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衛士看他的樣子,覺得他實在是想多了。幾個月的戰爭讓人身心俱憊,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機會,衛士對李二郎擠擠眼睛調笑道,“李二郎,你別再杞人憂天了。我們校尉都說了,讓領著你也去開開胃,玩一玩!李二郎你這個年紀,正是最熱血的時候,沒玩過女人哪里行……” 李信將手中活交給了手下人,親自去見雷澤的校尉等人。 他一走,自己手下的兵也開始輕松地討論著晚上的慶祝。李信也懶得管,直接去軍營帳篷中找校尉。他沿路過去,每個人都手舞足蹈,氣氛松快,仿佛他們已經徹底打敗了??芤粯?。校尉都舍得把軍ji們拿出來賞他們了,這些好久沒在女人身上紓解的士兵們,全都急不可耐地等著晚上的到來。 李信一路過去,一路葷話從耳過。 軍營中將軍們也在輕松笑著討論如何處置??芡跚仫L鳴,他們打算從秦風鳴這里下手,把??芤粋€個擊落。聽到外頭的歡呼聲,將軍們也自得無比,忽然厚氈簾被掀開,少年郎君陰著臉進來,嘲諷道,“慶祝什么?只是抓住了一個大頭,就這般興奮。焉不知這不是對方的一個計謀?” “什么計謀???芡醵急晃覀兓钭チ?!” “他還有個長子,”李信一臉平靜,“我幾次與他那個長子打交道,對方比他父親更狡詐更悍勇,我們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松懈?!?/br> 將軍們愣一下后,承認李信說得有道理。但是命令已經傳下來去了,朝令夕改,他們豈非臉上無光?怎么能李信一說,他們就聽李信的?那到底誰才是主將呢?于是校尉惱羞成怒,粗聲道,“??芡醣磺?,??軅兯拿嫣由?!就是??芡蹰L子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苋技衅饋?,晾他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攻過來!他們剛大敗過!士氣最低落!” 李信挑眉,笑道,“但是這也是我們最放松的時候?!?/br> “李二郎!你休要妖言惑眾,胡言亂語!”校尉大怒,“這里我說的算!我讓兄弟們爽一把,你自己要潔身自好管你自己去,管別人干什么?” 李信冷笑一聲,摔簾而走。 回去后,眾人就都知道李二郎再一次和雷澤將軍們的意見不合。且李信想法不和,還不會光說不動。他直接下令,晚上要領一隊人出去巡邏練兵。其他人也不能出這邊的軍營,去那邊狂歡。眾人怨聲載道,可是主將跟他們的待遇一樣,也實在沒什么好說的。 正是秋高氣爽時節,夜幕沉沉,李二郎站在哨臺上,與衛士們一起望著汪洋大海。江海在夜中如墨水涌動般,幽黑無邊,起伏翻浪。他心事重重地看著夜中星火漸起,聽到四面八方的將士說笑聲。 他垂著眼,心中喃喃:眼下大仗已過,該是寫信讓李三郎過來的時候了…… 他在哨臺上站了良久,思索良久,打算下去喊人出發時,忽聽到清亮的鷹鳥聲。 少年站住,回過身。 片刻的時候,站住他身后的衛士,看到少年郎君陰沉的面色很快消融,眼中帶上了笑意。他們抬頭,看到蒼鷹在空中盤旋,拍著翅膀從高空中飛下來,而李信望著大鷹,目中充滿了溫柔的笑意。 溫柔?! 幾人驚恐后退:李信還有“溫柔”這種眼神?真可怕! 李信抬起手臂,那只空中盤旋的黑鷹就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利爪扣住少年郎君的手臂攀立,蒼鷹猶記得這個郎君昔日馴它時多么麻木無情,若非年輕漂亮的小娘子善解人意討人喜歡,大鷹覺得自己才不會被這個人馴服。 所以落下時,大鷹毫不憐惜地抓破郎君的衣衫,利爪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幾道。 李信嘖嘖,手抓著鷹喙搖了搖,笑道,“這么記仇?” 他熟練地卸下竹筒,借著昏昏燈火,去看竹筒中寫了些什么。大鷹從他手臂大搖大擺地踱到他肩頭,又報復般地再在少年的肩上抓了幾道。它無意中看到郎君衣衫破了后露出的血跡,身子僵了一僵,還以為是自己抓破的。 大鷹怕極了這個少年郎君的戾氣,它掩飾般地扒拉扒拉郎君被他撕開的衣衫碎步,遮住郎君肩上的傷口。它擺出此地無銀的架勢來,裝模作樣地叫了幾聲,站在李信的肩頭,與李信一起去看信。 身后的衛士被這只鷹高傲的架勢簡直驚呆了:李二郎怎么馴的鷹???這鷹都快成妖了吧。 李信微笑:“不是我的功勞,是我家……表妹的功勞?!?/br> 他只馴服了這只鷹,之后都交給了她。大鷹與她處得非常不錯,她常常寫信告訴他,李信全都知道。 少年說起“表妹”來,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下去。強勢的郎君低下頭,睫毛微顫,火光映著他臉上的表情。他剛硬無比的面孔,在燈火中,顯得何等柔情繾綣。這般的溫和憐意,與他平日鮮明無比的作風對比,實在讓人震撼。 幾人不覺想到:李二郎的表妹……哦哦哦,懂了。 那位表妹該是何等的風姿,才讓李二郎化為繞指柔,連說話聲音都輕下去呢? 風吹獵獵,海浪呼嘯,一重重的松濤悠遠而近。蕭蕭高臺,少年郎君借著燭火微微,粗糙的指腹憐惜地撫摸著那斑斕竹簡中的清麗字跡—— “表哥: 見信如晤??嘞囊堰^,秋月無邊,冬雪將至。城門已開,農商漸通,百工開業。涼風有信,傳我思意——君待何時歸?“ 李信笑起來。 他笑起來,邪氣中,又透著讓人臉紅耳赤的味道。 他飛一般跳下了高臺,在濃夜中失去了蹤跡。在帶兵出行前,李信趴在帳中案前,咬著兔毫,與聞蟬回信道,“親親知知小心肝兒……” 秋日天涼,楓葉紅了一大片。南方不比北方,北方這時候已經草木枯黃。在南邊,秋日像是三季共存般,草木有些蔥郁有些黃嫩,唯獨沒有萬物皆殺的冬意。霜河漸冷,水一天比一天涼,空氣潮濕,江風每日每日地徘徊。古木參天,三江七澤,金淡色的風從北吹到南。 日子無憂無慮,沒有盡頭般,好像要這樣一直過到天老地荒去。 聞蟬收到父母的信件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封了,卻一直等不到李信回來。 當她再次收到表哥的信件,再次看到熟悉的“親親知知小心肝兒”時,聞蟬臉僵了僵。她放下竹簡,摸摸自己的心口,還是無論過多少次,李信在信中喊得那么rou麻,她都有頭皮緊麻的感覺。 大鷹抓著窗欞叫一聲,吸引小娘子的注意力。 聞蟬偏頭,笑看它,“你見到我表哥了么?” 大鷹叫一聲。 聞蟬再問,“他受傷了么?” 大鷹心虛地轉開眼,拍開翅膀捂住眼睛,撲騰兩下后飛遠了。 聞蟬:“……” 進來端茶點的青竹噗嗤樂:“這鷹莫非真的成精了?聽得懂翁主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覺得它那么心虛呢?” 聞蟬手中還拿著大鷹傳回來的竹簡,臉頰因為李信的稱呼紅撲撲的,她喃喃自語,“我怎么知道?” 青竹問:“你們總是大鷹大鷹地叫,都不給起個名字么?” 聞蟬搖頭,“我表哥就是喊大鷹啊。我以為這個就是名字?” 青竹:“……” 嘴角直抽。 主仆二人正在屋中說著閑話,突然間,碧璽一陣風似的跑進了屋中,帶得竹簾一陣晃。青竹皺著眉正要斥她驚了翁主,碧璽手扶在門上,喘著氣跟翁主告狀,“翁主,李二郎背著你養小情人!那小情人……”碧璽的眼神一言難盡,支吾道,“哎呀您見了就知道了!” 半刻鐘后,主仆幾人到了李二郎的院落中。侍女們為翁主搬來了方榻坐著,而聞蟬眼神復雜地看著跪在下方抽抽啼啼的小娘子。 那女郎,與她容貌七分相似。 就連哭泣時——青竹小聲,“您小時候就是這么哭的?!?/br> 聞蟬:“……” 李二郎……與她容貌相似的女郎……還有整整三年的分離…… 聞蟬抿起了嘴角,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 ☆、第102章 9.0.1 三郎李曄見到了從雷澤快馬加鞭趕回來的軍校。李信怕尋常書函說不清楚,還專程讓軍校跑一趟,并帶回了書信。軍校復述長官命令,李曄看到信函果然是他二哥龍飛鳳舞般洋洋灑灑的字跡,方確認果真是李信說的時候到了。 李二郎早就跟他說過,在??苤畱饘⒁瘴驳臅r候,讓他帶兵過去處理收尾事宜。李二郎說士兵疲憊,需要些新鮮血液,李三郎帶些人手過來接應。李三郎質疑即使是收尾,那也是打仗。就算沒有他,在二郎那里也不是問題吧?然他二哥當時忙著跟舞陽翁主道別,根本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質疑。事情已經過了這么久,李三郎怎么想,都覺得二哥這是在給他分軍功。 他一直沒理解二哥這么做的用意——憐愛他? 李曄一身惡寒,當聽到了趕回來的軍校也這么說,三郎當即心情復雜。他出了一會兒神:二哥是真的在把屬于自己的大好前程分他一半?二哥待他這么好……二哥自己身后還有一堆破事沒處理完,他尚且旁觀,二哥對他卻掏心掏肺…… 李曄產生了難得的愧疚感。 他正愧疚著,貼身侍女幾乎是飛一般從院外跑了進來,腳步聲驚擾了李三郎與軍校的談話。李曄眉皺成山,不悅地看向進來的侍女。侍女也知道三郎在忙正事,每日會稽戰后發展的大小事務長輩全交到他和幾位郎君手里,三郎天天焦頭爛額。然現在她要通報的事也很著急啊,“郎君,舞陽翁主派人,說讓你過去一趟,她有話問你呢?!?/br> 李曄:“……” 他原本和舞陽翁主有些交情,但自從李二郎認回來后,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李曄已經自動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變得和舞陽翁主沒什么交情了。但是他一聽到“舞陽翁主”這幾個字,就不禁心頭一凜。 侍女望他一眼,“似乎是那個金瓶兒的事,被翁主發現了?!?/br> 李曄茫然了少許時間:“……” 金瓶兒,就是他當日給二哥找的與舞陽翁主面孔相似的少女。他還抱著僥幸心留了一段時間呢,但已經送走了啊。翁主怎么又知道了? 軍??慈捎惺旅β?,又是翁主找,反正李二郎交代他的事他已經跟三郎稟報完了,當即拱手告辭。李三郎神色從容地送走軍校,回頭抓著侍女的手就急急問,“翁主怎么知道的?不是送那個瓶兒出城了么?這都能找到?翁主這醋吃的,是不是太遠了點?” 侍女:“……” 她心想:您方才在軍校那里裝得那么淡定,婢還以為您真的一點都不著急呢。 侍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李曄當即換身衣袍出門,去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畢竟翁主親自尋他,這樣的事可實在不多見。他在自家院門口見到了翁主身邊的幾位侍女,最前方的那一位向他行禮行得不情不愿。且在李曄客氣詢問到底什么事的時候,那侍女撇過了臉,當做沒聽到。 恰是頭頂一聲鷹唳,從上到下疾馳。李三郎一抬頭,便看到一個黑影當空罩下,仿若聽到翅膀與氣流摩擦的聲音。那鷹疾來,長喙對著他,眼睛明銳……李曄心頭一緊,慌忙躲開,躲得趔趄無比,但好歹躲過了鷹的利爪一抓。 一片混亂,李三郎聽到那先前不理會他的侍女一聲輕笑,叫一聲,“大鷹,你乖一點,別傷人?!?/br> 聽到她聲音,李三郎這才隱約想起這位侍女的名字叫碧璽。舞陽翁主身邊的侍女都是綠字輩,青竹碧璽常磬薄綠什么的…… 又是侍女的制止聲,又是鷹叫聲,李三郎狼狽地抹把臉,喃喃自語,“這養的,一個個,都是菩薩啊……” 誰都得罪不起。 當李曄在中途,聽那位板著臉不理他的侍女在他即將走錯路時提醒說是去二郎院子不是翁主院子時,李曄就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二哥人不在,院子里的仆從平時也不出來招人,翁主待在那里,可不是有事么?他到了李二郎的院子,被碧璽領過去。他隔著蔥蔥綠綠的灌木,看到廊下女孩兒玉容雪顏。 身邊侍女叢立,聞蟬坐在廊下榻上,盯著跪在下方的女孩兒,不緊不慢地審問她。她語調輕輕柔柔,也不急切,但她這般架勢,早嚇得金瓶兒魂飛魄散。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已經走了,他們又叫我回來伺候二郎……” “誰最開始領你過來的?讓你回來的,是我表哥……是我二表哥身邊的人嗎?” 聞蟬伸手一指,院子里已經跪了一地的仆從,蓋是李二郎院子里留著伺候的人。眾人瑟瑟發抖,懇求地望著那個與翁主長得相似的面孔,望她心善,別隨便指認自己。 金瓶兒哪里認得出?她統共就沒在李二郎身邊待過一日啊。 馬車再把她接回來說讓她伺候李二郎的時候,她心中何等驚喜,以為自己的好日子終于到了。她也知道自己與李二郎的心上人長得相似,李二郎或許是要拿她當替身……然她出身苦楚,做替身做得心甘情愿。何況李二郎那樣的英武不凡…… 然這些,當她看到舞陽翁主時,就如一盆冰水當頭傾下。 日光葳蕤,廊檐古拙,大鷹在空中一圈圈徘徊,金瓶兒怯生生抬眼,羨慕又自卑地看向那跽坐于方榻上的年少女孩兒。確實容貌相似,□□也都是嬌嬌弱弱的。金瓶兒初聽自己與一介翁主相似,還存著心喜之意。然當她看到正主,卻不敢這么想了——舞陽翁主美麗得如皓山清露,氣質高渺出塵。 那是云間月,天上雪。 出入皆有仆從,往來前呼后擁。 而她只是地上的泥。 舞陽翁主精致無比,她頂多只是一個贗品。 金瓶兒跪在地上,又開始小聲哭泣了。 聞蟬:“……” 她不禁轉頭問青竹,“難道我整天就是這么對你們的么?有事沒事就被嚇哭,掉眼淚?” 青竹寬慰她:“不是的。您只在有目的時才哭,哭都是騙人的,當不得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