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他幫她理順思路,讓她不至于精神混沌,某一時刻受到刺激,再次覺得二郎從來沒出現過。 聞蓉現在需要李信,李信便片刻不得離開她。 他除了讀書的時間,都去陪聞蓉說話了。 以至于也沒時間找聞蟬。 聞蟬也在苦哈哈地一邊整理自己亂七八糟的感情,一邊被二姊逼著寫字。她姑姑那邊喜愛種花,而她在這里天天撕花——“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他,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他!” 女孩兒顫巍巍地看著手指間撕得剩下一瓣的花,眼珠瞪大,“什么?!我不喜歡他?!不可能!重來!” 她又要去扯窗下擺著的那盆新送來的月季了。 青竹進來,看翁主這么破壞花花草草,紅艷艷的花瓣撕了一地。青竹簡直快瘋,她深吸口氣,問翁主,“您說的他,指的是‘李信’吧?其實您喜歡您二表哥的,大概因為您撕花時心神不寧,想到了江三郎啊等其他人,還覺得不甘心,所以最后結果成了‘不喜歡’。您肯定是喜歡的!您還是別撕花了!” 青竹現在也是臉熱:她早些勸翁主不要跟李信交往過深。第二日,李信就搖身一變成了翁主的二表哥。她的話跟放屁一樣……李信要是李家二郎,翁主愿意結交就結交,她真沒什么意見了。 她最有意見的,是翁主閑的沒事撕花玩! 既然喜歡,您就去找人唄!在這里坐著糾結什么??! 孰料青竹自以為開解聞蟬的話,聞蟬聽了后,非但沒有茅塞頓開,臉色反而更凄苦了。她仰起瘦了一圈的臉,黑眸中都心酸得快落淚了,“可是我說的‘他’,并不是我二表哥。而是江三郎啊?!?/br> 青竹:“……” 所以翁主是撕花,得出了個“我不喜歡江三郎”的結論,震驚到了翁主自己?!翁主不敢相信?! 青竹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覺得聞蟬有病。 聞蟬自己也覺得自己有病。 她煩惱地嘆口氣,扔了手里的花,就往前趴到案上。她直挺挺地趴下去,身體碰到案角,又猛地哀嚎一聲,尖叫聲嚇了滿地撿花的青竹一跳。青竹抬頭看,看聞蟬用手壓著自己微微起伏的小胸脯,泫然欲泣。 青竹這樣年輕的小娘子,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翁主在叫什么。 是門外的嬤嬤進來,了然于心,走過來,同時責怪聞蟬,“翁主,我跟您說過多少次了。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別動靜這么大嗎?壓壞了,以后就長不大了?!?/br> 青竹看嬤嬤叫人關了窗,扶聞蟬去床帳方向,忽而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她紅著臉咬著唇,和碧璽等侍女也跟過去看,心中欣慰:翁主發育比旁的小娘子晚一些,大約是幼時體質虛弱的緣故。都到十四歲多了,胸還那么小,看得伺候嬤嬤們著急得不得了。而也不知道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好像自來了會稽,聞蟬那里就終于蘇醒,開始長大了…… 帷帳放下,老嬤嬤與侍女們圍著聞蟬,讓聞蟬褪了衣,去看她乳白微翹的胸。女孩兒顏色姣好,膚色雪白,胸那里,也小團子一樣挺起了很多。之前尖頭被案頭撞上,痛得發了紅?,F在她們去看,只覺得形狀圓潤弧線漂亮。一眾女孩們看了,都有些口干舌燥、不忍直視感。 大家族中侍女們本來就是俯視女公子的。如青竹她們,只聽著嬤嬤講翁主日常的保養習慣,也沒覺得多么不好意思。而聞蟬,她的身體從小到大就是被侍女們看慣的,她紅臉是紅自己長大了,并不是不好意思被看。 聞蟬還苦著臉跟嬤嬤抱怨,“我覺得這里沉甸甸地,走路都難受,碰一下就疼?!?/br> 嬤嬤說,“你以前不疼?什么時候開始疼的?” 聞蟬支吾了一下。她什么時候開始疼的呢?一個月前,被李信箍住胸的時候開始的啊。但是她怎么敢跟嬤嬤說? 嬤嬤看著她挺翹的胸,欣慰笑道,“沒關系,這說明翁主長大了。再過幾個月,就不會痛了。等明天過了及笄禮,再過上幾年,翁主就可以許人了?!?/br> 聞蟬說,“我現在也能??!” 嬤嬤笑一下,不說什么。她說的是破.身,和聞蟬天真的嫁人概念,完全不同。大世族家的娘子們,嫁人都不會太早。一般是十五。但養得好的女郎,即使是嫁人了,被身邊嬤嬤看著,也不會叫她們太早破.身。雖然沒有明確說法,但世族中經過多代研究,總覺得破.身太早,對女兒家不好。 像聞蟬的jiejie聞姝。 她十五歲嫁寧王。 到十七歲時,夫妻二人才真正同了房。 同了房后,又因為寧王身體不好,兩人一直沒要孩子。 外界不知道怎么傳寧王妃呢,恐怕說寧王妃不能生、還霸著公子不放的說法,流傳于民間。但聞家的規矩就是這樣,皇室也覺得有些道理。再兼寧王本身不在意,也就隨外面說去了。 “小蟬,你在屋里干什么?”幾個侍女正圍著翁主說私.密話,互相逗笑。突聽到門外一道女高聲,聞蟬立刻一個哆嗦。之前她褪了外衫那么久,赤著半邊肩頭和侍女說了很多話也不覺得冷,而她二姊在外面吼一聲,她胳膊上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慌慌張張地穿好衣,出去見聞姝了。 聞姝白她一眼,都懶得說這個meimei見到她跟老鼠見貓似的了。聞姝今日情緒還好,問了問聞蟬的功課后,雖不滿意,卻也沒說什么。反是她猶豫了一下,跟聞蟬說,“我聽說江三郎在城西教書,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想過去看看,你有什么話讓我帶的嗎?” 聞蟬敏感地覺得二姊是要對江三郎去登門問罪。 問那個江三郎為什么騙她這樣的小娘子喜歡的事…… 江三郎啊。 江照白。 聞蟬想:我這幾天天天在想這個人??墒俏蚁氲?,恐怕和大家以為的不太一樣。我天天在想這個人,可是我覺得我和他,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越來越不可能了。 每次心跳加速,都和江照白無關。 她也許沒有弄清楚自己對李信的感覺,因為也沒那么喜歡。但她更清楚地意識到,她對江三郎,同樣沒那么喜歡。 二姊還要替她去問罪…… 聞蟬咬了下貝齒,很堅定地抬頭,“我也要去城西,我也要去找江三郎?!?/br> 聞姝訝然了一下,她踟躕著要meimei對江三郎放下心,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把meimei拐走了。但看meimei一副想開了的樣子,聞姝只能心里憂愁著,面上不作什么反應。 聞姝愈發厭惡江三郎了。 她知道一些江三郎的過去,正是知道,她才覺得江三郎不會和meimei發生什么;而即使她不知道江三郎的過去,就她與江三郎打過的幾次照面,對方是良人,卻不適合她那個太單純的、整天只知道情情愛愛的meimei。 姐妹二人出府時,天近黃昏,忽降大雪。正應了前兩日李信對聞蓉說的話,這兩日恐怕會有大雪。一路上馬車轔轔,聞蟬坐在車上,心神恍惚。她掀開車簾一角,去看外面飄飄灑灑的雪花。她忽而想到李信好幾次說,今年氣候太反常了。 不知道李信在做什么…… 啊,不能叫“李信”了。得叫他“二表哥”。 可是她至今還稀里糊涂,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她二表哥。他要真是李家二郎的話,他和自己見過那么多次面,他明明知道自己討厭他身份低,可他為什么一直不說他是李家二郎?他要是李家二郎,要是自己表哥的話,她就不會嫌他身份低了…… 然聞蟬轉念一想:我不會嫌他身份低。我會嫌他長得丑。 而倘若他不丑了…… 我還會嫌他對我不夠溫柔,不夠捧著我…… 聞蟬想到他,眼睛就亮晶晶地看著天地間的大雪。好像真有一個少年會從天而降一樣……但是她還是覺得他不像二表哥。 聞蟬心里那么覺得,口上卻誰也不說。李信在她這里留的把柄、疑點,其實挺多的。大家都覺得她傻乎乎,她只是覺得這樣更好、更自在一些。比如李信在的話,起碼她姑姑會好很多;李信還滿足了李伊寧對親哥哥的幻想;李信還讓不怎么喜歡跟郎君們打交道的李郡守多次開口;李信還…… 反正他挺了不起的。 聞姝嘆口氣,“小蟬,你也莫多想了。江三郎應該不是那等壞心之人,他縱是有錯,二姊會幫你教訓他。你不要難過了?!?/br> 聞蟬回過神,“……我沒有難過?!?/br> 聞姝沒說話,顯然不信。 聞蟬道,“我和江三郎,其實并不熟。因為我老覺得我和他犯沖,他又更喜歡別人……”比如李信,“我有點怕他克著我,還怕他品行有虧,”比如他居然能和想造反的李信聊得興致盎然,“所以我其實不常見他的?!?/br> 聞姝聽著更憂愁了:不常見,都喜歡。這要是常見,可該怎么辦??? 聞蟬:“……” 她笑嘻嘻地去拱二姊,窩入二姊懷中,“你真關心我……但你放心啦,我一點都不難過……” 聞蟬說自己不難過,聞姝不相信。但等他們到了城西,進了巷子于院中見到江三郎,聞蟬還是那個樣子,寧王妃就有些將信將疑了。江三郎真真有意趣,下著大雪,他還讓仆從收拾干凈了院中的一方小幾,坐在那里煮酒。聞姝等人過去時,遠遠便聞到了酒香。 她們看到青年秀雅的側臉,看到他拿過火紅的收集好的楓葉,去給那鍋酒添料。 青年坐在雪中,寬袍長袖,抬頭望向她們姐妹二人,不緊不慢地起身。聞蟬覺得這人真是好看,干什么都像流水一樣不著急,賞心悅目。 聞姝寒著臉,與江照白互相點頭致意。 雙方坐下,拉雜了一些閑事。聞蟬一直坐在姊姊身后,用很明亮很澄靜的眸子,看著江照白。江三郎該是很承受得住別人打量的人,但被一個小美人一眨不眨地看著,這還總共就三個人,他也不得不非常無奈地看向聞蟬,“翁主有話跟我說?” 聞蟬點頭。 她看著他的專注目光,讓江三郎察覺到了什么。他慣來是很聰明的人,聞蟬這種遍身通透的小娘子,對他來說就沒什么秘密可言。 與平靜至極的寧王妃說一聲,寧王妃紆尊降貴愿為二人看著酒,江三郎就起身,取過了一旁小僮遞來的傘,為聞蟬撐著,兩人出了院子。 到這時候,天地闃黑,雪下得更大了。青年與少女并肩走在深巷中,彼此不說話??吹窖┗h落,如天地間悠遠寧靜的贊歌。而往后一看,他們走過的路,腳印很快被掩埋。 聽到旁邊青年的呼吸聲。 聞蟬心想,也許我再也沒有和他并肩的機會了。 她忽而停下步,不想走下去了。 她仰頭,看那目光溫潤的青年。少女問他,“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嗎?” 江照白沒料到她說的這么坦率直接,愣了一下。他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小娘子,握著傘柄的手緊了下,青年才說,“大概知道吧?!?/br> 他到這個時候,也沒有笑一下。江照白并不怎么喜歡笑,他對聞蟬,就沒什么笑臉。 “那你為什么不喜歡我?我長得不夠漂亮?性格不討你喜歡?還是你不喜歡主動的娘子?” 江照白不知道怎么說。 看聞蟬最后問他,“或者是因為程漪?” 江照白這才驚訝地看向她,語氣有些古怪,“程漪……你知道?” 聞蟬說,“原來忘了。但我二姊提了一句,我想了起來長安有這么個人物。我記得程jiejie快要做定王妃了吧?不是我二姊說,我都不知道她和你還有過一段。你這么忘不了她???那她為什么還要做定王妃?” 江照白笑了下,“這你該問她,我不清楚。我和她早就沒什么關系了,翁主,你不必把我想得那么卑鄙?!?/br> “可不是因為程漪,你到底為什么不喜歡我?” 江照白滿心糾結??吹剿母蓛?,容貌出眾,干干凈凈地問他為什么。而也許一輩子,就這么一次了。青年的面容,溫和了些。他伸出手,放在女孩兒發上,輕輕地拂去她發上落的雪。 江照白輕聲—— “不是你不好。只是你對我來說……實在太小了?!?/br> 小的不諳世事。 小的需要人保護,需要人照顧。 小的天真單純,一點兒沒有受濁世玷污。 我怎么忍心,將你拉入我的世界中呢? 江照白側身,看到天上飄下來的雪,忽然隨著聞蟬的話,想到了遙遠的故人——程漪。 好些故人,都喜歡把他和程漪扯到一起。 但他和程漪,卻早已同心陌路了。 他仍記得她仇恨望著他的眼神。