蟬也沒松口。日頭漸暗,李三郎只好一頭大汗、失魂落魄地回去?;仡^時,看眼那個快哭暈過去的脆弱女孩兒,他長嘆口氣,簡直想捏死這個給自己惹了麻煩的女郎。然翁主就在后面盯著,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李二郎在前方給了他大好處,他回頭就得罪了舞陽翁主,等見到二哥……李三郎簡直沒臉見他二哥??! 帶著被算計的心情,李曄辦事效率極快。聞蟬下午在李信的院中審問金瓶兒,李曄晚上就把一位李家同宗的郎君帶過來,給翁主賠禮道歉了。那郎君口口聲聲說只是好心想幫幫二堂哥,并非有什么壞心思。一個金瓶兒,也翻不出什么壞心眼嘛。又說那女郎如何如何可憐…… 最后看李三郎和翁主臉色都不對,才乖乖閉了嘴,帶著一腔屈辱之心,磕頭認錯。他自罰禁閉,并隔日就托家人給翁主送來了賠罪之禮。 他這冒犯的不是李二郎,冒犯的是舞陽翁主。他把一個跟舞陽翁主長那么像的人找回來,換個脾氣大點的貴女,直接就把人打殺了。在貴族圈中,任何跟他們長得像的非血緣的普通人,都屬于一種恥辱。倒是舞陽翁主脾氣好,只是把人關起來,沒有立刻殺了。 此事已了,眾人離去。聞蟬坐在窗口,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院外侍女們為她的鷹準備rou羹,神情落寞。她望著nongnong墨色染就的長夜,燈火在廊下相撞,一排排的光影,又小又暖。她趴在窗口,眸子清亮,覺得四周安靜,顯得好生凄涼。 她閉了眼,袖中的手指顫抖著。 閉上眼,好像都能看到那個金瓶兒與她那般相似的面孔。 她心里非常不舒服,畢竟她也出身貴族,身上也有長安貴女們的毛病。曲周侯家兩個女郎,聞蟬與母親還有點兒相似,與二姊卻看不出多少相似來。而把目標放大一點,遍尋整個聞家與張家,把她堂的、表的姊姊meimei們全都算上,也沒誰跟她長得這么像過。 偏偏這么個人,就被會稽李家找到了,還送到了李二郎的身邊。 天下長相相似的人很多,他們一心討好表哥,把相似容貌的女郎送給表哥,聞蟬可以理解。 然而她不清楚李信的態度。 李三郎為了取信她安慰她,言之鑿鑿,說李二郎絕對一眼都沒有看,根本沒有碰金瓶兒一根手指頭,就把人送走了。但是聞蟬不太相信。 她對自己非常自信。 初初見到金瓶兒,她臉色發白。倒不是覺得這個女孩兒會威脅到自己,而是這個女孩兒與自己長得這么像,李信本身又這么喜歡她……那他要么特別恨一個贗品出現在他面前,要么就也動了心思。 聞蟬確信自己對李信的魅力。 他對她輾輾轉轉,求而不得。他那么喜歡她,然她也從來沒對他多好過。聞蟬那么矜持驕傲,李信說一聲“想睡你”,她都能臉色大變。那李信退而求其次,求一個不那么端著的女郎,似乎也沒什么說不過去的? 三年時間啊…… 表哥心思又那么重,他要真動了心思,別人又怎么能看出來?他要真想金屋藏嬌,別人又怎么攔得??? 聞蟬心中煩躁,一會兒恨一會兒惱,一會兒又難過。她把自己糾結了大晚上,然李信不在她面前,她怎么也不可能揪著人衣領吼“說!你到底有沒有玩過女人”吧?她晚上寫了很多罵李信的話,但是罵得太多了,竹簡太厚,又會壓壞她的大鷹…… 青竹從女君那里回來,跟府上女君簡單說了今天發生的事。她回到屋中,搓著手暖和一二,想提醒翁主該梳洗睡覺了。不料她轉個身,聞蟬便抱著大鷹楚楚可憐地趴在案上,“大鷹,我們私奔吧?我和你都是被表哥拋棄的小可憐兒……” 大鷹回她一聲叫。 于是聞蟬更加悲苦了,“你也覺得他混蛋是么?大鷹,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替我罵他……” 青竹無語十分:她家翁主那股子勁兒,又開始了。 她又眸中溫柔地看著女郎,覺得聞蟬可人憐愛。翁主這般的楚楚動人,抱著一只鷹嚶嚶嚶,她的心都要化了。李二郎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得軟下來吧?她家翁主這么可人疼…… 青竹比聞蟬年長幾歲,聞蟬和李信的感情,她從頭到底看在眼中。大家族們培養侍女,是為了照顧主子,并不是讓她們給主子提建議,修整主子的行事風格。青竹做侍女做得非常成功,她眼里只有聞蟬,不會干涉聞蟬任何事,聞蟬說什么就是什么。作為侍女,她只要努力去做聞蟬要求她做的事就好了。 然今晚她就不得不說了,“您到底傷心什么???李二郎的一顆心就掛在您身上,找女郎都找跟您相似的。這不正說明他對您情根深種么?況且李二郎那般聰明,他肯定不會還沒跟您……嗯嗯,就胡來的?!?/br> 聞蟬更加傷心,“你覺得他一旦得到我,就會不稀罕我了?” 青竹閉嘴,當她什么都沒說好了。 陷入情愛中的男女,往往患得患失,有限的清晰思維也被拉得混沌無比。聞蟬正處于這個階段,見不到李信的面,讓她每日胡思亂想,都沒工夫出去玩耍了。她本是很自得其樂的一個人,不管李信在不在,她永遠有事做,只是無聊一些而已。但自從出了這么一樁子事,聞蟬就不出門了。 舞陽翁主的美貌在會稽也出了名。 她不出門,帖子飛一般天天往她這里傳。青竹為她整理帖子時,讓識字的女郎一封封讀給翁主聽。女郎一連讀了好幾封“陳校尉長子敬儒”的信,聞蟬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擺手讓別讀了。聞蟬說,“那個陳敬儒啊,每次見到我都一臉猴急色相,太惡心了……再不想見他了?!?/br> 日子見天這么地晃,卻忽然間,聞蟬尋到了一個契機。李三郎要帶兵去雷澤接應李二郎,聞蟬覺得不對勁,因為表哥跟他說過三郎不擅戰事,怎么會讓三郎去?李三郎之前才得罪了她,聞蟬使了小手段逼問他,李三郎這段時間面對聞蟬一直挺心虛的,就說了大戰已經差不多收尾的話。 聞蟬當即眼睛就亮了,“戰打完了么?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曄:“不要了吧……您千金之軀……” 聞蟬:“我要跟二表哥算金瓶兒的賬!” 李曄:“……” “你不讓我去,等表哥回來,我就告你的狀!” 李曄心想就算讓你去,以我二哥的腦子,你說個頭他就能猜到尾,你就是不告狀我二哥也能找到我這里來,有什么區別呢? 但是前面說了,李曄剛得罪過聞蟬,又剛承了李信的情。他心虛,他又愧疚。兩相疊加,李三郎甚至幫聞蟬瞞過了李家長輩,偷偷帶聞蟬離開了會稽。等他們都出了十里地,李家才發現丟了一個翁主,自然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李三郎和舞陽翁主將到雷澤。時間到這時候,才與??芡醣磺艿囊惶鞂ι?。白日打了大勝仗,雷澤將士們上了岸后,晚上開始大宴相慶。歌舞升平,眾人取樂,有稀稀落落的士兵被派出去站崗,大部分人,都喝得躺倒了。李二郎帶了人出去巡邏,一開始雷澤幾位將軍還心慌慌,等喝高了,也把李二郎提醒的事放回了肚子里,覺得那么小概率的事情不可能出現…… 一整個軍營,全都喝倒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尖銳的哨聲響起,在高臺上站崗的士兵們傳來急報,“有人上了岸,不是我們的人——!” 話沒說完,一只羽箭飛上來,直插士兵喉嚨。只來得及喝了一口酒的士兵瞪直眼睛跌倒,身邊同伴立刻警醒,“有敵來犯——” 箭矢接二連三,如雨一般密密麻麻。??軅冊谒麄兌紱]注意到的時候,從后方摸了上來。天黑沉沉的,月亮被濃密云層遮住,下方海浪拍岸,墨色水潮在箭雨中一**地掀起。那些近在耳邊的嘶吼聲,那些兵甲交戰聲……海水起伏聲勢浩大,盡被淹沒其中。 清冷寒夜,海水漲潮,每一波動,都讓停留在水上的船只搖晃。浪頭越來越大,海外萬物平息,海中已卷起了驚濤駭浪。兩方將士們的交戰,在海水中翻卷。無數的尸體被丟入水中,又無數人偷偷摸摸地從水里爬上來。 大片大片的血水在墨蘭色的海水中侵染。 又大片大片的漁網在海中收割著將士們的性命。 “那些??艽蛏蟻砹?!醒醒!都醒醒!” “將軍不好!我們被包圍了!” “李二郎那些兵前來相助了,將軍怎么辦?” 海水將一切聲音席卷,它一重又一重,血海無邊,陳尸遍地。它如天地,冷漠地俯瞰著人類的戰爭。有人利用地理優勢,借助它的力量擊退對方。它浩浩然地翻滾,盡情地把海潮掀起一浪又一浪。人類的生死與它無關,但它今晚見證了幾乎一整個軍營的覆滅…… ??軅兇舐暢靶?,“哈哈哈!讓你們張狂!沒料到老子們會上岸吧!” “媽的喝酒!你們還真有心情!交出我們老大!不然老子殺光你們!” 抵抗在有組織的敵人面前,顯得弱不禁風。大部分將士們都喝醉了,即使匆匆忙忙地喊醒,應付起這些熬了一整晚、就等著這個時候大殺四方的??軅?,變得十分艱辛。退后對戰爭永遠不是最好的方式,然現在校尉扯著嗓子讓人傳令——“退!全都撤退!保留體力!” ??軅児笮?,白天受到的氣在這時候突然得報,何等快意? 他們追上一個個抱頭鼠竄、慌亂無比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紅刀子進去,殺了一個,再追上下一個。 濛月無光,墨海無情,只有人類間的殺戮無止境地在此持續。 一面倒的情勢,讓人絕望無比,而忽然間,眾人感覺到一陣難以言說的沉寂??諝庵辛鞲Z著詭異的氣流,煙霧騰升,籠罩四方。月亮從云層破出,金白色的清輝浮照,軍營中的一地血流被照得清晰無比,??軅儶b獰仇恨的面孔,也清晰無比。 他們看著月亮升起來。 又聽到海浪怒卷聲。 然后不知道是誰先反應過來——“我們的船失火了!” 有爬上高臺,看到海邊停留的船只,連成一大片,火海在其中飛竄。大風狂吹,吹得火焰燒得更加獵獵。煙霧繚繞,火燒連船,在nongnong霧色中,一眾小船包圍了他們的船。 在船頭,在烈烈火海前,霧氣飄飄散散,他們看到少年迎風而立。 他如標桿般,站在船頭,手上提著血淋淋的一個無名頭顱,從潮霧中現出了身形。他身后,是一排排整裝待發的士兵。他們一個個目光炯炯只待上岸,他們手中舉著火把,為??艽坏拇蠡鹛硪环萘Α倌昀删驹陲L中,大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鼓起。 他立在那里,立在明月下,提起手里那guntang的還在滴著血的頭顱。少年郎君站姿秀挺如樹,遠遠的看著游龍驚鴻般。 他面容黝黑,霧氣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體內的那股慵懶與嘲諷。他抬起手,在烈火燃燒中,將手中頭顱展示給眾人——??芡蹰L子的頭顱。 往下滴著血水。 血濺入了海水中。 一滴一滴,時間流速變得格外緩慢。 他手中的頭顱睜著死不瞑目的眼睛,滿臉鮮血,無法想象在自己距離勝利最近的時候,被人從后當空劈下,頭顱還被擰斷。他死去前,仿若聽到自己骨頭被擰的嘎吱聲。他無法現象朝廷中將士,也有這么心狠手辣的人物…… 死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少年郎君散漫又陰冷的笑容。 而他的頭顱被少年郎君提著,當少年郎君站在船上緩慢上岸前,他從旁邊衛士手中拿過□□。弓成滿月,頭顱被串在箭上,郎君瞄準方位,手指輕勾,手中羽箭穩而快地射上了高臺…… “啊啊??!”看到人被截斷的頭顱,??軅冄壑型t,他們仇恨地看著那幾只小船,高喊道,“射箭!射箭!別讓他們上岸!” 他們又很快反應過來——“你們使詐!你們故意作萎靡不振樣,等我們上岸好包圍我們!好狡詐的心!” 節奏緊密的戰鼓重新敲起,吶喊聲重新有了動力,軍營中將士們哈哈哈渾身舒暢,似找到了主心骨般,“接應李二郎上岸!包圍???,別讓他們逃了!” 李信站在風中,站在火前。他欣賞著眾人面對他時驚恐十分的嘴臉,甩甩手,活動筋骨,少年郎君當風踏起,向上縱月般跳起。他身形如電如霧,再次如游龍驚鴻般驚艷了眾人。然在??艿难壑?,只覺他如惡鬼般可怕。 月亮懸空,清風蕩蕩,少年郎君踩水而走,張狂大笑道,“兒郎們!隨我上岸!” “喏——!”回聲震天,與海浪疊加,氣勢排山倒海般撲向??軅?。 大戰重新拉開序幕!熱血滾滾,生死相拼!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昨天的霸王票,愛你們喲?,F在發紅包去,么么噠~~ ☆、第103章 9.0.1 南方??苤加蓙硪丫?,大楚現在最大的異族敵患乃是蠻族。朝中有人主和有人主戰,不一而說。當雷澤因??苤畞y向朝廷求助時,三公商量后,覺得??苓@種小患從來就沒停過,不值一提。雷澤以前可以撐,現在當然也能撐,他們只隨隨便便打發臨近的郡國去援助。朝廷都沒有料到會稽真會派兵相助,然想到如果雷澤淪陷,會稽也不遠了,大家便釋然了。 長安眾臣現在討論的最新問題乃是今年黃河的洪澇之患。 朝中大臣們哀聲怨氣,直覺大楚國運不好,北方蠻族sao擾不斷南方小禍不停,還時不時來個地龍醒山河崩,再搭配個雪災洪澇……算下來,幾乎沒有一年是平平安安的!私下中,有人說這是天君降罪,皇帝昏庸無功,惹怒上天,該上罪己詔,好好治理國家。 然這些話,大家也只敢私下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